如果你在2012~2015年的任意时间里拥有过智能手机,那你对下面这个画面多半非常熟悉:



(《地铁跑酷》截图)

《地铁跑酷》。

当年的杀时间利器。

随着手机性能越来越好,移动端游戏做得越来越精致,《地铁跑酷》渐渐被人淡忘,然而今年发生的种种意外,让人不得已又想起这个游戏来。

因为纽约人开始在现实世界的火车上跑酷了。



(聚集在车厢上方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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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跑酷”的风潮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早就无从考证了。

据说从80年代纽约火车上就出现过“冲浪客”,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很难找到相关报道了。

时间来到2022年,各大网络平台已经兴盛起来,人们开始录制自己在火车顶上“跑酷”的视频。

摄像头两旁的景物飞速向后倒退。有时进入隧道,车顶上的空间极窄,拍摄者躺下来,风声呼啸着从耳畔掠过,模糊了对速度的感知。

“好快!”,观众大概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过隧道时的体验)

恍惚间,仿佛跟着拍摄者穿越到了某部成龙电影里......

很自然地,这类视频开始在社交网络上疯传。

平台虽然不可能允许人们宣传这类危险活动,开始删视频,

但在此之前,影响多少已经造成了。

据大都会交通局(MTA)统计,2021年,车厢外乘坐人数(包括车顶、两节车厢之间......总之不是车厢内)总共为206人。

到2022年,这个数字飙升到了928人。

到今年上半年,又是455人。

看到这明显的涨势,纽约警局今年也开始统计“地铁跑酷”发生的次数,

截止6月22号,已经有至少66起了......

死亡率是大体不变的,参与人数的增多,意味着死亡人数的增多。

据MTA统计,2018~2022这五年共有五例地铁跑酷死亡事件。

而今年刚到7月1日时,就已经有四例了。



(《纽约邮报》当时的报道)

7月1日的死者名叫杰文·弗雷泽(Jevon Fraser),年仅14岁。



(纽约警局发布的杰文·弗雷泽生前照片)

杰文生前参加了一个群聊,里面有数百名成员,都是和他一样的,年轻的冒险分子。

他们定期聚会,表演各种不要命式的特技:

地铁跑酷、探索废弃建筑,甚至躺在铁轨中间,任凭列车在上方呼啸而过。

直到去年12月,群里一个15岁的少年卡文·伍登(Kavon Wooden)因地铁跑酷而去世。



(人们给卡文·伍登做的讣告照片)

此后,年轻人们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危险性,纷纷决定洗手不干,

还将群聊的名字改成了“我们没有死”,大概是出于某种幸存者的愧疚感。

然而究竟有多少人信守了“金盆洗手”的承诺呢?恐怕并不是全部。

否则今年的四名死者是怎么来的?

有媒体走访了几位群里的年轻人,发现他们对地铁跑酷这事,有种近乎病态的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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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本身的危险性之外,地铁跑酷在纽约还是违法的,

一旦被抓就可能面临鲁莽危害罪的指控,

然而年轻人们仍然对火车顶上的风光趋之若鹜......

16岁的跑酷手洛苏(Losu,为保护隐私,原文用了化名,下同),就是其中之一。

他身边已经有三个朋友遭到逮捕,有两个已经过世。

他自己也不是没出过意外:

有一次他从车厢之间的连接处跌落,撞了大运,仅是脚踝扭伤而已。

到了这种地步,他仍然上瘾一样沉迷车顶飞驰的感受。

有一次他拍摄的视频爆火,被他母亲看到了。

母亲找他对峙,他只是无所谓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过隧道时的体验)

类似的,来自皇后区的14 岁男孩埃法鲁(Efaru,化名)在网上刷到了“真人地铁跑酷”的视频,从此也加入了冒险的行列。

父母发现得及时,几乎是求着他别再玩命,他停了一阵。但仅仅一个月后,他又回到了车顶。

他说:“我随时都可以戒掉,这不会上瘾。但我也得承认,在上面跑步的感觉,就像穿越进电影一样。”

——“我随时都能戒掉”,听着熟悉吗?

这通常是上瘾的人用得最频繁的借口。

16岁男孩里文斯(Rivens,化名),同样来自皇后区。

今年一月,他父母第三次把他从纽约警局里捞出来,他羞愧万分,终于决定再也不去地铁跑酷了。

然而瘾之所以叫瘾,就是因为它不那么好戒。

今年六月,加拿大野火的尘埃飘到纽约,全市仿佛蒙上一层黄色滤镜,跟《银翼杀手2049》如出一辙:



(6月份火灾时《今日美国》拍摄的照片)

里文斯心动了,他觉得这是绝佳的拍视频的时机。

他破了戒,又回到了车顶。

糟糕的空气让他难以呼吸,回家时他还流了鼻血,但视频本身获得了高达600万的播放量,随后他的账号被Tik-Tok官方封停。

但里文斯没有一点悔意:“我有大概十万粉丝”,他骄傲地说。



(里文斯当天拍的视频截图)

外媒采访过的几个年轻人当中,唯一没有再去跑酷的只有迈克尔(化名)。

迈克尔说自己跑酷是为了逃避“家庭问题”,具体什么情况他并未透露,

但他说16岁时,他就被诊断出了焦虑、重度抑郁、多动症和PTSD,

他还曾试图自杀,想来家庭环境好不到哪去.......

他住过三家心理医院、两个寄宿项目,已经忘了到底试过多少种治疗了,最后都没起什么作用。

他开始考虑“其他选择”。

到了高中,他开始进行“城市探险”,说白了就是一群青少年偷偷跑到废弃建筑、隧道里,或者屋顶上......

2021年夏天,他体验了人生第一次跑酷。

火车动起来的时候,他被另一辆车的列车员发现了,

对方摇下窗户朝他呐喊,但这时已经来不及停车了。

然后迈克尔看到了站台上的警察,他们在用无线电呼叫。

肾上腺素被泵到全身各处,耳膜里传来咚咚的心跳声。

那一瞬间,迈克尔觉得自己成了真正的反叛分子。



(站在火车上的少年)

那次警方行动慢了些,没抓到他,这之后,迈克尔就彻底上了瘾。

他每周都要上几次火车,有一次他从车顶摔下去,幸运地只是擦伤了脚踝。当天,他又继续跑酷,可见瘾有多大。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去年12月卡文·伍登的死亡,为他敲响了警钟。

那次群组改名后,他就真的没有再跑酷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迈克尔一样能说戒就戒,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前文的四例死亡事件。

七月,杰文过世后,群友们自发在纽约七号线的站台上涂了“R.I.P Jev”,供人纪念。

大约一个月后,迈克尔带着鲜花蜡烛来到涂鸦前,将蜡烛一一点燃,摆成“JEV”的字样,以示哀思。



(七号线站台上“R.I.P Jev”的涂鸦)

这已经是他八个月里失去的第三位朋友了。

如果迈克尔还在过着以前的日子,说不定现在也步了朋友们的后尘。

如今迈克尔已经19岁,他上学、上班、做副业,总之是逼着自己忙起来,以防被跑酷所诱惑。

他仍然关注着跑酷圈,但仅止于线上。

七月的一个月下午,他搭着火车去买Taco吃,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几个半大小子正在行驶的火车上奔跑。

“他妈的给我下来”,迈克尔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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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问题,纽约政府也很头痛。

防是很难防的,因为人们可以上车之后,通过车厢连接处爬到车顶,无法分辨到底谁是正常的乘客.......

七月,杰文过世后,纽约市长亚当斯上节目宣传,

说地铁跑酷太危险了,大家不要冒这种风险云云。



(来自纽约市长办公室官推)

但是看这可怜的转发和点赞量.......宣传到底能起多少作用,或许该打个问号。

另外,亚当斯也要求社交媒体平台更积极地删真人地铁跑酷的视频,

平台们也的确照做了,现在去Tik-Tok等平台搜,实际是搜不到的。

但问题是,删的永远没有传的快......

英国最著名的电影之一是《猜火车》。这个片名在中文网络上最广为流传的释义是:

年轻人百无聊赖,游荡到铁轨附近,打赌下一辆火车几时会来。

很精妙的比喻。因为该片真正讲的是一帮年轻人在空虚中选择反叛、选择刺激的故事——火车的实际意思,是毒品。



(《猜火车》剧照)

片子已经有近30个年头,但它揭示的部分年轻人的心理状态,还是没一点改变,只不过沉迷的东西从毒品变成了冒险。

毒品是可以禁的,但冒险,要怎么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