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定焦（ID：dingjiaoone），作者：文响，编辑：温故，题图来源：《我，到点下班》
最近，做团建的企业又多了起来。
这并非巧合。一般来说，企业会选择在年中和年末的时候举行大型团建，或者顺带把年会也开了。夏天，可展开的户外活动也更多，部门自己做的小型团建也不在少数。
然而在团建这件事上，和平似乎没有存在过。
不久前，深圳的一名打工人因拒绝参加公司下班后的团建活动，第二天被开除。当事人说，自己的工作是单休，晚上6点下班，一般到家快8点，觉得团建浪费时间不想去。
社交平台上，也有不少网友吐槽公司的奇葩团建，要么是占用下班时间，要么是到恶劣环境拉练，还有借着团建之名疯狂拼酒，老板对员工的团建表现还要点评上一番。打工人苦团建久矣，此言不虚。
作为团建的决策者，企业的管理层对此事有不同的立场。在他们看来，重要节点的团建十分必要，团建也确实能看到员工在工作环境之外的一些特点，虽然这些特点无论好坏与否，都构不成对其职场人格的干扰，但领导的想法是，多知道一些也没坏处，说不定以后能作为某件事的参考。
团建是职场关系的“试金石”，也是企业文化的“照妖镜”。一个需要被说明的真相是，团建并不是带薪旅游，它其实就是工作。
一、团建为啥不讨人喜欢？
王景对“定焦”回忆起2019年一次差点“玩命”的团建。当时他在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高管，那次团建是20个高管，包括CEO一起去贵州犀牛洞探险。
犀牛洞是世界十大洞厅之一，洞穴长度17.6公里，洞道高差355米。洞里环境非常复杂，有240米的竖井，数公里的地下暗河，还有蛇、虫子以及各类生物，可以说到现在都没有被人类完全征服。
探险犀牛洞，挑战性很大，王景说，在洞中他们多次与同伴险些失联，“有的时候上个厕所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选择在这个洞里团建，是因为整个团队都很喜欢玩，想做点不走寻常路的事。公司找到专业的团队，给每个人配了一个教练，一人花费10万块，进洞之前大家带好吃喝、睡袋等基本用度，其他就要听天由命了。进去之前，同事们都特别乐观，王景带了手机，还有同事带了口红。“结果，进洞15分钟手机就没信号了，口红更是用不上，因为到后来能保证个人卫生就已经不错了。”
王景和同事们在洞内总共待了84个小时，刷牙用漱口水，洗脸用洗脸巾。“虽然吃喝都不差，但是到后期大家的精神头已经不足了，光是上厕所这件事都让我们很煎熬，不管是找个角落还是自己刨坑，总之要自己找地方解决。到后面我们情绪也几近崩溃，见不到光，原始生活，这种经历不想有第二次了。”王景说，回到公司之后，老板也感到后怕，“还有人跟老板说‘小命差点让你害没了。’”
如此惊险的经历，仅仅是一场团建。这类产生争议的“玩命”团建还是比较罕见的，不过，在团建这件事上，领导与员工、员工和员工之间似乎从来都很难达成一致。
最被诟病的是“吃苦型团建”。“定焦”在各类团建组织机构的介绍中看到，吃苦型团建的风格大体一致，都要组队，都要各自穿上队服，都有对抗类项目，大多在空草地上进行，不累到汗流浃背就不算结束。实际上，这种团建的学名叫“户外拓展”。
一位参加过此类团建的职场人舒楠向“定焦”回忆，经历过那次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团建。从起队名开始，局面就很尴尬，不熟的同事们硬凑在一起，各执己见。其中肯定要有几个懒得张罗的人选择带着怨气妥协。玩的时候，比起“团队作战”，更像是“加剧内讧”。拔河、打球，还有各种接力赛，舒楠全程神经非常紧绷。
享受型团建，诸如按摩、旅游、聚餐，体验感好一些，但矛盾仍然会以另一种形式发生。
和因拒绝团建被开除的职场人一样，对团建颇有微词的职场人觉得，不管团建发生在何时，都不合时宜。团建设在上班时间，工作进度会被打断，同时自己还需要兼顾团建和工作。而且团建一旦是在工作日，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因为就算不参加，也不能放假。
在某培训机构做中层的子勤向“定焦”表示，他们每年都会策划一场旅游团建，今年大家一起到北京爬长城。从确定目的地、游玩项目、开始时间，就是一个人一个想法，最后通知下发了，但也有人会因为要坐一晚上的卧铺而不高兴。
真的一起出去玩了，矛盾又更多了。
阿珍是一家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他们基本每次团建都是旅游。她表示，在旅游团建里最常出现的问题之一就是大家的时间观念不一致。“我们有一次去一座山上集合，提前定好了一个时间，而且这个时间因为种种原因，最好不要更改。结果我们到了，发现有好多人没来，要不就是沿路看风景去了，要不就是有各种事。”
团建本就是很难让所有人满意的事情，过程也很难百分百愉快。“因为不是自发的，也不是熟悉的朋友，谁会开开心心跟领导一起玩呢？”舒楠说。
二、老板验人：减分容易，加分难
几位管理者一致表示，其实团建的真相，就是“看老板喜欢啥”。
舒楠就曾参加过一次完全以老板喜好为主导的团建，方式很简单，就是去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跑步。“几个创始人是精瘦的中年男人，每周都要跑步打球，晒得黝黑。而他的互联网公司却是以一群经常加班的亚健康的文科生组成的。”舒楠称，刚收到这个通知的时候她只想着该怎么拒绝，但恰恰也是因为老板喜欢跑步，“拒绝跑十公里，就是拒绝老板。”
一定程度上，“老板喜欢啥”就代表公司的企业文化。喜欢在酒局上拉业务的老板，团建也喜欢聚餐，看员工酒量。喜欢户外，喜欢玩的老板，团建也希望员工能活跃起来。阿珍也认同，“我们公司是做知识产权相关的，平时都坐办公室，爬山徒步肯定吃不消。员工又比较年轻，90后年轻人居多，大家都爱玩，所以团建基本都是轻松向的。”
都说团建也是老板验人的一种方式，有职场人在网上分享，团建相当于让老板在工作之余认识到自己的方式，“工作能力强的，团建表现好能加分，工作能力不好的，团建表现好能翻身。”
在几位受访者看来，团建中，老板验人确实存在，但没那么玄乎。
王景说，分队对抗的那种户外拓展，他们公司也组织过几次。每一次，负责此类活动的第三方公司都会提前问团建的目的是什么，有哪些要求，他们也表示会通过丰富多彩的活动来增强团队凝聚力。“但最后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大家像完成任务一样去做，没什么效果。反倒是有一次我们一起在外面露营，每个小组合作做一道菜，这个事情比较能看出人和人之间的默契，还有每个人处事的风格。”
在王景看来，吃苦型的团建，与考验员工是否吃苦耐劳，两者并不划等号。“能跑能跳，不代表员工工作就努力，这个员工的工作能力究竟如何，日常肯定早就看得到了。”他说，员工有没有互助精神，是否机灵，“作为领导知道一下也没坏处，但我不会刻意去看，如果这个人团建和平时工作的形象都是一样的，那我甚至都不会记在心里。不排除有工作能力特别好的大牛，团建的时候也并不表现自己，可能还会不太配合，但并不影响我对他的看法。”
回忆起那次在犀牛洞的生存考验，王景表示，那次团建确实能看得出每个人的意志力和耐力，但这和工作能力没有联系。“就算只是几个高管一起去的，我们出来之后也没有变得更熟了，老板也没有觉得谁的野外生存能力更强、谁更乐于助人而提拔他。”
员工通过团建给自己加分，很难。几位受访者表示，团建中不会刻意去考察员工的某一项能力，因为这些能力已经在面试时了解过了，所以即便这位员工某一方面特质很突出，性格开朗，也不一定就能成为绝对加分项。“我会观察谁比较爱张罗，如果这个人平时我没注意到，或许这个行为会让我记住他，以后有什么需要张罗的活动可以找他。但工作还是工作，两者不能混同。”阿珍说。
减分，却很容易。阿珍说，自己不会故意去观察谁的行为处事，但团建肯定能比工作暴露出更多细节来。针对上次团建同事迟到的事情，阿珍特别生气，回到公司也重点提了，“迟到这是原则性的事情。”
也就是说，团建中一些无伤大雅的点，不一定是老板在乎的，而跟工作有关联的点，再小也会成为老板验人的一个参考。
“那次跑步，没人跑得过老板。不仅晋升的没有，老板连一个跑步搭子都没收获到。”舒楠说。
三、完美团建不存在
众口难调，团建从来不是一个能让公司所有人都满意的事情。
有网友表示，自己所在的单位会在团建前向所有员工发一张纸质版的团建意愿单，让员工填写自己想要的团建项目。最后采纳与否，决定权掌握在领导手里，但从员工角度看，投票团建，是一件很有参与感的事。
在决策层面看来，团建前不能征求员工太多的意见。
“大团建不会问员工的意见，部门小团建不一定。”王景的看法是，团建是由公司发起，代表公司目的，体现公司决策能力的事情，公司需要对带员工出去玩这件事保有自己的意见和立场。“如果征求了全体员工的意见，那么多人一定会分成各种派别，最后无论采纳谁的意见，没被采纳的一方心里都会不平衡。”
团建中，民主的做法是，向员工征求一个大概的方向，比如是旅行还是聚餐，只做参考，真正落实到设计和执行层面，还是要考虑到预算等各种具体的事情。
“我倒是觉得公司自行设计团建，不提前过问员工，会有一种惊喜感。”舒楠表示，在员工和领导的眼中，团建肯定是不一样的，“很少有人天然地期待和接受团建，再喜欢团建的人，也是在看到团建内容后才会接受。所以，如果提前过问员工，员工一定会条件反射般地给出‘不想去’的态度，团建就是没办法放在台面上让大家达成一致。”
另一大争议在于，团建到底应该在工作时间还是休息时间进行？
阿珍表示，一般来说他们会设置在周日出发，工作日正式团建，如果是小型的团建，就尽量安排在周五晚上。“从公司管理者的角度，肯定是以不耽误工作为主。员工手里有工作的话，也会担心团建耽搁了进度。”但她也说，完全占用周末的时间，工作日继续上班，这种处理方式也是团建的雷区。
几位受访者的观点是，团建能设置在工作日，就尽量不要或者少占用休息日。一个主要的原因也在于，团建实际上就是工作的一部分，不是带薪休假，员工还是听从公司安排，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方式与职场上的人相处。安排在工作日，也会让员工对团建产生重视。
团建其实就是工作。当这个真相被放在台面上，员工、领导对于团建的争议也许可以消解许多。阿珍坦言，一些领导对团建其实也很有压力，“我们团建会做很多小游戏，让工作中很有威严的领导去做一些很滑稽的动作，这虽然能拉近上下级关系，但是总归对未来的工作有点影响。”抱持着放松、友好的目的，但坚持用工作的思维开展团建，这可能才是团建的安全线。
王景也说，团建不仅要有由头，还不能太多，“如果聚得太多，团建就不是团建了，而是福利了，这样的话员工对团建产生的心理预期也不一样。”
阿珍盘算了一下，每次团建都是在某一个重大项目完成之后，或是公司业绩达到了预期的目标，所有人一起出去庆祝一下。“我们也有年会+团建的形式，当时也是完成了一个比较理想的KPI，前期公司承诺大家如果完成目标，我们就去旅游，后来我们如愿去了巴厘岛。”阿珍说，把庆祝KPI完成、年会和团建打包在一起，放在一个重大项目的尾声，大家会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大家明确知道这个团建是为何而存在的。
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团建，一如世界上难寻完美的工作。员工和管理者想要的，都是一场有效的团建，而非无意义的破冰、拼酒、挑战自我。
舟车劳顿之后，子勤还是觉得，所有同事共同在一个车厢，谈天说地，前往同一个地方，这样的经历难能可贵。“以前工作地点不同，素未谋面的两个人，一晚上就熟悉了，这可能是团建的初衷，也是最好的结果。”
*应受访者要求，舒楠、阿珍、王景、子勤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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