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以为，你同义乌的交集，仅限于网购时快递盒上的发货地；又或是办公室传说中同事搞副业，都会去进货的地方。一批精于省钱的年轻人已经先于你想开了——
与其在网络上东拼西凑地领优惠券，为何不亲赴义乌，自己去货源地砍一刀呢？
于是，近在眼前的义乌，第一次成为了江浙沪周边游的热门旅行地。就连北京的白领也不惜周末打一趟飞的抵达义乌，就为感受一次“购买力加倍的快乐”。
“在别的地方旅游买东西溢价高，只能用‘旅游景区嘛难免的’来安慰自己。而只有在义乌旅游才能体会到，同样是人民币，到了这儿像是有了汇率。哪怕月薪不过万，也会生出自己原来如此富有的错觉。”
年轻人来义乌，大多只办两件事：
他们会去义乌国际商贸城，亲自感受一把实景版“X多多”。尽管这里大部分不零售，每个品类至少半打起卖，但也不妨碍年轻人们假扮一次小买卖人，提前习得“扫货黑话”，以“替公司拿样品”等名目，获得零售50“拿货5块”的特权。
“在义乌，不需要消费决策就直接买单的快乐，谁懂？”
图源：小雪花
他们还会在义乌尝到本来“飞20个小时才能吃到的南半球美食”。由于同中东地区的商贸往来频繁，不少外国商人就此定居义乌，孕育出了一个“美食联合国”。在社交媒体上，不少年轻人们专程前往义乌，只是为了吃。
“在江浙沪地区，论美食的国际化程度，上海排第一，义乌排第二。”
当年轻人们在网上频频提供义乌旅游的攻略，看惯了便宜东西、进而失去了购物欲的义乌本地人，在评论区释放疑惑：
“都是来进货的，来义乌有啥可玩的？”“谁来义乌旅游，我笑他一年。”
然而，只有长期被消费观点支配的年轻人，才懂此行的终极意义：
来一趟义乌，回去再也不想买东西了。
去一趟义乌，才知道什么叫购物主题乐园
对从未经历过义乌世界的年轻人来说，义乌之行，无异于一次价值观的重建。
“看着平时自己舍不得烧的香薰蜡烛，在义乌不到5平的小商铺里成堆摆放。没有了品牌故事的蜡烛就只是蜡烛而已，身价一下从300跌到30。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戒了网购。”
图源：天悦
在这个“每天逛8小时，要逛快3个月才能勉强逛完”的小商品世界，自然景观和人文历史都不再重要，扮演一日进货生意人NPC，才是来义乌应当追逐的体验。
去过义乌的年轻人都知道，整座义乌就像一个以购物为核心玩法的大型主题乐园。当你发现手里的黑塑料袋子都快拎不下了，但是才花了不到100块钱——被平时的消费PUA久了的年轻人，对人民币的面值会有全新的体验，心里也不免升起一种“白送”的狂喜：
“原来这个主题乐园，还是免门票的啊。”
图源：天悦
北京的互联网大厂人Jessie，有一次在社交媒体上刷到义乌旅行体验帖，被瞬间俘获。“30块的925银项链，袜子一斤20块，能不看价格地扫货不说，还能把全球美食一网打尽，于是就打算过去开开眼。”
她和老公当即定了周末1000多的往返机票，特种兵伞降义乌。
他们所有的行程，都按照“批发主题乐园”的作息走。“听说下午很多店就关门了，早上才能拿到货，所以我们周六早上5点多就出发了，9:30下了飞机直接打车去商贸城。”
图源：Jessie
如果说在奢侈品店被柜姐PUA，是高端消费鄙视链的一环，在义乌，被小商铺老板娘识破你是一个零售散客，则是另外一种令人难堪的压力。于是，在网络上，过来人总结了一套“义乌话术”，只为让新手也能在义乌老板面前获得势均力敌的起点。
“单色单款多少起拿？”
“这个货能不能混批？”
“这款拿货几折？”
在机场匆匆恶补了话术攻略之后，Jessie和老公在商贸城踟蹰了两条走廊，才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拿货。
图源：天悦
“走进一家卖胸针的店，我假装熟练地跟店里小妹说自己是开服装店的，想拿点货搭一搭衣服。那天我穿了一个中国风的卫衣，她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此人穿衣确实很像服装店老板，我这才获取了坦然进店的入场券。”
“每件商品都有建议零售价，批发价就是4折，都是个位数，突然感觉自己好有钱。”在一家胸针店里，Jessie这个半打、这个一打地肆意购买，“店里小妹特别专业，配货拿货包装结账一条龙。老板还会跟你说什么样式好卖，像是手把手教你做生意。”
图源：小雪花
在大城市里，再怎么以“会买”著称的年轻人，获取的始终是性价比之间的微妙差别。而当他们带着自己的经验来到义乌，会首先被这里巨大的交易数量所震颤，在第一关就败下阵来。
“你自以为在购买上已经很有实力了，结果义乌老板根本不理你。”
杭州的95后小雪花，曾以为凭借自己“四季青土著”的经验，在义乌也能同样大杀四方。“感觉义乌商贸城的档口应该也能砍价，所以遇到想要的东西，就虎着胆子故作老练地问老板：拿货多少？结果老板直接一句‘3000件起拿’，给我们惊呆了 ，灰溜溜地走了。”
图源：天悦
在商贸城里，Jessie发现了在北京最为热销的雍和宫香灰琉璃手串，“宫里卖380，在义乌同一种样子的也就不到20，还能自己选珠子随便穿。”
也发现了她在北京的大商场花近千元买到的同款耳钉，“在义乌只要十几块，我瞬间就沉默了，觉得自己就是纯纯大冤种。”
Jessie最终在商贸城以不到1000块的价格买了近100个胸针，回北京都送给了同事。“都说我拿X多多的价格，拿到了商场的品质。”
以前，讲究消费品质的她，热衷去商场消费，甚至从不在X多多和1688下单。“从义乌回来的这半年，再也没有去商场买东西的欲望。”
在义乌假装出国
在义乌的两天，除了淘货，义乌的国际化也让Jessie印象深刻。“来一趟义乌，见到了比北京还多的外国人。”
熟知义乌的人，早已习惯了其“一面国际一面县城”的身份冲突。“在义乌的餐厅服务员，每个人至少会三国语言，菜单、路标也都是多语标识。”
图源：天悦
国际商贸的频繁流动，让县城生意人比一线城市的年轻人以更低的价格，享受到了更正宗的国际化美食。“两个人5个菜一共120块，还吃到了大城市也很难找的叙利亚菜，不愧是我世界义乌！”
Jessie那时就慕名去一家委内瑞拉餐厅打卡，“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其他人说的全都是拉美语系，店的风格和美剧里看着差不多。”
“路上有很多货运车，真的有种丝绸之路搬到了义乌的即视感。”不管是夜市、商店、档口还是餐厅，小雪花发现，绝大多数义乌买卖人和外国商人谈生意基本没啥障碍。“我去的一家珍珠项链的店，一个外国人想讲价，老板娘一脸冷漠地跟他强调两个词：high quality。”
图源：小雪花
行走在大街上，身边经常会出现不同国家的人，仿佛行走在世界的十字路口。“韩餐、潮汕菜、中东烤肉、新加坡奶茶……就算躺在酒店点外卖都很开心！”
图源：小雪花
曾在上海曾做过餐厅主理人的VV，每次去义乌，都是奔着吃一家土耳其菜。“买惯了奢侈品，义乌的小商品确实买不下手。但很多人不知道，整个中国评价最好的中东菜其实是在义乌。那家馆子的香料是土耳其进口的，服务员都来自中东，讲一口非常流利的中文。义乌的韩国菜，甚至会有一种首尔当地的味道。”
除了旅游，还有人在义乌“游学”
在义乌，一种冲突所带来的冲击感，体现在方方面面。
“你在街头常常看到有人开着保时捷来开张，卖的东西成本可能只有几毛钱，中饭就随便扒一口沙县。这个配置，你实在很难想象他们的资本是如何积累起来的。”
来义乌走一趟，即便只是冲着旅游来的，年轻人也很难不被这里沉浸式的生意氛围冲昏头脑。“一股经商豪情冲破云霄，看别人卖针头线脑也能开上豪车，自己似乎也凭空拥有了这份自信。”
图源：天悦
于是，亲眼逛一逛这所“民间商学院”的商业内核，参加一趟义乌特色的研学之旅，才是另一批人来义乌的目的。“不看一眼1688，义乌就算白来。”
一年多前从大厂辞职后，曾经的产品经理天悦，一直在寻找一份不用上班、能照顾家庭还能实现自我价值的变现道路。“和朋友聊下来似乎都想自己创业，创业就应该去义乌，就想看一看义乌到底是什么样。”
她花了1000多元，报名了一个义乌研学班。“同期有22位同学，30岁左右的居多，有互联网的、干实业的、传统国企的，还有跟我一样待业的。”
研学一共两天两夜，从商贸城选品指南，探访1688和源头工厂，到爆款带货视频解析，一趟研学下来，主打让一批批“义乌淘金者”对“我能在义乌做什么生意”初步有了个数。
在义乌的日子，天悦在商业方面获得的启发寥寥，“拿货没有我想象中的便宜，也不是谁来了都能挣钱。”
但来到义乌的人所构建的世界，却是她此行的意外收获。
天悦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我们从小的想法就是好好学习——考好学校——进好公司——做一颗好的螺丝钉——安稳一辈子。所以光鲜的履历是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
而研学之旅中，同学里有不少是南方年轻人，他们比天悦早十几年就开始摸索商业的逻辑，更早地学会用市场直接教育自己。
“我接触了一个在义乌做生意的妈妈，她对孩子的期待就是，没有必要只盯着学习，只要拥有能变现的技能就可以。因为最终不管实现什么，都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他们的人生路径是：了解自己的价值——看世界——搞钱——持续看世界——搞更多的钱。”
天悦甚至想之后带自己念小学的女儿，一起再来义乌进行研学。“我想让她见识一下当地浙商的孩子在过一种什么样的人生。我们这次研学就有一个大一学生跟着在义乌经商的爸爸一起来的。他们在这个阶段就已经在有意识地参与社会，而我姑娘每天在学校学习书本知识，对如何花钱、一个物品的价值高低都还没有概念。”
在野蛮生长的义乌，从前在大厂启动项目前做惯了“预算评估”“使命愿景”的天悦，重新体会到了一门生意的真谛。“以前前期准备非常漫长，反而有了很多打退堂鼓的理由。但在义乌，你是谁并不重要，不用想太多，直接开始做，市场会给你答案。”
ENDING
无论你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来到义乌，你都能得到超出预期的体验。
对于把义乌当乐园的散客来说，他们会恍然大悟，原来购物本身不会带来负罪感，花钱才会。而当你在明码标价的大城市，苦于砍价的能力渐渐失去用武之地，来了义乌，你会发现原来当东西足够便宜，你根本不在乎能不能砍价。
义乌的夜市 图源：小雪花
而对于把义乌当学校的人来说，他们总能从某种程度上，参与或旁观一场模拟电商的游戏。
“在义乌，你总能在街头、在咖啡厅、在你宾馆的隔壁房间，看到众多在这里寻找机会、想要逆风翻盘的人们。不管一件东西原本的价值有多便宜，如何以10倍的价格卖出去，才是这个民间商学院希望教给你的东西。”
义乌商贸城里成堆的珍珠项链 图源：小雪花
刚从义乌回到上海的笑笑，经过此行之后，同样迅速缩减了消费欲。“以前在享受线下消费能摸到实物的快乐体验时，如果有人说‘这些东西义乌都有’，我就觉得他特别扫兴。
而现在，想想我喜欢的那条小众品牌的珍珠项链，在义乌都是成包地堆在塑料袋里时，我就想起作家廖信忠对义乌的评价：只要你在年轻时去过义乌，以后无论在哪里，你都能保持淡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实验室 （ID：LIFELAB2020），作者：阿联，编辑：vasta、WEIF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