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尤蕾,题图来自:《漫长的季节》剧照


秦昊出现了,好像又消失了。舞厅里,吕军穿着明黄色衬衫,踏着骚气的舞步,跟着音乐扭捏身姿,一步步挪到女孩面前;江城偏着头,或手指间夹着烟,穿行在灯红酒绿之中,或蜷缩着,蹲在无人察觉的黑暗里哭泣……那些年,秦昊身上“文艺男神”的标签盖过了他本人的面目,他在文艺电影中存在感极强,但似乎他的存在感又很弱。


人们很难抓取到“秦昊”二字。有人形容这种境遇有点像郁达夫在《春风沉醉的晚上》写的天景,“云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秦昊自己的坚持,在角色与自我的叙事上,被他推到大众面前的一定首先是前者。


近日,秦昊在湖州接受了《新周刊》专访。(图源:被访者提供)


他将“秦昊”藏在吕军、江城、乔永照、沙复明、姜紫成的身后,完成了一场又一场与自己旷日持久的交锋。经年后,好像是逃不开的际遇,秦昊的漫长的季节与龚彪的漫长的季节在东北的某个秋日相遇了。所不同的是,秦昊早期身上的矛盾感早就伴随着镜子中那个摘下假发头套、露出明晃晃“地中海”的张东升而消弭殆尽了。


龚彪的出场水到渠成。龚彪这件黄色的polo衫,色调比起吕军衬衫的明黄,显然要暗了不少,他依旧在舞厅魔幻地舞动着四肢,但不再有姑娘,只有另外两个更老的男人——王响和马德胜。王响说:“活这么半辈子,这命我服了。”龚彪说:“以前咋过的,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了。”听到“得信命”,龚彪不服气:“啥是命?我咋不服,它再来我跟它唠唠。”


在《漫长的季节》里,龚彪让人们熟悉的演员秦昊又一次消失了。直到还原完这段台词,那个已经在春末夏初湿答答的湖州投入新剧拍摄的秦昊,就像这座城市刚刚在百万人来去匆匆的“黄金假期”里从繁华归于平静,一跃回到属于自己的日常。或许,只有在个人生活的场域里,秦昊才让自己真正浮现出来。


秦昊在《漫长的季节》中饰演了龚彪一角。图为《漫长的季节》海报。(图源:由被访者提供)


一、龚彪的平行时空


秦昊决定接龚彪这个角色时,剧本还没有完全成形。他正在青岛拍《大博弈》,导演辛爽带着制片人卢静和选角导演李俊霆就追过去了。用这“三剑客”的话说,这是仿照拍《隐秘的角落》的规格安排的,当时,就是他们三人到横店一起说服了秦昊出演张东升。


“我们聊了两个晚上,当时辛爽的父亲刚刚去世,他跟我聊他父亲的事情以及一些东北往事,还有就是龚彪这个角色。”秦昊说,决定拍这部戏,50%出于导演的信任,50%因为龚彪。秦昊和辛爽达成了默契,拍这部戏就是要颠覆和打破。


即便他们在第一次合作《隐秘的角落》时便获得了极大成功,但两个胆大的人再度聚在一起,注定了他们要冒一次险——重新建立新的世界。至于最终结果,他们也清楚,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当时,秦昊特别喜欢看纪录片和新闻节目,他常常研究其中的当事人,他们没有表演却能打动自己,正是因为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秦昊在《隐秘的角落》里饰演张东升。(图源:《隐秘的角落》)


于是,秦昊用了一种接地气、不讨好任何人的方式去还原生活中的龚彪。事实上,这也是秦昊之前表演认知上的延续,他从不认为演员是在演戏,而是在完成一个人物,单纯的哭与笑也不是戏。同样,不能用美与丑定义演员,无论对角色进行丑化还是美化,都一定是为角色而服务。


在人物定型期间,秦昊还在寻找龚彪这张脸的真正样貌,从最初带有知识分子气质的大学生,到挺着大肚子、满脸痘印,还有酒糟鼻的中年油腻男人。秦昊希望有一个恰如其分的逻辑去说服自己,一个人的转变何以颠覆至此。除了在短时间内增肥20多斤之外,秦昊给龚彪设计成了糖尿病患者,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了——腿细肚子大。


他在生活中见到过一些糖尿病患者打完胰岛素还喝啤酒,于是,就贡献了剧中龚彪回到家,打完胰岛素就喝啤酒的桥段。至于哪些细节是剧本,哪些是生活带给他的灵光一现,已然很难分清了。“龚彪身上有很多普通人的共性,我想追求的就是一种让大家觉得有共性的角色。”


但多年前秦昊不是这样,他拍文艺片时,出演了很多边缘性人物,当时他比较喜欢有个性的人,还会把他们的个性突显出来,觉得特别来劲。随着年龄增长和心态的变化,秦昊开始被共性所打动。恰巧,他遇到了龚彪,一个身处窘境却依旧愿意折腾的普通人。


在龚彪的身上,秦昊觉得,也许可以看到父亲、叔叔、老舅等父辈的影子,他们可能也油腻,但这只是一种表象,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内核。“你老舅去世你会难过吗?你会难过,因为你们之间有感情,你感受过他真的那一面。我们不能说一个油腻的人,他什么都是油的。龚彪从年轻到中年,他有一条线一直没有变,那就是他身上的真诚。”


他从来不是一个静止的秦昊,无论他本人还是角色,一直都在变。(图/ 由被访者提供)


秦昊坚持不去平面化任何一个人。他不止一次在采访中提到这样一个情节:龚彪和黄丽茹在电影院看《春风沉醉的夜晚》,龚彪提起弗洛伊德,黄丽茹问“他分房了吗?”,龚彪说“那没有,他不是咱们厂的”。


而人到中年,开起了出租车的龚彪便再没有提到过弗洛伊德,这时人物的命运发生了改变,承接这种转变的自然逻辑就变成了这样的情景——面对黄丽茹“永远活在梦里”的责备,龚彪答:“梦没啥不好的,梦是对现实的映射。”作为当年被分配进厂的大学生,龚彪并没有忘记过去,只不过他以一种失意的口吻表达了出来。无论哪个时期的龚彪,都一直是那样一个人,有点真,又有点“彪”。


二、东北往事


秦昊之前参演的《无证之罪》也是在东北拍的。同样是悬疑剧,但在秦昊的记忆里,那是一个阴冷潮湿的东北,萧杀的气氛与剧中的犯罪元素融为一体。似乎,这也是国产悬疑剧喜欢选择东北的原因,无论是迷雾笼罩还是阴郁晦暗,都能够传达出某种隐喻。对于从小在东北长大的人来说,这样的东北是不完整、有失偏颇的。


秦昊是沈阳人,辛爽是吉林人,他们见过阳光灿烂的东北,东北的秋天也会泛着明亮的光。“我们要拍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拍过的东北,而且是真实存在的东北。”秦昊说。于是,他们来到了云南,那里阳光总是很充足,秦昊觉得,东北不止一种,有很明亮的时刻,这也算是一种颠覆吧。


在如此明亮的色调下,唱出的却是一首关于人与命运的挽歌。秦昊这样出生长大于铁西区的70后,对于那个年代的东北依然有着深刻的印象。“龚彪离我的生活太近了。”秦昊也曾看到身边有一些人的生活经历过一些变故。


也许是东北人天生的性格使然,也许是这片产出了二人转、小品的土地本身就自带乐观的环境基因,他们不会悲悲戚戚、怨天尤人,人们在命运的轮转中辗转腾挪寻找出路,正如剧中王响在最后追赶火车时喊着的那样:“向前看,别回头!”


“向前看,别回头!”(图源:《漫长的季节》)


龚彪亦是如此,离开工厂后,没了“铁饭碗”就去开出租车,间或倒腾车牌、养鸽子,买二手车被骗,养的鸽子还不下蛋……即便这些很有可能被别人定义为“瞎折腾”,但“龚彪”们依然在困境中尽量乐呵呵地活着。


在熟悉的东北叙事之下,秦昊说,自己确实可以信手拈来。因为,《漫长的季节》就是他童年以及成长的记忆,可能当时没有太深的感受,但到了一定年纪,这些早年在心里扎下根的东西就会生发出来。“我的成长环境以及身边的长辈,都让我对家乡那片土地和人有着很深的情感。”


再加上辛爽跟他聊自己与父亲之间的交流和感受,都让秦昊有种一定要完成这个角色的使命感。这些年,80后东北作家班宇、双雪涛和郑执将一个时代的记忆,以东北往事的形式叙述了出来。后来,这成为支撑“东北文艺复兴”的重要支点。


《漫长的季节》就将班宇请来做文学指导,秦昊觉得,辛爽的这个决定太对了。秦昊原本就很喜欢班宇的小说,这次由他来做文学指导,对于秦昊这个沈阳人来说,台词说起来很舒服,就连“的地得了”甚至标点符号和停顿都不用自己改,“按他的台词来表达,就是这个人物的语言”。


除了宏大的历史叙事,对秦昊个人而言,他的东北往事中必定少不了东北影视剧及其演员,譬如《漫长的季节》中曾经致敬过的《马大帅》。那也是秦昊与范伟最早的时空交集。《马大帅》热播时,秦昊是观众,他一直琢磨,范伟演的这个人物到底是虚构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人。


两人真正见面,是秦昊拍了《青红》,从戛纳回国参加上海电影节,他和高圆圆一直在讨论《马大帅》——范伟老师的表演是不是带范儿?他带范儿演为什么感觉也对?但为什么我们觉得表演不应该带范儿?秦昊将那时的心态归结于追星,多年后,拍《漫长的季节》也算圆了自己一个梦。


范伟在《马大帅》里饰演范德彪。图源:《马大帅》


随着拍的戏越来越多,当年的讨论渐渐有了答案,演员不能带范儿,但此时总是会排除一个特例,那就是范伟。在《漫长的季节》里,二人合作相当默契,两个东北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没有一句话掉在地上。东北人的日常抬杠与幽默感被和盘托出,比如“你别说话了,天天说话也说不到点上,天天搁那叭叭说”。


范伟在剧中的表演着实让秦昊吃了一惊,他同样也在努力地颠覆自己,拿掉身上以前的东西。就这一点,秦昊觉得范伟比自己要难得多,毕竟以前演过太多经典角色,越是这样越需要丢弃更多。


也是在与范伟的这次合作中,秦昊的心态慢慢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的他,遇到好剧本和好团队,就希望赶紧拍、努力地拍,再累也不能错过。之后又遇到了好剧本,他就更努力地把之前的拍完,立刻投入到新一轮的工作之中。


但他进到《漫长的季节》的组里之后,观察到范伟始终待在组里,哪也不去,慢慢体验着,从容不迫。秦昊后来自己琢磨,演戏这件事,不是说谁比谁多拍100个小时,谁就更厉害,而要看为角色呈现与准备的时间是不是很充裕,因为演员经常想了10天也对角色没想法,但可能第11天就顿悟了。自此之后,秦昊就跟团队说,“拍戏,拍一个是一个”。


秦昊在拍摄《漫长的季节》剧组工作照。(图源:由被访者提供)


三、认死理儿


秦昊把自己和角色,以及不同角色之间分得很开,他把这一点归因于从来不主动看自己拍过的片子,“拍完就完了,播我也不看”。除非他的片子在电影节首映,他必须坐在下面看。不过,他完全不可能像观众一样代入故事之中,而是以技术的眼光去研究自己的表演,似乎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得到的全是遗憾。


回去之后,他睡觉前还在继续琢磨,但却不可能重拍了。所以,秦昊索性就不看,还给自己找了一个浪漫的理由:“等我老了,拍不动了,再把之前拍的片子拿出来看。”前些日子,卢静给他发信息,说《漫长的季节》市场反应特别好,让他看看片子。


秦昊回“不看”,之后,就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个无奈的表情,“她知道《隐秘的角落》我也没看”。对于《漫长的季节》,好,这一点毋庸置疑,秦昊在拍摄过程中就比较笃定。当时团队已经设定了目标,秦昊最多会问辛爽,他觉得这部戏完成度高吗、完成了多少。听到辛爽说,95%,秦昊就觉得好。


从秦昊的内心来说,得到的外界评价都是好,他自然很开心,但他坦陈自己并非一个在乎外界评价的人。这听起来似乎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味,但这也是秦昊保护自己的方式。之前拍了一些片子,秦昊想要的表达并不一定能够得到其他人的理解。“对不起,我不能按照你的理解去改变自己,这一点不允许。”


秦昊承认观众很牛,他也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如果两者产生了共鸣,他会很感恩,反之,他也绝对不迎合、不讨好。这可能与秦昊的性格有关——轴,比较认死理儿。秦昊说,即使是在大家都不认可他的时候,他都盲目自信过。


秦昊刚跟伊能静在一起时,伊能静特别疑惑地问:“老公,这个来找你的戏,我觉得挺好,你不接这个也不接那个,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哪来的自信啊?”伊能静没有任何贬义,相反,她说秦昊的这种状态其实让她佩服且羡慕。


“我这种性格跟我的原生家庭有关,从小有太多人爱我,因为不缺爱,所以我不用向外寻找,就不会太在意外人的眼光。”秦昊说,他考中戏也好,走上演员这条路也罢,就是这股劲儿以及父母的爱成就了他的坚持。


(图源:《漫长的季节》)


秦昊上初中时,是上世纪90年代,人们接触港台片的途径基本是靠录像带。秦昊经常在放学后租录像带,就像现在的年轻人喜欢仙侠剧一样,看港台剧就是秦昊少年时代的日常。真正让他清晰地萌生做演员的想法,已经是高一了。


当年,《北京人在纽约》在各大电视台热播时,秦昊正面临考试,他就偷偷地站在父母身后看,这一看,就牢牢记住了剧中王起明的扮演者姜文。那时正是香港“四大天王”最受欢迎的年代,秦昊被姜文震惊到了,心想:“他既不是刘德华,也不是郭富城,怎么演得那么好看?”后来,秦昊看到一条新闻——姜文、巩俐等回母校中戏庆祝校庆。


原来中国还有一所专门教人成为演员的学校,它就是中央戏剧学院,秦昊告诉父母,自己想当演员、想考中戏。“一开始,我爸妈是反对的,说家里祖宗十八代都没有一个演员,如果干这行,谁也帮不了我。”


后来,实在被秦昊磨得没办法,看他太执着,父母还是帮着请了一位专业老师,对如一张白纸般的秦昊进行突击辅导。第一次上课,秦昊对老师口中的“声台形表”完全没概念,就唱了首张学友的歌。后来,在短暂的培训中,秦昊练习芭蕾走位、读散文、读台词。


众所周知,沈阳人讲话口音重且有一点平、翘舌不分,这对于未来要成为演员是天然的羁绊,秦昊正是在这一时期早早把口音问题解决掉了。秦昊只认准了中戏一所学校,他就是要跟姜文成为校友。在考试时,秦昊遇到了后来的同学袁泉,他觉得同学们太厉害了,越考越没信心。至今,他也不知道中戏录取他的具体原因。


虽然身边是章子怡、袁泉、刘烨这样的明星同学,但他说他当时有一股很自信的劲儿,毕业前三年,他依然觉得自己很厉害。刚刚毕业,有六部戏找上他,他推掉;毕业第二年,他又推掉三四部戏;第三年,就几乎没有戏找他了。“不是我自大还是怎么样,我就是觉得那些剧本有问题,不是我要拍的。”


秦昊渐渐陷入迷茫,甚至自我怀疑:“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我是不是不适合干演员?”那段蛰伏的时间,父母担心他又怕刺激到他,妈妈说话都小心翼翼,只是试探地宽慰秦昊,没戏接也没事,好好吃饭,多看看书,多记得别人的好。


秦昊在拍摄《漫长的季节》剧组工作照。(图源:由被访者提供)


同时,妈妈也鼓励秦昊,说到学校看过他的汇报演出后,觉得自己的儿子真行,真能干演员,现在的情况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一毕业就有机会证明自己,大多数人都在默默努力。但糟糕的处境让秦昊对妈妈发了一次脾气,说别再给他说这些了,从小到大就是按照父母说的,特别真地做人才混成今天这地步的。


发泄完情绪,秦昊就后悔了,给妈妈打电话道歉,结果,妈妈反过来安慰他:“我们可能老了,以后就你自己去体验吧,我们教你的,你能用就用,不能用你看着做就行。”如今,年过不惑的他渐渐松弛下来,与生活和解。


尤其在成为父亲之后,同时父母也在变老,他需要在这个社会里与更多人建立交情,但这或许只能局限于生活里的某些配合,在演戏这件事上,他依旧认死理儿,有自己的执着,剧本不行,谁来了他也不演。


直到今天,他仍旧认同父母的处事原则,并一直将其作为好演员的一条重要标准,那就是真。前一阵子,他的太太伊能静来探班,说:“你现在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帅,因为你是舒展的。过去你是紧绷的,你现在的生活是松的,有家庭,有家人,有自己喜欢的工作,这种种都造成了你心境的变化。”这几句话,让秦昊特别感动。


四、变与不变之间


秦昊现在想来,觉得人生很玄妙,他的生活亦是如此,很多时候想得到的未必能得到,但有时候好像又可以无心插柳。就像之前那些年,人们觉得秦昊选择了文艺电影,而现在又觉得他选择了网剧。作为局外人,人们说的看起来似乎没错。


从第一部参演的电影《青红》开始,他就一猛子扎进了文艺片的圈子,《春风沉醉的夜晚》《浮城谜事》《推拿》《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从王小帅到娄烨,一部接着一部地拍。而只有作为当事人的秦昊才真真切切地知道,那时他哪有选择权,“其实是文艺电影选择了我”


在接《青红》之前,秦昊连着推掉了八部戏。秦昊自称年少执拗,中戏上学的四年里,凭着自己对表演的坚持,他未接一部片子,一直在等待。后来,他曾在无数场合感谢过王小帅和娄烨,他们让秦昊实现了做演员的实践,不只如此,这些作品传达的观点、审美最终在秦昊的成长中汇成了他对表演认知的基本底色。


秦昊在《青红》里饰演李军。(图/《青红》)


选择变成了双向的,他们牵引着秦昊进入到文艺片的世界,虽然远离大众视野和主流市场,但秦昊沉迷于此、陶醉其中。从合作数量上看,他坐实了娄烨电影“御用男主”的位子。娄烨曾经说过:“他(秦昊)根本不表演,他只是在生活,在人间和角色中生活,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优秀,他只是用他呈现出的那种生活打动我们。”


那些年,文艺片成了秦昊的舒适圈。如果待在这个圈子的收入足以搞定结婚生子和替父母养老这些人生大事,可能人们就不会看到秦昊版《无证之罪》,更不会有他饰演的张东升和龚彪了,他也就不会陷入人生最迷茫、最拧巴的时期了。


这段时间,秦昊心里的缠斗从没停止过:自己是拍文艺片的,如果去拍网剧,人们是不是不认他?在文艺片的圈子里,虽然没钱,但有尊重,而网剧圈,当时钱给得不多,尊重肯定也没有,一切从零开始。当他陷入拧巴的无限循环时,他接触到的角色更刺激到他敏感的神经,这已经不是要不要拍剧赚钱这个层面的拧巴了,而纯粹是自尊心被狠狠伤害了。


《无证之罪》找到秦昊时,他还没有完全从挣扎中挣脱出来,当时,他给周迅打了个电话。周迅那时也在拍网剧,《如懿传》,她说,目前电影没有什么好剧本。就这一下,秦昊觉得自己的拧巴被打破了。人的一生有很多反转时刻,或许有些并不一定完全出自自觉,而是生活顺水推舟的结果。


不破不立,秦昊开始试水网剧,《无证之罪》《沙海》以及让他真正迎来反转时刻的《隐秘的角落》。自此,秦昊不再偏执于某个领域和圈子。那些类似于“秦昊拍网剧是妥协”的话也传进秦昊的耳朵,他觉得可以换个角度去看待这件事:“你觉得是妥协的地方,可能正是成长的机会。”


(图源:《隐秘的角落》)


它给了秦昊新的创作空间,他发现,在另一条路上,他依旧可以在一个好的故事里坚持自我表达。如果说之前只偏执于一边时,他还会为钱妥协去接自己不想拍的戏,那么现在,秦昊觉得自己有了更多底气去拒绝。


同样,秦昊也希望自己演的戏能红:“只有这些戏红了,我才有机会选择那些不想找我,但因为我红了我想演的那些戏。这是我的终极目标。”当下,秦昊并没觉得一个电影演员转向网剧是所谓的降维打击,也不会为因拍网剧失去了再度走进戛纳的机会而失落。


事实上,在2010年时,他随《春风沉醉的夜晚》去了一趟戛纳之后,也征战过不少华语电影的颁奖礼,彼时,他就有了新的认知,“我觉得观众比什么奖都值钱”。对于奖项,秦昊早早卸下了执念。即便如此,秦昊对过往的岁月依旧感怀良深,他怀念的不是自己走上国际电影节的经历,而是那些角色带给他的一生的沉淀。


秦昊说,《青红》中的角色无论塑造得好与坏,都是他走进电影世界的敲门砖;《春风沉醉的夜晚》中的江城,帮他完成了对电影表演的审美,给了他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演员的机会;《推拿》中的沙复明是他打破舒适圈的一个转折点,因为信任,在娄烨这里,他甘愿冒个险。


二十几年来,秦昊一直在变,无论他本人还是角色,正像他曾经写的,他从来不是一个静止的秦昊,也不避讳争议。“在变与不变之间,是我追梦的反转人生,不变的是对表演的热忱与初心,变的是下一次的选择。我的标准很简单,却一直都没有变——好剧本、好导演、好角色,一个更好的秦昊。”


(本刊记者姜涵育对此文亦有贡献)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尤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