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幕后的影视后期，慢慢成了“全网最被心疼的工种”。
《玉骨遥》中，女主演任敏被网友扒出疑似后期修脸，最新片源中的长相与初始版本不相符。此前，多位知名艺人也曾被扒出脸时大时小、换角度变脸型、过度磨皮等情况，“逐帧修脸”的行业秘密开始浮出水面。
同时，随着艺人塌房的频率越来越高，综艺后期的处理也越来越精细。2021年，《披荆斩棘的哥哥》后期还在用粗糙的“块状码”；而到了2023年，《奔跑吧》后期已经用“凭空消失术”征服了全网网友。
对于后期的关注，多位影视后期告诉娱理工作室，是因为观众专业了，不好糊弄了。其次，虽然达芬奇等后期软件可以实现面部动态跟踪，但效果就像ChatGPT写出来的东西一样，要想达到浑然天成还要人工调试，加上时间有限，自然会露出破绽。
在对谈中，他们详细解释了“逐帧修脸”“凭空消失”的技术原理、所需时间和成本。作为乙方，他们经常要面对逐帧修脸、逐帧打码等需求。但耗尽人力、时间成本后，他们也会迷茫，为什么要耗尽精力做这么多“假”的东西？自己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01
影视后期的“鬼斧神工”
《玉骨遥》播出后，比起剧情，讨论更多的是女主角任敏的颜值。
在现代戏中外形青春可爱的任敏，没能接受住古偶剧观众严苛的考验。前几集中，网友发现任敏在现代戏中显得可爱的短脸型，在剧中刘海和发型的加持下显得臃肿，某些角度甚至出现了双下巴。法令纹深、鼻梁宽、体态不好的问题在仙侠剧的特写镜头下暴露无遗，甚至撞脸了猪猪侠和王祖蓝。
极大争议下，7月8日，有网友发现《玉骨遥》片源中的任敏疑似被修脸，脸颊瘦削了许多，一些不好看的镜头也疑似被删去，甚至有网友总结出了换片前后的片长。
引发任敏颜值争议的相关图片，源自网络
其实，给演员逐帧修脸早已不是秘密。赵露思、虞书欣、邢菲等演员都曾被扒出在影视剧和物料中，出现过脸在几秒之内变大变小的情况。还有网友发现，张萌和《后浪》片方发布的同一物料里，赵露思的脸明显大小不一样。
除了脸型能变，基本的磨皮、去眼袋、去法令纹，更是在国产剧中屡见不鲜。此前，李佳航在《机智的上半场》中面部奇怪被质疑整容，他亲自在微博回应“我没整容，可能是片方觉得我眼袋太大了，定位修掉了”。《只是结婚的关系》播出时，演员钟丽丽也在微博上发文寻找被磨掉的卧蚕：“后期老师，汐薇的卧蚕呢？”
有时为了减少年龄差、凸显年轻感，资深演员也难逃“美图秀秀N件套”。《玫瑰之战》中，被称为中年女演员颜值扛把子的袁泉、俞飞鸿，都被套上了“死亡磨皮”和滤镜，面部没了任何曲线、毛孔和皮肤纹路，袁泉标志性的颧骨也一并磨没。《正阳门下的小女人》中，蒋雯丽和倪大红饰演年轻时期时也双双遭遇磨皮，倪大红的标志性眼袋都消失了。
在艺人塌房率越来越高的情况下，综艺后期的打码技术也在升级。7月14日，停更多期的《奔跑吧》终于播出，陷入争议的成员蔡徐坤在镜头中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只留下成员之间一个尴尬的空位，以及诡异的“五个人六只手”。
7月15日，微博简介为《奔跑吧》后期团队的星驰传媒创始人朱化凯发微博回应：“奔跑吧原地消失术，最后两期真是不容易，好多年没发微博了，的确团队这几天压力很大，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也有疑似后期成员在网络上称：“后期主力军逐帧修图轮流通宵8天剪完，一人一天补贴6800，非主力一天补贴3100。”
但是，影视后期的“移形换影”本质上是一种资源浪费。影视后期本应服务于叙事技法和影像，而不应用来制造一张张虚假的面庞。
02
“逐帧修脸”“消失术”如何实现？
娱理工作室调查发现，“逐帧修脸”在电影领域极少发生，主要应用于电视剧、综艺领域。
某影视后期工作室负责人王娜告诉娱理工作室，通常影视剧剪辑的程序是“粗剪-精剪-调色-字幕-制片确认-物料输出-片头尾制作-配乐/音效/混音/配音”。“修脸”需求则需要单独提出，并在精剪、调色等流程中完成。
在她的记忆中，一般年轻偶像型演员，尤其是女演员对磨皮、修法令纹、眼袋、调肤色的需求会比较多。有时候给女演员磨狠了，和男演员差距变大，也不得不给男演员磨皮。
“有一直都需要精修的演员，也算是一线了，剧的投资也都挺大。其实演员状态本身不差，但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可能为了维持完美的人设。有时候我们一看剧里演员是TA，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又要开始修了。”王娜说。
曾引发过修图、滤镜争议的《花戎》《斛珠夫人》《一见倾心》
从技术角度来看，磨皮相对比较简单，用达芬奇就可以操作，一期90分钟的片子，加上调色一天就能做完。其原理和美图秀秀一样，根据不同的景别、表情逐帧把脸抠出来磨。下一帧如果动得比较大，就要调整边缘。如果镜头颜色不一样，就要调参数。
调肤色则同理。为了不穿帮，后期往往会把脸和脖子等露出来的皮肤一起调亮。但有时下面的手和腿可能会被忽视，便造成了脸和身体不是一个颜色的差距。
比起磨皮和调色，修脸的难度更大，因为边缘稍微有一点点浮动，整张脸就会变得奇怪。后期不但要调整每一帧的比例，还要看连起来是不是自然。
由于影视剧一秒是24帧，修一秒视频就等于修24张图片。精修一张图片的时间大概在十分钟，那么修一秒至少需要4个小时，修一集通常要花上一周的时间。
关于费用，王娜称所有的磨皮修脸都是单独算钱，一般由片方来出，而价格也不菲。
引发任敏修图（前后）争议的相关图片，源自网络
此前有媒体报道收费贵的后期修一秒钟收8000元，便宜的三四千，王娜透露“基本是这个价钱，有的还更贵。”她给娱理工作室算了一笔账，一部剧如果都要修脸，费用基本也要小几百万。基于这样的成本，通常提出修脸需求的只有少数预算充足的大S级项目。
关于《奔跑吧》的“凭空消失术”，综艺后期张晓告诉娱理工作室，码的精细程度会根据片方要求来。如果片方只要求这个人不露脸，就可能会出现《披荆斩棘的哥哥》中的暴躁“块状码”。如果要求整个人不能出现，就要精细到“消失的TA”。
《披荆斩棘的哥哥》打码
具体操作上，如果要一个人在节目里完全消失，首先要把他在故事线中的所有镜头和剧情剪干净，保证故事线完整，再把素材片子转移到包装部门。
包装的原理很简单，和在PS里把一个人P掉是一样的，只不过把图片变成了视频。
“比如在一个大环境里，要P掉的人的后面有一个小墩子，那么就把背景中其他的小墩子移过来粘上就行；如果他在草坪上，就把旁边的草盖过来就行。其次，这个人上场之前肯定有背景的空镜头，我们把背景图层和人的图层叠在一起，然后把人擦掉，背景就露出来了。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要随机应变。”
网络上热议的“五个人六只手”“悬空的手和脚”，张晓称可能是技审没检查出来，技术上是可以移过来一个东西挡住的。但她也提醒网友，这种看似玩笑的找茬行为，很可能会被要求后期重新返工。
对于疑似《奔跑吧》后期提到的花了8个通宵，张晓觉得这已经是很快的速度。如果想在一周之内完成“剪故事线+审批+包装抠人+审批+上线”的流程，后期团队必须得连轴转，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网友根据《奔跑吧》找到的未修干净的画面
03
修脸为何越修越假？
在王娜的印象里，影视行业修脸的风气是从2015年开始的。彼时，正是大IP仙侠古偶剧的天下，很多片方会要求把男女主角的脸修得极其精致，连毛孔都看不见，以凸显颜值和“仙气”。
2018年之后，随着影视寒冬的来临，很多剧组没有成本承担昂贵的修脸费。同时，现实主义题材逐渐成为主流，观众的审美逐渐在往真实、自然靠近，要求大规模修脸的需求也越来越少。
综艺后期张晓回忆，综艺修脸后期是随着2018年选秀节目的兴起开始的。
对于偶像节目来说，颜值是最重要的吸粉利器，也是节目最重要的流量保证。偶像脸上的纹路、法令纹、痘印，都会被要求重点磨去。有的时候调色师因为磨皮不够重，会被要求返工再下狠手磨，磨着磨着，脸也越来越假。
由于综艺边拍边播的性质，上线时间有强要求，除了首期节目一般要做一个月外，后续一期的剪辑时间通常在两周半，最快在一周半。对于动辄花费一到两周的修脸需求，节目组通常会拒绝。
张晓曾经遇到一位艺人，说自己最近有些浮肿，希望把脸修得小一些。但由于上线时间已定，她便沟通制片人协商，以其他中远景镜头替换脸肿的特写镜头，最后艺人也接受了。“一方面是时间不允许，另一方面我们也不想惯着这种事。一旦开了口子，可能后面所有艺人都要瘦脸，我们何必破坏规则去卷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曾引发讨论的《中餐厅》张亮被修图镜头
作为整部作品向外输出的最后一环，很多前期的问题，也需要后期来买单。除了给艺人修脸，拍摄时出现的问题，比如画面噪点大、商务打码、p图、补录等都需要后期有能力去解决。
虽然技术在发展，但也催生了更多无意义的工作。张晓透露，自己也遇到过整个节目都需要某个人消失的情况，导致从第一期到最后一期，只要有闪回，就得有人专门去看去改。团队都很崩溃，不知道自己的价值是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她也希望，艺人对后期不要插手太多，应该把修脸的注意力放在精进业务上。
修脸磨皮的泛滥，也归结于部分艺人和制作方的畸形审美。其实，观众并不需要看一张张没有毛孔纹路，下颌线如锥子版的脸，否则人脸迟早会被无死角的AI取代。对于演员来说，最完美的颜值是业务能力和自我管理能服务于角色。扎实的演技能让脸上的皱纹、毛孔显得生动可爱，过度的磨皮、美颜反而会削弱表演质感。
《玉骨遥》，任敏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前期被指不够帅的赵又廷用演技成为了观众心中最好的夜华上神。出演《河边的错误》时，朱一龙让自己先增肥，再逐渐瘦下来，体重浮动范围一度达到了20斤，还为了增加疲惫感尽量晚睡，目的就是表现出一位刑警队长从意气风发到落魄的变化。
“艺人与其塑造完美人设，不如去接受自己的不完美，调整自身状态，用演技而不是皮囊征服观众。观众也要学会接受他们的不完美，我相信大家会越来越喜欢有瑕疵、真实的脸。”王娜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