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种昂，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2023年6月20日，是海南省给予小微型客车租赁企业对车辆进行备案的最后期限。
按照海南省交通运输厅下达的整改要求，携程租车、飞猪旅行、神州租车、租租车、抖音、美团等电商平台于这一天前下架所有不备案企业和不合规车辆，确保本企业上线车辆100%合规。
若要达到上线车辆100%合规，每个小微型客车租赁企业必须备案每一台租赁车辆。可是，部分企业却对这次监管风暴直呼难以承受。
原来，一台租赁车辆在交通部门备案后，车辆行驶证登记的使用性质将变更为“租赁”，将直接缩减使用年限，导致残值大减和车辆资源的浪费；租赁性质的车辆保费投入也将大幅增加；租赁企业折旧计提额度、业绩报表都也或将发生重大调整……
目前，中国小微型客车租赁市场实行备案制管理。按照交通运输部《小微型客车租赁经营服务管理办法》规定，投入经营的小微型客车应当登记的使用性质为租赁。可事实上，因上述原因全国各地执行率一直不高，以三亚市为例，此前小微型客车备案率不到20%。
一方面，国家政策确有要求，海南省在全国率先强制执行；一方面众多租赁企业面临着巨大的成本开支，已有部分公司大批向岛外运出车辆，计划撤出海南……当下，虽然海南省加强对小微型客车租赁市场的管理有其客观原因，但考验也随之而来。
风暴骤起
6月12日上午，张帆作为某大型全国连锁汽车租赁公司代表，参加了由海南省交通运输厅召开的小微型客车租赁电子商务平台规范经营推进会议。
在这次会议上，海南省交通运输厅通报了全省交通运输系统开展专项整治活动进展和综合行政执法部门对涉嫌违法违规行为查处情况。其中会议明确要求，强化源头管控，2023年6月20日前各电商平台下架和清理不备案企业和不合规车辆。
事实上，今年5月10日，海南省交通运输厅就印发了《小微型客车租赁市场专项整治行动方案(2023—2024年)》。其中就规定，“对未按照规定办理备案或者变更备案的、租赁小微型客车不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的上路行驶条件的，应主动协调公安、市场监管部门，加强联合执法，责令改正，督促将客车登记的使用性质变更为租赁，并依法处罚”。
海南这场针对小微型客车租赁市场的监管风暴很大程度上源于轰动一时的“三亚租车被坑”事件。
海南是全国著名的旅游胜地，汽车租赁市场异常火爆。可今年3月，海南两家汽车租赁公司在租车平台发布低价信息吸引游客；在租赁过程中，诱导游客购买所谓的“车损保险”；如游客未买“车损保险”，则在送、还车环节人为制造车辆刮痕，或采用租赁车辆原有旧刮痕冒充新刮痕的方式，对游客实施敲诈勒索。
这一事件以及海南租车市场的乱象一度在网络热传，尽管三亚市公安局对该6人刑事拘留，但也严重影响到海南旅游形象。一场针对这一行业的监管风暴随之而来。
目前，海南小微型客车租赁公司多达上千家，多数业务通过携程租车、飞猪旅行、抖音、美团等电商平台获得订单。6月20日前对未完成备案的租赁车辆下架，让张帆十分棘手。
张帆所在公司在海南有着数千辆客车，是规模较大的一家企业。由于当地政府一直没有明确的要求，此前车辆备案率仅不到20%。从6月12日通知到6月20日下架，留给客车租赁公司仅有8天时间，在他看来，这几乎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张帆解释道，车辆备案、变更为“租赁”性质，要去当地车管所变更牌照，并重新过户。数千辆车如何在8天内全部完成备案？而且，相当数量的营运车辆是公司通过银行贷款购买，车辆相关证件都抵押在银行，企业首先要归还贷款，解押后才能办理备案手续。他认为，海南省整顿租车市场是为了更好、更健康的发展，企业应该积极响应，但从时间上、资金上，都无法达到政府6月20日前完成车辆备案的要求。而如果大量客车下架、无法营运，企业经营状况变差，则更加无法归还贷款、完成备案。
难以承受的负担
此前，三亚市交通运输局有关科室曾对北京、广州、南京、厦门等城市租赁车辆备案情况进行过一次调研。
该局相关负责人发现，尽管交通运输部在2021年实施的《小微型客车租赁经营服务管理办法》规定，“投入经营的小微型客车应当经检验合格且登记的使用性质为租赁”，但全国各城市租赁车辆备案率却普遍不高。原因是租赁公司抵触车辆备案、将性质变更为“租赁”。在这位官员看来，正是因为车辆备案率太低，监管部门连租赁车辆来源都无从得知，难以进行有效规范管理。
对于海南省率先实施租赁车辆100%备案的尝试，一位不愿具名的海南租车企业负责人向经济观察网算了一笔账。汽车租赁业是重资产运营，以该企业10万元的主流车型计算，一旦进行车辆备案、性质变更为“租赁”，就面临着残值大幅缩水、保费翻倍增加的成本开支。综合来看，车辆备案、性质变更会给一辆10万元的租赁客车增加30%至40%的成本负担。
这位负责人认为，企业成本激增、无力承受，必然相应提价，海南租车市场或将被整体推涨，最终也会转嫁到游客身上。这对于海南促进旅游、刺激消费又将是不利因素。
三亚市一家规模上百辆的汽车租赁公司老板更是叫苦不迭。尽管该公司客车数量不多，但基本都是30万元以上的高档车型。
这位老板坦言，租赁车辆越是高档，备案后亏损越大。对于大企业来说，备案车辆可能会带来沉重负担，对于他的公司来说却是生死考验。
他以一台宝马5系车举例道，市场价约为49万元，一年车龄的残值通常为30万元以上；如果车辆备案，车辆只能使用15年，也少有买主愿意购买“租赁”性质的二手车，转售价格也只有十多万元。所以，该公司平时备案车辆不足10台，且是价格较为便宜的车型。
这位老板常年在租车市场打拼，在多个旅游城市开设租车公司。目前他已经在将海南车辆陆续调往其他城市。他表示，一是海南正处旅游淡季，别的城市即将迎来暑期旺季；一是因为海南正在开展的清理整顿行动，一旦被查处，每台车或将面临数千元罚款，车辆只能大面积停运。未来是否还能回归海南市场还有待观望。
他建议，海南省要求100%完成全国其他各省都未能实现的租赁车辆备案率仅仅给了8天时间，应该给予更长的缓冲期。
海南桐叶汽车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运营着两千多辆租赁客车，老板王剑军表示，车辆备案对于企业来说各有利弊。一方面，每次海南出现类似租车坑人事件，正规经营的企业都受牵连，规范管理可净化市场，维护市场秩序；一方面，也会给企业带来残值受损、保险过高的影响。他表示，该企业已有6成备案率，在海南当地属于备案率较高的公司，但仍有4成面临下架风险，车辆只能暂时停在车场或到外省营运。
拥有2800辆琼牌车辆的神州租车有限公司相关人士称，截至6月19日，公司海南地区已完成全部分公司备案，车辆报备工作亦有序开展中。车辆备案的影响主要来自车辆性质的改变，其主要体现在运营成本，如保险费用和车辆价值两个方面。每个公司规模不同，影响程度也不尽相同。该公司表示，未来我们依然会与政府部门保持密切沟通，配合政府部门的相关工作。
采访中，多家海南企业车辆备案率高低不一、所受影响大小不同，均支持政府针对小微型客车租赁市场专项整治行动，但他们也共同面临着激增的成本压力和车辆无法短期内完成备案而下架的风险。
一嗨租车在海南有着4000多辆客车，是当地规模最大的客车租赁企业之一。该公司高级副总裁韩洪涛表示，公司将积极响应并大力支持海南省交通厅提出的备案政策。他认为，只有彻底杜绝私家车、岛外车的非法运营以及对游客的坑蒙拐骗，海南租车市场才会越来越健康。
对于备案需要改变车辆性质，对车辆残值造成较大影响，增加企业的财务负担。韩洪涛建议道，希望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向国家交通部呼吁对租车企业车辆取消特别的性质认定，或延长强制报废年限，或者对正规经营的租车企业在减税、减费方面予以支持，为实体经济减负，持续改善消费环境，释放消费潜力。
6月19日，是海南要求租赁车辆100%备案的最后一天。究竟对汽车租赁市场开展的专项整治行动进展如何？有多少车辆完成备案？对尚未备案的企业和车辆，又会如何处置？记者向海南省交通运输厅提交了采访函。相关人员介绍，是否接受采访需要完成内部流程审批。但截至发稿，记者并未接到该部门任何反馈。
汽车租赁专家张一兵长期在行业组织和企业从事汽车租赁工作。他指出，长久以来，国内客车租赁公司形成了固定的盈利模式——租赁收入与客车残值是收入两大来源，前者打平主要成本，后者贡献多数利润。如今，海南要求企业备案车辆，变更性质后残值大幅减少，越是豪车损失越大。这几乎打破了汽车租赁企业的盈利模式。
在张一兵看来，规范租车市场秩序与车辆备案并非强关联。因为即使车辆备案，仍未必是租赁行业存在的诸多问题的有效解决手段。汽车租赁是一个新兴、复合性行业，包含汽车销售、交通服务、金融服务等多重属性。因此，制定相关行业管理政策应当谨慎。
（应受访者要求，张帆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种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