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nonfiction》跟拍过华人黑社会组织“怒罗权”的前创始人,也通过素描方式再现过奥姆真理教在法庭上如何被审判的全过程。还采访过“北九州监禁杀人事件”凶手的儿子,等等极具争议性的人物。
那么多被记录下来的人生故事里,有这么一家人,最终活得不知去向。或者说,仅剩下的脸皮就是还知道躲起来。
这家人姓竹下,丈夫竹下胜裕去一家斯纳库喝酒时,认识了在那儿当陪酒女的妻子竹下敦子。一拍即合,结婚!
男的工作不稳定,收入不高;女的不想工作,就愿意嫁人。就这样,一个23岁,一个18岁,相信桥到船头自然直,不但结婚,还记二连三地生了6个孩子。
但生活这玩意儿,不是光乐观想当然就行的。一大家子生活在埼玉县川越市,日子越发难熬。
2000年,竹下夫妇决定全家搬迁去北海道一个叫滨顿别町的小镇。
为啥呢?
滨顿别町由于人口减少得厉害,就放出“诱人”条件,吸引外地人搬来本地生活。允诺镇上帮着介绍工作,住满三年后免费提供盖房子的土地。
这对当时工作又快丢了,房贷还不上,银行信用留下黑记录的竹下夫妇来说,似乎甩手离开了,就能一切从头开始。
这一年,丈夫40岁,妻子35岁。
搬到北海道后,镇上给竹下胜裕介绍了一份“产业废弃物处理厂”的正式工作。在偏僻地方, 这个工作绝对香馍馍,带有类似中国事业编制一半的性质,旱涝保收,收入稳定。
同时,镇上还在同一个单位,给他妻子谋了一份文职工作。低消费的北海道,双职工收入,开头很美呀。
可竹下本人不太满意,他觉得既然来了北海道,就应该去牧场工作。为了生活,这才扭扭捏捏地应了下来。颇有点儿为了眼前的生活,不得不放弃远方与诗的意思。
三年过去,符合领取免费土地,盖自家房子的条件了。可竹下一家不符合银行贷款的要求,于是,就去找牧场老板樱庭大叔求助,请他来当担保人。
竹下一家从刚搬来时起,樱庭大叔就一直很关照他们。听了他们这个请求,挺为难的,大叔为了拓展事业,身上已经背了1亿日元的贷款。
也明白对方的难处,樱庭大叔答应当这个担保人。他说:这只能依靠信任关系了,我相信竹下。
贷款担保人,意味着欠钱的自己还不上时,就得由担保人来还。(来日本工作生活的小伙伴们,千万别轻易开口求人帮这种忙,容易友尽)。
既然盖房子,竹下两口子就想盖个好点儿的,预算2000万。因为没有存款,所以全部贷款。
43岁,零首付,30年还贷2000万,这么借钱,不担心吗?
妻子敦子挺乐观,还是那句话: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这样,在小镇邻居们的热心帮助下,盖好房子,摆了上梁宴席。
2003年,竹下一家八口人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新房子。这恐怕是这一家子的幸福巅峰了吧。
竹下家两口子每个月收入36万日币,但得养活六个孩子,加上真不懂盘算着过日子,导致存不下来钱。
为了搬进新房子,还贷款买了全套家具。家里的车也是贷款买的,算上房贷,竹下一家每个月必须还银行24万。
偏偏这时候,竹下胜裕工作干不长久的老毛病又犯了。工作上,被客户投诉,他觉得“为什么单单让我当坏人?”
一不做二不休,他递交了辞职信。可后来发现,北海道这地方要想再找一份正社员的工作,比登天还难。准确说,以他的学历、年龄、能力、情商找工作难上加难。
把这事儿跟房贷担保人樱庭大叔一说,大叔没气晕过去:一再跟你说,无论怎样,工作绝对不能辞。你身上有贷款要还,还有六个孩子要养呀!
竹下沉默,看着懦弱无奈又挺可怜的。
他妻子替丈夫说情,就这么继续留在那里上班,也没什么未来。
找不到工作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还不了贷款,怎么办?
在樱庭大叔的劝说下,竹下撤回辞职信,又在原单位干了四年。
不过,这回他铁了心要辞职。理由也极简单:单位效益没以前好,一直不涨工资……
而且,这回他妻子也一起辞职了。因为这家人计划全家离开北海道,重回埼玉,城里容易找到工作。
不知道这家人咋想的,以为“重启”是度过一切难关的法宝吗?回了城里,得租房,北海道这边的房贷也得还。为什么不考虑男人独自进城打工,女人留在原单位上班,尽量节省开销呢?
后来明白了。樱庭大叔是担保人,他还不上贷款,就得大叔来还。竹下却还如同哲学家般,抛出一句:反正想太多也没用。
2008年,竹下一家搬回了埼玉。可重新开始不等于重新了就问题不存在。
租房子、添置家具家电等,把家底彻底耗光。家里没钱,上头两个还在上高中的女儿退了学,开始打工挣钱贴补家用。
都到这份儿上了,从画面里可以看得出,竹下家真的不会过日子:全家下馆子吃饭,去唱卡拉OK,大瓶大瓶的买饮料,养了三只猫,又新样了一条宠物狗,夫妇俩都没戒烟省钱……
尽管竹下一再用“能帮家里挣钱很棒”来强行洗白,但辍学了的女儿,心里很委屈。她笑着自问:我常在想,为什么此刻没有穿着高中校服?
而那头,成了冤大头的樱庭大叔,代为还债就罢了,打电话找竹下,对方接都不接。没办法,樱庭大叔只好亲自跑一趟。
见到面,竹下又是那副懦弱无奈可怜的样子。樱庭大叔说这对夫妇太没责任感了,2000万的贷款,只还了200万,剩下1800万的债务管都不管。
竹下向樱庭大叔承诺,下个月开始,每个月还钱。
可到了下个月,他还没找到工作。47岁,能挑挑拣拣的余地有限,就不能认清现实做些妥协吗?
不,竹下又有道理了:我不能扭曲自己的自尊心。
这之后,自然也无法兑现给樱庭大叔的承诺。
竹下妻子买了一盒点心,去北海道樱庭大叔家里道歉。当然,除了不还钱,其它都好说。
樱庭大叔真要被气晕过去:诚意不是用一盒点心来表示的!我看不到你们的丝毫诚意,哪怕每个月还1万或2万,一点点有计划地做些什么。
竹下一家的9年生活经历,也停止在了2009年。之后,这家人的跟拍已无法再继续。
见过樱庭大叔的十天之后,竹下家的女主人敦子选择抛弃丈夫和六个孩子,离家出走。
这次,她的“重启”果断甩掉了负资产。如同先前离开埼玉,去北海道“重启”;离开北海道,再回埼玉“重启”;还不了贷款,就甩给担保人……
自此,再无竹下一家人的消息。
这一家的故事,在日本网民社会里,俨然成为一本通俗易懂的人生教科书。看透人的命运是如何一步步滑向深渊,无情揭露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那一面。
没计划,没忍耐力,没责任感,但自尊心莫名的强……想看人是如何跌落底层的,看竹下家的九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