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实验室 (ID:LIFELAB2020),作者:塔奇克马,编辑:vasta、WEIFAN,原文标题:《失眠的中产,最近流行拼团睡觉》,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有人说,所谓的中产,好像上至人工智能直播带货俄乌冲突,下至孩子教育宠物过敏野炊露营,嘴上仿佛事事关心面面俱到,但其实,他们真正的烦恼朴素到不好意思为外人道:


“一个是结节,另一个是失眠。”


如果你在一场饭局上聊起教育或投资,听者只会频频点头微微颔首,但如果说到身上长了什么结节,几天没睡好觉,那这场社交将会在瞬间完成破冰。


“睡觉是生理需求,失眠就成了难言之隐,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生活给你最大的错觉就是失眠好治”。


在“觉都睡不好”面前,已获得的成功也失去了可信度,毕竟个人的枕头都找不到抓手,何谈在江湖上左右逢源、呼风唤雨。



为了好好地睡上一觉,中产试过800块一小时的心理咨询,但往往发现,那不过是躺在一张位于市中心顶层某房间的皮沙发上,用上班的心态倾吐苦水,到了晚上会因琢磨这800花得值不值,而更加睡不着。


他们也做过号称能看心观肺的足底按摩。对方保证能促代谢、养肝色、提气血。可在花了几次没有任何折扣的298后,发现倒头就睡的疗效,仅限于消费当晚。


物理没用,只好寄情玄学,中产集体涌向了疗愈馆,只为了躺成一圈,听坐在中间的疗愈师敲敲像音钵、海浪鼓、风铃、锣这样的小众乐器,然后在“各种音乐频率与身体的同频共振中,提升自我觉察,疏通脉轮能量”——换句话说,就是进入睡眠。


“我会告诉你来这儿能修复机体损伤、消除情绪卡点、启动正念再生,但来的人都心照不宣的,就是这半个小时的黄金睡眠,真的好香。



有人在社交平台上感叹疗愈馆如雨后春笋般的涌现数量:“北京东三环附近随便一搜,5公里就有20多家颂钵疗愈门店,这不就是处在扩张前期的瑜伽、普拉提和健身房吗?”


更有甚者,将来自尼泊尔、印度、中国西藏的颂钵疗愈,汉化成“拼团睡觉”。心理咨询已经成了昂贵的隔靴搔痒,还不如90块钱团购的一小时白噪音哄睡,形式上玄乎其玄,但其实来了就是就地一躺,没有任何无用的增值服务。


这才是中产在消费降级的主旋律下,意外发现的对症下药。



一、中产不信神叨,他们只在乎睡觉


网络上对颂钵疗愈的原理解释,五花八门。但究其本质,主要还是“敲碗发声”,通过敲不同大小和材质的“碗”,发出高频的声音来引起身体的共振,从达到放松宁静的效果。


当然,疗愈馆也并不只有颂钵疗愈这一项。铜锣音浴、梵呗唱诵,还有手碟声音,种类丰富多样,甚至还有一张专门供人躺在上面,疗愈师在下面弹琴的琴床。


不过相较其他的疗愈项目,大多数失眠中产还是选择了简单粗暴的颂钵疗愈——因为它有枕头、带被子,还附赠一个蒸汽眼罩。



90后自由撰稿人小亮,最近常常搭乘1个小时的地铁到10公里外的望京,去到一个叫某某社的疗愈馆。


“年过30岁之后,会发现保持一天的精力充沛太有难度,在傍晚时分去疗愈馆小睡,已经变成了咱中年人的‘小确幸’。”



小亮本科是应用心理学系的,在他大学里跟应用心理学系同属于人文学院旗下的,还有一个音乐治疗系。“那时候我就觉得身心灵修是一个流派林立、伪科学漫天飞舞的领域。”


“颂钵这玩意儿吹得比较玄乎,老说自己是什么喜马拉雅山脉的馈赠,融合了7种金属手工制作而成,因而对应了人体的七个能量中心之类的。但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这不就是在扯嘛......”


“而且有一次,我在一家新开疗愈馆的颂钵上,还看到了一个写有25.5的标签,所以你懂这是啥意思吧?”



因为工作原因,小亮得经常熬夜写稿,“真的特别累,所以如果能提前睡上一会儿再熬,状态就会好很多。”


最开始,小亮以为在疗愈馆睡得好是眼罩的功劳,“因为那眼罩的发热效果特持久。后来买回同款才发现,光有眼罩没有用。”


后来再去一次时,小亮才发现,睡得着,是因为有人在不懈地哄你睡觉。


疗愈师敲击颂钵发出的一阵阵绵柔低沉回响,不停地在你脑海里荡漾,一圈又一圈,直至把你送入梦乡。



陪伴、呵护及安抚,这些中产迫切需要的情感需求,在灵性启蒙的外皮下,被不那么羞耻地悄悄满足了。而这种体验,在其他场所,用90块钱根本团购不到。


红尘落尽,兜兜转转,小亮最终抛弃了学心理的自尊,投入了灵修疗愈的怀抱。


颂钵的原理是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睡着。反正现在什么都后现代了,你想怎么解释都行,对吧?”



因为颂钵疗愈参加得足够的多,小亮甚至还能及时纠正一些实习疗愈师的“作死”举动。


“有次一个疗愈师让我们躺下休息时,把一个黑不溜秋的能量石放在额头上,方便汲取出我们身体里的负面能量。当时我就制止了她,说握在右手心就行,那里也能汲取负面能量。”


当然,放右手能汲取能量这个说法,是小亮瞎编的。他只是希望能睡个没有幺蛾子的好觉,因为晚上还要熬夜肝稿。


小亮熬夜写完的初稿


二、不好意思治失眠,但真想睡个好觉


与小亮的通透不同,有些失眠中产来疗愈,是因为不想出现在心理咨询室里。


生性敏感的雯晴在颂钵体验课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老师!我用白水晶石在左手画圈时,没有感觉到温热,反而有点一丝丝的凉。我是不是有问题啊?”



作为一个6岁女孩的妈妈,雯晴去年11月底开始,每天都在公司、幼儿园和家之间来回穿梭,忙个不停。


“那期间我爱人因为项目需要出差,而我公司又到了背水一战冲业绩的时候,所以每天早上带孩子去到幼儿园,转头就要奔向公司。等到幼儿园放学了,我还得请假去把孩子接来公司一起吃饭,等工作忙完,才带着孩子回家睡觉。除此之外,还要时刻警惕孩子的健康状况。”


而当丈夫完成项目,回来接雯晴的班时,她已患上了中度焦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就算睡了也会做噩梦。”



但雯晴只能私底下吃药。“一来是没有看病的时间,心理咨询要提前预约,但我的工作可能会随时加班。再者还是担心公司会因为这个,把我辞退。”


转机源于朋友的一次推荐,说睡不好可以试试颂钵疗愈,于是她想都没想便报名了。


“第一次的体验并不很舒服,我的身体和四肢全是紧绷的。而且腰部十分僵硬,左肩膀这一块还有一阵阵刺痛。”


后来雯晴问老师为什么会这样?老师说,那是她的身体在发出抗议,它们需要休息。


神奇的是,回到家后忙活一阵后,雯晴才突然意识到身上的疲惫感,早已一扫而空。“那晚睡得无比放松,早上6点多就醒了。后面我还哭了,但不敢哭得太大声。”



用疗愈师小包的话说,一个人真正的困扰和问题是在潜意识里的、不能用诉诸于语言的,“心理咨询有时要通过描述、交流和刻意纠正来治疗,但颂钵是在打开你的觉知,你觉知到了自己的情绪和需求,很多问题都会自己迎刃而解。”


也就是从那时起,雯晴差不多每个星期,都要来参加一次疗愈,什么疗愈项目都行,重要的是放松自己。


“因为它对于我,已是安眠药般的存在。”



一般来说,颂钵疗愈的体验课,都是在工作日晚上7点开始,一般8点出头时结束,这是为了适应白领们的下班节奏。疗愈馆里也就多了很多把在傍晚睡觉当成午觉,体验完后还要回公司加班的人。


也正因为到了就能睡,睡后能回血,颂钵疗愈除了治疗失眠之外,还成为了部分中产的精力充电宝。


“如果晚上还要出去见人,聚个会什么的。我都会想方设法溜到这里来充下电。不然晚上可能连眼睛都睁不开......”


三、颂钵是不是割韭菜?


有人爱,就一定会有人骂。


毛饼是小亮介绍来的学弟,本科学的正是音乐治疗,他对颂钵疗愈的态度十分鄙夷。


毛饼的聊天截图


作为音乐治疗系毕业的学生,毛饼认为颂钵的技术门槛很低,让人昏昏欲睡,根本算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我曾经跟无数人讲过,街上随便拉个人,教他半小时,都能通过颂钵使人放松,乃至进入半睡眠状态。这在音疗里甚至连技术都算不上。”


但在市面上,一场为期三天的高级颂钵疗愈师的课程,标价却接近7000块钱。



不过,据开设此门课程的疗愈馆老板老肖说,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价格。“学个滑雪潜水什么的都要花个好几千,甚至上万元,而且只能自己爽。但学颂钵,你可以帮助自己,也可以帮助他人。”


老肖店里的各种乐器


至于那些关于颂钵的原理和来源,老肖也十分坦然:“你若问我,信不信颂钵那个七个脉轮的说法,我肯定是不信的。但人家传过来的时候,就是那么说的,所以我也只能这么说啊。”


“你肯定不会因为一个小吃说自己是乾隆下江南发现的,就敢肯定它一定好吃对吧?好不好吃,关键取决于小吃的手艺本身,乾隆下江南也就是个故事,说着好听,有个来头而已。”


老肖的书架上也有不少音乐治疗书籍


“反正我听颂钵没花几个钱,比去酒吧便宜多了。韭不韭菜,跟消费的项目有关吧。”


写在最后


所以颂钵到底是不是割韭菜?失眠的中产,可能压根都不在乎。为了睡上一个好觉,他们已经用迂回的方式,花了太多钱、吃了太多苦。


不用绞尽脑汁地向咨询师追溯自己的原生家庭创痛,也不用“噫呜啊呀”地配合按摩师的力道,一位颂钵爱好者如此向我描述他的感觉:


当你人到中年,明白了有些沉疴痼疾是不能斩草除根地解决时,就会觉得,能暂时抽离出来享受一个小时的平静,是一种不必过多奢求、因此总能保底的休息。


“除了前奏有点神神叨叨,但到了躺下放松环节,确实能像死猪一样睡着。”





采访的过程中,老肖曾提出过一个有趣的对比——


“现在有失眠或睡眠问题的人越来越多。去找心理咨询师吧,起码得五六百一个小时。但找咨询师之前,先来体验一下颂钵疗愈,若能改善,岂不是很划算?”


而现在,小亮已经在返璞归真这件事上再次返璞归真,购买了可以发出颂钵声音的音箱。



“只要一百多,能发出颂钵虫鸣下雨打雷鸟叫,还可以连蓝牙听摇滚。”


但他也加了一句,“还是替代不了去疗愈馆,一是音质不行,二是没有人会对着这玩意儿拍照发小红书的。”


图源:受访者与博主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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