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我有幸获知了一个好消息。那便是在电脑城的五楼,可以买到歪碟子。         对一名从未看过歪碟子的少年来说,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诱惑。         

但当我准备好零钱与少年老成的坦然,站在五楼的电梯口,我却突然变得惶恐不安,我久久地站立在那里,捏着手机与钞票,感到无助。过道里的吆喝声令我心烦意乱,我几乎就要决定半途而废。         

然后,一名老板主动将我拉到她的铺面。



在我的记忆里,老板的确是一名女性。但我已经忘记她的面容,并且由于那时涉世未深,导致我尚不能通过言语判定他人的年龄,所以就连她的年龄也变成了永远的秘密。         

她把我拉扯到店里,然后问我,小伙子,买啥子嘛?我没有回答,只是摆出一副随便看看的神态,在店里假意闲逛起来。



我看着柜台里的笔记本电脑,然后想到,这是一个多么严肃的时刻啊,我应该做好万全准备再来。因为在今天之后,我将成为一名真正的大人,我将会得到插足父辈话题的机会,然后在一个又一个成年人的玩笑话中,与他们培养出兄弟般的默契。我说,爸,今天你是我哥。我爸说,你才是我哥。         

“小伙子,你是看欧美还是日韩嘛?”         

老板突然的发问,打断了我的思考。



她端出一个纸箱子,接着露出某种玩味的笑容。这笑容出现的目的不是为了嘲弄,而是因为成功猜中了一名少年的心事。         

我踱步至她面前,并再次变得无助。我在心中拷打自己,责备自己竟如此莽撞地踏入自己的成人礼。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无言以对。         

然后,就在这广袤荒芜的沉默中,突然出现了其他男人的声音。他说,老板,上次的碟子不错,今天我再来选两张。         

我转头,看见了一名文质彬彬的男性。         

这是我与王建老师的第一次见面。



在那个多事的夏天,王建老师还没有正式成为我的语文老师,但他给我上的第一课,却早在电脑城的那个下午便开始了。         

王建老师走到我跟前说,哎呀,小伙子,看不出来嘛。我说,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他说,你看着很年轻,跟我的学生差不多大。我说,你先买吧,我再看看。         

老板打开纸箱,说,小王,我这又有了新碟子,这张你应该喜欢。我悄悄望了眼,碟片封面是一名裸露的金发女郎,标题是四个大字,《狂蟒妙取灵洞》。



王建老师说,这张不错,我要了,我再看看其他的。老板说,这一叠都是新的,你慢慢看。         

我一直记得,王建老师当时是坐在木凳上面挑碟的。他紧皱眉头,双手在箱子里奋勇刨动,根本是一个老迈的回头客。他胳膊上的青筋暴起,肌肉紧绷,对挑选歪碟子这个劳动而言,他实在是用力过猛。         

他用过往感情中遇到的挫折当做赌注,发誓要在纸箱子中找到自己失去的欲望,他却并不知晓,这种习惯性的熟稔,反而隐秘地昭示了他今后一无所有的命运。         

他翻了很久,然后他说,这张也拿了。         

我一看,《赤壁之关羽智掳小乔》。



我抱着求学的态度问王建老师,我说,哥,你喜欢这种哇。王建老师说,挑歪碟子,要看第一感觉的,感觉来了,马上就挑出来,不要多想,想得越多,人越迟钝,人呐,到底是要尊重自己的下面。来,我们一起来挑。         

说完,他便点了一根黄金叶。我说,哥,你真帅,你跟我舅舅抽同样的烟。         

毕业多年之后,有次我跟王建老师去喝茶,他说,我当时就知道你是嫩仔,所以有意教导了一下你。我说,看来你天生就是一个好老师。



那天,就在我跟王建老师一同在纸箱里翻找歪碟时,老板突然凑了过来,然后说,你们两个,一个我认识,另一个我不认识,这个小帅哥,你是做什么的?         

我愣了一下,对老板这个行为感到疑惑,因此怀疑她的此番举动是为了套出我的真实年龄,用以编撰出一段注定要流传开来的笑话。于是在思考良久后,我说,我是药业集团的副总。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盯着我。



后来,高二的一天上午,王建老师突然找到我,他说,还记得那个女老板吗?她进去了,你的东西,给我赶紧扔掉。         

现在想来,老板问我问题的原因,大概是她早已在喧闹的电脑城中,从那突然消失的同行的踪迹里,洞察出未来自己要面对的牢狱之灾,因而才在平日的商业交流中,不顾一切地收集故事与玩笑,将其当做铁窗之后,供自己消遣的回忆。         

我粗略算了一下,这么多年,她应该也出来了吧。



在那个下午,经过长时间的挑选,我跟王建老师各自选好了五张歪碟子。一张五块,王建老师爽快的帮我买了单。         

但实际上,直到王建老师命令我销毁它们为止,那五张碟,我却一张也没看过。         

因为告诉我歪碟子渠道的同学,也许是大意了,并没有告诉我,原来步步高复读机,是无法播放光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