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想象吗,这一批观众口中的“国民老公(老龚)”,竟是十多年前唱着“神曲”的“神婆”龚琳娜?


在《乘风2023》(“浪姐4”)里,龚琳娜因扎实的声乐功底成为了节目里的实力担当,不仅呈现了《花海》等精彩舞台,还客串起其他选手的声乐老师和温柔姐姐,被网友称为团队的“最强辅助”。


《忐忑》爆火13年后,综艺节目里的龚琳娜仍有意地对歌曲进行大胆的改编和演绎,但她已不再需要通过夸张的妆发或“雷人神曲”来引爆话题。当初的出圈造型和魔性表演已随着时间淡化,一个更立体、更日常的女性形象浮出水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吞拿,编辑:晏非,题图来源:受访者供图


如今,当龚琳娜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舆论中心时,收获的评论几乎都是:杀疯了。


在B站,龚琳娜版本的《下山》被观看了1199.5万次,《小河淌水》的演唱让不少网友直呼头皮发麻、热泪盈眶,满屏弹幕上不断出现“开口跪”“国家队出场”等溢美之词,她的标志性吟唱被网友比喻成“凤鸣”。


在抖音,龚琳娜在直播间教学,教网友唱中国民歌,一句一句地带唱,让大家通过音乐感受各地的风土人情。


《乘风2023》热播之际,正在“破浪”的龚琳娜,想要在人生和音乐中都玩出一些新花样。


一、投入表演,并游戏舞台


2010年,人民大会堂的新春晚会的舞台上,龚琳娜首次公开演唱了《忐忑》,视频在网络上发布后迅速走红。次年,她在湖南卫视跨年晚会上的重新演绎,一举让《忐忑》成为当时最火的“神曲”之一,就连“忐忑”一词也随之成为那个时代情绪表达的热词。


重看这几场演出,你或许会留意到,尽管都是唱的同一首歌曲,龚琳娜每一次出场的视觉风格却大相径庭:在人民大会堂演出时,她衣着素雅清新,妆容靓丽;相比之下,在湖南卫视跨年晚会时的造型显然更为夸张夺目。


对龚琳娜来说,在音乐和表演中求变是一以贯之的做法。追求新鲜好玩,是这位歌唱者的童心,亦是野心。


她从不把登台表演当成干活,因此尽量避免在舞台上重复,每次上台,要么唱一首新歌,要么把老歌新唱,唱出不一样的理解、用不一样的打扮、认识不一样的人、了解不一样的风格。


早年间那些频繁被评价为“雷人”的造型,恰恰印证了她的表演有着极为突出的视觉冲击力。《金箍棒》里活灵活现的孙悟空、《爱情买卖》里的艳丽浮夸的花朵装,有人觉得很怪,也有人觉得很酷,但她认为,自己所做的无非是为歌曲的最佳呈现效果而服务。


《乘风2023》的初舞台上,改编的《爱如火》。(图/受访者供图)


站上舞台的龚琳娜“完全不紧张”,灯光一打出来,她感觉像是回家般的自在,“哪怕没有掌声和鲜花,灯光一照,我在那一唱歌,就觉得特别幸福,像是得到了生命的绽放”。


观众也感受到了这种自如。有人评价说,龚琳娜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再难的歌她唱起来都“跟玩儿似的”。


松弛的心态让她有能力容纳他人的批评。不管是好是坏,网上的评价她都照单全收。她尤其关注那些负面评价,因为自己好在哪儿自己最清楚,而负面的才能让人查漏补缺、取得进步。


有一次,她唱《山鬼》时有一个字唱错了,有人指出来说发音不是这样,她赶紧改掉。对于那些说自己丑的评价,她也不生气,反而开始思考为什么人们的审美习惯不够多元。


好心态一部分来自龚琳娜天生的自信。


她从小在贵阳长大,读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放音乐,其他孩子都害羞,就她敢站出来大声唱。老师逐渐发现这孩子记忆力特别好,不管是曲子还是歌词都能很快背下来。后来贵州电视台来到幼儿园,录制了龚琳娜的歌唱表演。


5岁的龚琳娜首次录制电视节目。(图/受访者供图)


那是电视机尚未普及的年代,但龚琳娜5岁就上电视了。


她仍然记得那首歌的内容,“歌词大概说的是我有一个愿望,就是长大当歌手”。如今回想,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一般,人生中的第一首上电视的歌,就预言了她一辈子要干的事。


小时候,龚琳娜唱歌,妈妈会在旁边拉手风琴伴奏。(图/受访者供图)


念小学时,龚琳娜加入了贵阳市南明区少年宫的苗苗艺术团。在那个年代,入团的孩子们就能跟着老师去采风,跟着侗族歌师学侗族大歌,跟着苗族歌师学苗族飞歌,暑期还会去北京、上海各地表演贵州的各种少数民族的节目。


1988年,国家文化部少儿司在全贵州选拔负责演唱、舞蹈、演奏的十几名少儿,代表中国少儿艺术团去法国演出。当年罕有出国的机会,演唱者名额只有三个,12岁的龚琳娜拿到了其中之一。


这次少年时期的出国演出,对龚琳娜影响深远。来自中国的她,和捷克、波兰、朝鲜的孩子同吃同住,在各大城市跑演出。她发现,不同民族、不同语言、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也能成为朋友。


13岁的龚琳娜在法国留影。(图/受访者供图)


那时,中国的经济远不如欧洲发达。大街上五光十色的商店,超市里琳琅满目的糖果巧克力,都让这个小女孩大开眼界。尽管有文化的隔阂和发展水平的差距,这群穿着民族服饰、身上挂满银器的孩子们,还是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和认可。


龚琳娜还记得,当他们表演结束后,全场的观众起立鼓掌。后来,龚琳娜毅然选择了学习民歌、唱中国音乐,就是因为她早在13岁这年就发现,民族文化是能得到世界认可的。


1983年,中国上海民族杯小歌手邀请赛上,龚琳娜获得了一等奖。(图/受访者供图)


二、主动出击,不再忐忑


初中毕业后,16岁的龚琳娜前往北京,入读恭王府花园旁的中国音乐学院附中,正式进入体系内学习声乐。三年后,她以优异的成绩被保送到中国音乐大学。


在学校时,她几乎没怎么感到过挫败,“一切都太顺利了,从音乐学院附中到大学,我学了台词、形体、曲艺、戏曲……涉猎了方方面面,也进行了系统的学习”。毕业后,她以“民歌状元”的称号考入了中央民族乐团。


学生时代,龚琳娜最大的焦虑就是考试。考试前,声乐的学生为了保护嗓子,恨不得三天不说话,而考试可能就只是唱三首歌。为了这三首歌的发挥,龚琳娜甚至会在考试之前去看医生,检查声带有没有水肿、需不需要喷雾。


但对于龚琳娜来说,这些考验只是短暂的压力,真正的打击从毕业之后才开始——她意识到,自己从小学习的中国声乐和民族唱法,其实不太受待见。


工作后,她眼看着学西洋唱法的总是有机会参加国际比赛、举办大大小小的音乐会,而民族唱法却没有这么多舞台。更糟糕的是,很多时候她要唱什么歌、要怎么唱,都是事先被规定好的。为了保证舞台效果,她甚至会被要求假唱,留给歌唱者自由发挥和创新的空间很小。


在心气颇高的二十多岁,龚琳娜却只能在一份安稳的工作下被动等待。那段时间里,她去重看了林兆华导演的《等待戈多》,这部大学时期没有看懂的话剧引起了她的共鸣:“其实我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结果居然发现不能唱自己喜欢的歌。我觉得我好像每天在等待……”


转机和爱情同时到来。她发现,老锣这个从德国来的音乐家不仅学古琴,好像还真的特别热爱中国音乐。面对老锣组建乐队的邀请,不愿继续等待的龚琳娜主动出击,辞掉“铁饭碗”,欣然加入了老锣的“五行乐队”。


那时,乐队成员包括三个中国音乐家和三个德国音乐家。这样的组合,让龚琳娜重温儿时与不同文化交流、碰撞的感觉。


他们的乐队开始在欧洲做专场演出、跑音乐节。她发现,欧洲的音乐节上几乎没有中国音乐家的身影,所有西方观众都不了解中国音乐,顶多听过中餐馆里放的流行歌或者京剧。相比之下,那个时候的韩国,已经非常重视本国音乐文化的对外宣传。


德国TFF音乐节上,龚琳娜在演唱《忐忑》。(图/受访者供图)


龚琳娜想,欠缺也是一种机会,她或许可以做出让全世界听众都听得懂的中国音乐。她开始思考如何突破自己的瓶颈:怎么能有自己的风格、唱出自己的声音,从而创作出自己的代表作品、开办自己的音乐会?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开始主动地去听各种音乐会,听别人怎么唱、看别人如何表演,分析不同文化背景的歌唱者如何表达自己的独特性。


她逐渐发现,想要让中国音乐被世界接受、被时代接受,那就一定不能一味沿袭过去的传统形式,它得是创新的、能代表当下的艺术潮流。但同时,它必须建立在对中国文化的深度理解之上,不是简单加一句戏腔或中国元素,而是运用中国的结构、沿袭中国的美学,用现代的方式展现中国的音色和韵味。她管自己要做的音乐叫“Chinese New Art”。


找到了自己的道路之后,她再没有了焦虑。编曲交给老锣,她就心无旁骛地唱歌。


机遇总是嘉奖虔诚的信徒,2010年,龚琳娜迎来了《忐忑》的爆红。去人民大会堂之前,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在国内登上过这么大的舞台了,能回国表演,对龚琳娜意义重大。她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极度认真地对待这次演出,睁眼闭眼都在练习,一心只想把《忐忑》唱好,对得起台下的1万名观众。


“没想到这一唱,就在网络上火了,我觉得是因为我积累了浑身的力量。”龚琳娜说。


对牛唱歌的人


在德国生活的那5年,龚琳娜住在山上,房子就在巴伐利亚森林旁边,房东还养了马群和牛群。


人家说对牛弹琴,她就对着牛唱歌,每天在山上唱,观众是马、牛、羊。唱着唱着,她注意到,一片树叶飘了下来,一朵花又开了,一个果子落在地上;春夏秋冬的森林有着不同的声音和景象,秋天有黄叶舞秋风,冬天干枯的树枝上堆满了厚厚的雪……


她的歌声里渐渐多了一些东西,她觉得好像世间所有的生灵都在和自己合唱。


一次在香港演出时,她唱了《爱之歌》,曲子用李清照的四首词对应春夏秋冬四季,串起女人一生中爱的不同阶段。唱完之后,一位观众对她说,我在你的声音里听到了落叶,听到了风吹。


龚琳娜、老锣和儿子们。(图/受访者供图)


这段时间里,龚琳娜懂得了分析不同环境下听众的习惯。一开始,她按照中国人喜欢的方式给欧洲观众唱歌,唱很多高音、亮音,以为人家会叫好,结果人家被吓得往后退。她才明白,欧洲人更习惯柔和放松的中低音区。


通过唱歌,她建立了接收和输出的双向通道,一边理解异国文化,一边向世界讲述中国音乐。


一个奥地利的小型音乐节上,龚琳娜带着十几个外国人在阿尔卑斯山上站着,给他们讲中国西部的走西口是怎么样的,中国的茉莉花又是什么样,为什么中国各地的茉莉花歌词都同样都表达一样的内容,但演唱的方式却完全不一样?因为东北人的性格和江南人截然不同。


奥地利阿尔卑斯山艺术节上,龚琳娜在雪山下唱歌。(图/受访者供图)


到了晚上,她在帐篷里给大家唱歌。没有灯光和音响,雪山上寂静无声,人们围坐在星光之下,沉浸在音乐之中。


老锣给外国人讲什么是古琴的韵味,他说听古琴不能用耳朵听,要用鼻子去闻。古琴的韵味就像一阵香气,你要顺着琴去闻,跟着它从一个音滑到另外一个音,感受这个过程的美。


如果说西方音乐是逻辑严密的层层递进,从耳朵到大脑,反映思维活动的乐趣,那中国的音乐就是高山流水,要感官大开,用鼻子去闻、用身体去感受。


回国后,龚琳娜发现很多中国人其实和外国人一样不理解中国文化,强一点的无非是懂中文而已。于是,她用同样的方式普及中国音乐,并马不停蹄地在全国各地采风,走进大学校园做音乐讲座。


在苗寨采风的龚琳娜。(图/受访者供图)


在直播间教网友唱民歌时,她不仅教唱法,还带着大家分析每首歌的特点、为什么要这样唱。教山西民歌《圪梁梁》时,完全不懂音乐的助理在一旁听,回家就站飘窗上表演,让她老公站对面床上听。老公不解,助理说:中间一定要有道沟,才有站在梁上唱情歌的感觉。


教邻居唱歌的龚琳娜。(图/受访者供图)


随着“浪姐4”热播,越来越多人看到了更贴近生活的、温柔的龚琳娜。


一开始接到邀请时,她第一反应是:这个节目美女扎堆,“我一个小短腿站在一帮好身材里好扎眼”。但母亲大力推荐她上节目,加上“浪姐4”阵营中包含各国艺术工作者,爱玩的龚琳娜难以抗拒与之合作的吸引力。


《乘风2023》上,龚琳娜有机会和来自各国的艺术工作者合作。(图/受访者供图)


镜头前的龚琳娜总是在放声大笑。她说:“皱纹是笑出来的,但不能因为担心皱纹就不敢大笑。如果你时刻焦虑,整个人就会紧绷,双眼也会失神,而当你对所有东西都有好奇心时,眼睛就会明亮;当你学习更多的时候,气质就会更好;当你不在心里与他人比较的时候,你就会更松弛,松弛下来你就会变得更温柔……”


与此同时,大自然的力量由内而外地滋养着她。回国后,龚琳娜住在大理,每天早上,她都是被鸟叫声吵醒,偶尔还能看见小松鼠从一棵树跳到另外一棵树;到了晚上,床前明月光,幽幽地照在她的肚子上。


龚琳娜在大理。(图/受访者供图)


细水长流的日子里,生命逐渐走向开阔。快30岁的时候,她想的是“我怎么还没出名”,但现在,她发现唱歌是一辈子的事,跟出名无关。


这些鸟的声音、风的声音、太阳和月亮的光芒,被她融进歌里。唱到忘我之境,她发现动物和人一样,都是生命,而歌唱者的魔力就是完成生命的激活和共鸣。


她想,等到有一天老得唱不了高音了,便有了人生的阅历,沧桑的嗓音里也还会有更多的魅力。


她说,音乐是自己的生命力所在,就像一朵花一定要开,没有音乐,她的生命就会枯萎,只要活着,她就会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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