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实验室 (ID:LIFELAB2020),作者:森赛,编辑:傻狍子、WEIFAN,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提示:本文内含昆虫图片,恐虫者请谨慎选择观看


中国的互联网产业,均匀分布在东南海岸线上。


去腾讯、阿里南方总部所在的城市上班,总是让没有离开过北京的白领感到迷茫,那里到底还是不是人生巅峰,或者又是一段前途未卜的旅程?



只不过压垮南下白领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什么集团培训,或者老板传达下来的OKR——它们往往潜藏在一些意想不到的角落,在身心俱疲的一天结束后,跳出来给你会心一击:“欢迎来到南方。”


“两寸多长嘎嘎猛,那根本不是蟑螂,简直是会飞的龙虾”


以为自己毕业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定的社会阅历和独处技巧,能够承受在南方城市离群索居白手起家的生活,甚至提前半年试遍各个驻京办餐厅,开始适应南方的饮食口味,积极应对任何可能的麻烦。


“换城市的成本很高,小孩学前教育、没完没了的租房、长距离通勤这些,对于咱们数字游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那个深夜,一只南方大蟑螂和同事写的BUG同时划过我的竖屏,我崩溃了。”


温暖的南方确实孕育了机会,但也孕育了挑战。


很多人对南方地区的想象还停留在,群山绿水的西湖,椰林沙滩阳光和醉氧的空气,但对于那些更换城市,初来乍到的大厂白领来说,想要真正“落地”南方生活,首先得从驱虫班毕业。




一、南方的虫子,为啥那么大


如果说人类学会了用火才走出了非洲,那么一个北方白领真正南下打拼的标志,则是开始学习驱虫。


在网络上,这样的哀嚎比比皆是,你能想象到在那一个个梅雨或龙舟水的氤氲之夜,房间内的香薰、后摇、红酒,本该用来庆祝自己在南方站稳了脚跟,谁知却被赶来道喜的不速之客当头棒喝。


有人说南方城市不排外,来了就是客,但来了才知道什么叫做客随主便。


这些在网上控诉的肉身可能来自五湖四海,但倾诉的IP总是相对集中


在亲眼见到它们以前,有人一直以为电视里的灭虫广告使用的是特效。


穿着人字拖大大咧咧的本地邻居不懂他们的恐惧,觉得这些外地人吵闹、胆小、没见过世面,但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一定会在新人踏上南方热土的几天内,准时拜访。



来自吉林的刚子,从事化妆品行业3年,刚刚从北京调岗到广东佛山总部,4月份去的他,如今已经掌握了一套灭虫经:雨后得灭白蚁,潮闷天除蟑螂,衣柜得防衣蛾,出门还得灭蠓,见多了五花八门的奇怪虫子,刚子现在觉得路边出没的老鼠都不算什么。


“广东的猫很少抓老鼠,都抓虫子,主要是老鼠的个头可能比猫都大,实在是打不过。”



南下白领第一次与虫子的遭遇战,往往就爆发于他们在北方永远无法拥有的宽阔景观阳台,或大纵深的客厅,以往不敢实现的大尺寸投影和全栈式音响,在南方可以随意布置。


但问题也随之出现,卧室的面积没有变大,但虫子倒变大了,无论是个头还是体态,你都能明显把它和北方的同类区分开来。


如果说南方人去北方工作,能与四季鲜明的气候和解,那么北方人去南方就职,则大概率会陷入生物学上的怀疑。


刚开始,刚子经常在深夜陈列他的苦恼,“虫子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你以为那是智能生物。”



那些雄奇矫健的身姿,盘踞在人类的居所之中,时刻提醒着人们都有点数,到底谁才是这片热土的主人。


连机场都在提醒你,这是谁的地盘


“东北的蟑螂只有瓜子仁那么大,而它们还算懂礼节,总是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场合出现,该什么时候消失。”


刚子说自己在南方居住几个月,见过了拇指长的蚊子、IPad宽的蜒蚰,除此之外,拖鞋大的蜗牛、小腿长的蜥蜴、胳膊粗的壁虎都在逻辑范围之内,到后来,生理性的恶心会战胜心理性的恐惧,再到后来,人就麻了。


网上的“惨案”,成了人才流动的共情,大家抱团取暖又各自为战,到最后人与虫竟然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就像南京的市郊还是野猪当家,上海的夜是貉的乐园,一旦到了杭州,你就要开始处理和爬行动物的空间关系了。之后越往南,你要面对的生物链越长。



不同城市有不同控制人口的方法,南方城市的“昆虫劝退大法”,比气候与落户政策更为直接。


如果说北方发展到了泥盆纪晚期,那么南方很明显停留在了石炭纪中叶,那是昆虫在生物学体型上的全盛时代。


南方四大神兽:水蟑螂、蜒蚰、非洲大蜗牛、美洲大蠊


既看不惯又干不掉这些远古巨虫,刚子也总结出一些生存智慧:那些在职场中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事,无法避免的人,或许都有着它存在的理由。


“想要活下去,你得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二、拒绝虫子,理解虫子,认识虫子


刘天天来自山东,2年前来到深圳做搜索优化,尽管讨厌被称为“大厂人”,但他还是以工作方法论为抓手,希望能在某次事件里击穿这些昆虫的心智。


有一个月他的床上出现了白蚁脱落的翅膀,他没有上网搜索解决方案,而是立刻将朋友圈,按南方同事、来自北方的同事、在南方居住1年以上的北方同事进行分组。


“从大数据来看,咨询南方同事得出的驱虫方案,代表着一种local mode,是很多搜索引擎和知识问答网站优先推荐的对象,但从社会学角度考虑,这些往往并不具备可执行性,毕竟他们面对虫子,心理上并没有恐惧,反而是能在这里安稳度过1年以上,成功‘落地’的北方同事,他们的生存经验,往往会有扎实的理论基础。


健身找搭子,吃饭找搭子,看剧找搭子,当然,驱虫也是。


为了能有效制敌,来自陕西的Vivian,在网上购买了白额高脚蛛,据说那是蟑螂的天然猎手,但在确认收货之前,她首先要面对的是自己对蜘蛛的恐惧。


“就像你发的一张自拍,实际是从一百张里选出来的,一旦你在客厅见过一只蟑螂,相当于家里已经藏了几十只。相比之下,我宁愿每天下班见到的是蜘蛛。”


Vivian在广州的某跨境电商公司做HR,来赴任前内心也很忐忑,“每年我发出的邀请信中,有不少来自北京的候选人,和我开始的情况一样,内心十分挣扎,最终总有一些人,因为生理性害怕虫子放弃了来南方。”


她说看到正在厨房工作的蜘蛛,自己多少还能心安,它们比人更早适应环境的变迁,目前开始争抢大蟑螂的尸体,“我知道自己的EMBA没有白学,没有合适的岗位,只有合适的人”。


用职场思维来驱虫,是她几年工作生涯的意外收获。“平台让你成长,平台还让你变得孤单,有一天晚上我突然从噩梦中醒来,查看了工作软件后,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是墙角的那只白额高脚蛛。”



同样是生物治理,她的同事收养了一只田园猫,猫的灵敏性和领地意识很强,对家里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但也有问题,就是它们太像公司里的老白兔,干了屁大点事就在群里邀功。





Vivian在南方第一次痛哭,就是在阳台与客厅的接驳处,漏雨、潮闷,和突然出现的蟑螂,击溃了她最后一道防线,可如今却跟房东学到了一手物理除虫的技巧。


“将三层卫生纸打湿,折叠,朝着蟑螂一飞,湿纸将其笼罩,然后迅速丢进冲掉。”


生活让人变得残忍,岁月又让人变得熟练。


来自宁夏的大磊,在杭州某大厂工作了5年,好不容易适应了多雨潮湿的气候后,他与“留下”仅剩下最后一层隔阂。


在他的阳台上,可以看到一圈圈用中药和矿物组成的“结界”,最外圈是雄黄,用来防蛇,中间一圈是硼砂,防蟑螂和其他爬虫,内圈是洗衣粉和盐的混合物,用来防蚁。如果谁不小心一脚踩了上去,他会紧张地赶紧回屋拿出来几袋法器,然后哆哆嗦嗦地重新布好,“感觉自己像学艺不精的术士”。


大磊设下的“结界”


大磊还从别人的短视频中学到了秘技:如果找不到蚁穴源头,就用加了洗洁精的水喷洒行军的蚂蚁队伍,基本都是瞬间灭杀——但一定要留几只活口,让它们回去报信,告知蚁群这家主人不好惹,以后别来了。


借助手机AR应用的训练,大磊已经熟练辨认出南方常见的昆虫种类和知识,以及应对方法。


“那次去珠海分公司出差,发现广东人十分热情,为了怕外地人不知道什么大蟑螂,还特意在一些景区办了蟑螂的巡展,种类比杭州全多了。”


“这玩意至少已经在地球上存在了3.5亿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它在观察我们”


三、北京中产聊户口,南方聊的是驱虫


安身立命是奋斗这个核心动作的最终交付,北京的户口是终点也像是起点,但在南方,落户的便捷性,令人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活着”这个最终命题。


南方的虫子,除了数量,还有种类,户内户外都有可能不期邂逅。当北方白领放弃了在北方构建的一切,去憧憬的南方,那期待的绿色生态、未知机遇,甚至财务自由。可谁知,南下的冲击,从路上就开始了。



刚子最初一踏上开往南方的高铁,就能感受到一种肃杀的氛围,列车员组队消杀车厢,这并不是防病毒,而是防虫。


坐飞机时空姐空少会培训你如何在坠机中保命,而开往云贵川江浙沪赣闽粤的部分列车上,工作人员则会告诉你如何在未来被大虫包围时守节。


卧铺行李架和座椅深处藏着“杀蟑饵”,就连过道也能看到食物链顶端的大个残尸。



刚子曾经陪领导去接待过几个外地客户,客户走的时候留下了两个问题:一个是肠粉怎么是素的,还有一个就是你们这蟑螂咋那么大个。


他想起几年前自己来总部出差住的快捷酒店,走在廉价地毯上,偶尔脚下会传来一声清脆的折断塑料的声响,那是一只蟑螂的死亡的重音。


去南方生活的北方人,不可避免地会与琳琅满目的虫子打交道,就像走进北方寒冬的南方人,进了包间吃饭,也把崭新的羽绒服牢牢裹在身上,不知道脱下来挂到身后的衣架上。




刚子前不久回老家参加了同学聚会,酒过三巡,话题开始分化,留在老家的同学聊起了孩子教育,在北京的同学聊起了买房和天津落户,那些在南方打拼的同学只好聊起了南方,在“梅雨”话题之后,总能聊到几句,最近家里又“上虫了”。


南方是所有人的南方,但对那些从基因里就恐惧虫子的人来说,南方只能是自己的。



至少目前来看,学会驱虫是所有南下人士的苦修,就像西西弗必经的滚石之苦。


写在最后


千百年来,总有人最终选择与环境一同进化,融于本土,最终“格局打开”并开启了丰富多彩的人生。


Vivian最近通过同事,联系上了一个驱虫供应商,准备付费一次性解决半年内的虫患问题。驱虫公司上门当天,她发了一个朋友圈分享消杀过程和方法。评论里充满了来自老家同学的惊讶、关怀和问候。


“33岁了还住在出租房里,下班后要处理灭虫这样的事情。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想像的。不过我也无意向谁展示精致和不堪,大家在乎的问题可能已经不一样了。”


内文图片来自受访者,经授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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