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救更多的院长,如何避免更多医生掉入腐败的深渊?就三句话:透明化、市场化、分权化。
最近,有几个医院院长让我大受震撼。
有的一次能收1600万回扣,有的像谍战片主角,平时穿着普通、开二手车,还有的把巨额现金藏在郊区大酒罐里,任钱款发霉,臭味刺鼻。
他们都是顶级“演员”。
01 当院长比做生意好80倍
近日,多场医药学术会议宣布延期,据行业媒体不完全统计,今年初至7月底,全国至少有155位医院院长、书记等主要领导被查,数量已超过去年全年的两倍。
今年以来,国内医疗机构主要领导“落马”消息不断。此前,根据公开信息不完全统计,仅一季度就有60多位医院领导或医疗卫生系统官员被查。
其中“知名度”最高的院长当属云南省普洱市人民医院原党委副书记、院长杨文俊。
▲杨文俊
中纪委曾曝光,云南省普洱市人民医院以3520万元购入一台仪器,杨文俊竟然吃掉高达1600万元的回扣。
经销商赚了多少钱?20万!
看来,当院长比做生意好80倍呀。
在讨论购买事宜时,医院领导班子其他成员都明确反对购入仪器,但杨文俊执意购买并最终达成。
既然医院的一把手都这么干,其他人就有样学样:该院财务部原主任刘某文、后勤服务部原主任张某生、医学装备部原主任叶某光等科室长均被立案审查调查,涉案金额高达数千万元。
2022年普洱市人均可支配收入是23213元/人,每人每个月不到2000块,也就是说690名普洱人不吃不喝干一年,才能攒够1600万。
相比之下,杨文俊在普洱市的“致富手段”实在太厉害。
仅仅这一案件,有关部门共对20人采取留置措施,其中公职人员9人、行贿人员10人、共同涉案人员1人。
普洱市人民医院为就业市场做出了“贡献”,因为有些人被抓进去了,下面的人可能被提拔,空出了一些基层岗位。
02 贺院长是个间谍人才
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呼中区人民医院原院长贺宪伟是个做间谍的人才,我们来看看他的表演。
▲贺宪伟
他平日里穿戴普通、开二手车、生活节俭,实际上是个腐败分子。
这一点很像《人民的名义》中的贪官赵德汉:他吃炸酱面,他心中有愧,所以平时都是谨小慎微,出行都是骑着自行车,500块一辆,低调环保。
▲《人民的名义》中的贪官赵德汉
但贺宪伟的警惕性远超赵德汉,快赶上007了。
我们来复原一下场景:
2014年6月,任院长半年多的贺宪伟,主动联系黑龙江省某医药公司董事长何某某,双方约定在一条僻静胡同见面,主题就一个“我要钱”。
最终商定按呼中医院在该公司采购药品总额的15%给贺宪伟回扣。
贺宪伟要现金,要求保密。
按这个策略,他搞定了另外两家公司。
医院成了他的私人企业,但贺宪伟实际上是公立医院院长。
贺宪伟同药商见面商讨回扣事宜,均选择没有摄像头的地方,避免留下罪证。
收受回扣时,贺宪伟要求单独见面,每次联系使用不同号码,降低被监听风险,交易地点在两区交界处的公路上,因为交界处的警力相对薄弱。
双方交易迅捷,几十秒内完成,无语言交流,不下车,收钱即走。贺宪伟担心被对方录音,所以绝对不说话。
回扣均为现金,通过亲属存入外地银行。此举是避免申报财产时的麻烦,在外地被查到的几率也低一点。
到了2019年,国家开始集采,经销商再也给不起15%的回扣了。
2020年12月的一天,何某某提前到达约定地点,想要贺宪伟降低回扣比例。
贺宪伟的车终于出现了,车停稳后,何某某驱车靠近,熟练地把装有回扣的黑色塑料袋,从副驾驶车窗放到贺宪伟车的副驾驶座上:“贺院长,我们谈谈——”
话音未落,就被“嘘”的一声打断,贺宪伟用食指做出“静音”手势,然后摆摆手,开车走了。
贺院长颇有间谍范,而且很潇洒。
最终,一位行贿人忍无可忍,在2021年7月向当地纪委监委提供了贺宪伟的问题线索,贺宪伟落网了。
贺宪伟任医院院长期间,共计收受钱款375万余元,先是被“双开”,然后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如此谨慎,如此严密的防范,具有谍报人员素质的贺宪伟还是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
呼中区2021年人均可支配收入28489元,每个月不到2400元。
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7419.99km²的呼中区只有1.64万人,人口密度为1.35人/km²。
就是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贺院长还能拿到回扣几百万,真的是个“人才”,绝对是当地的富人。
03 雷院长钟爱大酒罐
相比贺院长的间谍素质,云南楚雄州中医医院党总支书记、院长杨本雷真的很“雷”。
▲杨本雷
杨本雷曾是一名“名医”,35岁就担任楚雄州中医医院党总支书记、院长,是中国彝族医药的发掘人和整理者之一,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医疗专家。
杨本雷作为院长,收受“好处费”收到手抽筋。
收到钱之后,他就把钱带到楚雄市城郊彝族医药研究所内。在研究所内一个偏僻的角落,有几个比成年人还高的大酒罐,这是杨本雷藏钱的地方。
▲办案人员从藏钱的地方找到大量现金
办案人员发现,大酒罐内塞满了杨本雷藏匿的大量现金。由于时间久远,有些现金已经发霉发臭。
▲部分现金已发霉发臭
杨本雷也很谨慎,每次藏钱,都绕开了保安,自己家的人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基本上,他是以蚂蚁搬家的方式来完成“罐中藏钱”的。
当被问到在酒罐藏的钱为什么发霉了也不用,杨本雷说:“喜欢钱,收了,但是总想着这个钱不是自己的,不能用。万一有一天,别人让赔这个钱,你用了你能赔出来吗?不敢用,害怕。”
雷院长的行事做风真的很雷,而且很土鳖。
这位“名医”于2018年12月被查,并于次年8月被双开。2019年11月,楚雄州人民检察院依法对杨本雷涉嫌受贿、滥用职权案提起公诉。
04 新加坡如何反医疗腐败
这三位院长为什么能贪污、索贿?很简单,采购器械、用药,他们自己说了算。
所以,如何堵上这个漏洞?透明化、市场化即可。
以新加坡为例,新加坡的医药价格主要由市场调控,医药费用公开、透明。
从2003年起,新加坡政府为公众提供在卫生部网站上比较医院收费的服务。市民可以查询出各大医院的平均住院费用、平均住院天数及单病种费用等。
新加坡卫生部每个月都会更新资料,私人医院的收费也可以在网上查到。
不只是公众可以从这个做法上受益,医院也可以从网站上知道同行的收费,从而降低成本,保持竞争力。
由于实行了科学有效的管理措施,新加坡的医院基本不存在药品虚高定价、过度用药等问题,而医院的药品收入也只占总收入的10%左右。
中国现在是大数据时代,医院采购的所有器材、药品全都上网,全部公开价格,旁边标明举报电话,而且举报者有奖,比如奖励几千元甚至几万元,通过公共媒体公布。
如此一来,腐败分子会不会害怕?
很多人会说:“新加坡是个小国,所以很容易操作”。其实不然,我们完全可以从一个县一个区做起,慢慢扩展到更多县更多区,关键是要开始做。
面对医疗界的腐败,现在的问题不是没有措施、法律、法规,而是缺乏落实。
比如,三位院长都曾做过干扰采购的事情,即使办公会其他同事反对也无效,这样的执行力度当然就难以达到效果。
学习新加坡,把所有数据、价格公布出来,用老百姓的力量来强化监督、强化举报力量,相信腐败分子会非常害怕。
当然,首先要求所有数据、价格都能及时上网,一个都不漏,这本身就是一个落地执行的问题。会不会有腐败分子阻止数据、价格上网,或者隐瞒数据、价格?完全有可能。
再看看法国,法国全民医疗保险制度覆盖面大,收入低于一定标准的居民享受全部免费待遇,被世界卫生组织评为“几乎是世界上整体水平最好的医疗系统”。
为节省医疗开支、防止医疗腐败,法国政府设计了一套完整制度,主要有以下几方面:
医药分家。医生负责诊断、治疗、开药方、医疗检查,但医院不卖药,外面的药房负责卖药。
医检分开。门诊的医疗检查都归到街区、乡镇的医疗检查专业机构进行。这些医疗检查机构均由持牌专业医生经营,检查结果通用于所有医生和医疗机构。也就是说,你去大医院开了检查单,但检查的收益与大医院医生无关。
禁止医药广告。在法国,只有少数非处方药可投放广告,但必须明确标示副作用和警示信息。医疗器械是通过药房与专业商店出售的,医院无权出售。
医生既不能卖药、也不能滥开检查单,更不能卖医疗器械,想腐败也没法腐败。
回忆一个旧闻:2018年7月13日,云南省普洱市中级人民法院对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原院长王天朝受贿案进行一审公开宣判,以受贿罪判处被告人王天朝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王天朝受贿100套住房、100个车位,“双百院长”之称由此而来。
王天朝是怎么搞钱的呢?在医院工程建设、药品和医疗设备采购、人事任免等方面为他人提供帮助,收受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11632.22万元及美元8万。
▲王天朝
你看,他能说了算,他当然就腐败了。
如何挽救更多的院长,如何避免更多医生掉入腐败的深渊?
就三个词:透明化、市场化、分权化。
一个没有权力指定用药、指定购买医疗器械、指定建设项目的院长,谁会去巴结他?谁会去贿赂他?
没有这些指定的权力,院长啥也不是,就是一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