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岁的刘超男死在工厂的宿舍床上,还没等来今年的五一劳动节假期,她原本计划着利用假期和丈夫去上海的东方明珠打卡。

她是一个普通的派遣工人。今年2月,她从老家河南来到上海青浦区的一个电子厂打工,丈夫王珂则在30公里外的苏州吴江另一家电子厂上班。

今年4月15日,她正式入职已两个多月。那天傍晚,王珂突然接到妻子宿舍室友打来的微信视频,“超男怎么也叫不醒”。王珂赶到时,妻子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

王珂认为,刘超男的死与她长期夜班有关。据其称,刘超男每天从傍晚7点半工作到次日早上7点半。其工资条显示,3月份,她工作时长达到323个小时。

4月26日,与刘超男签订派遣合同的安微林威德人力资源管理有限公司负责人回应潇湘晨报记者称,刘超男是属于“小时工”,多劳多得,公司并没有强制要求加班,她是“自愿加班”。

刘超男工作地点所在的上海青浦区劳动保障监察大队工作人员称,如果公司在用工方面存在违法行为,将介入处理。



01

突然的死讯

王珂接到刘超男的死讯,是在4月15日傍晚,当时他正在离妻子大概30公里路程的另一家电子厂宿舍。

刘超男出生于1999年,家在河南开封的农村。今年才24岁的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大的已经5岁,小的2岁。

她初中毕业就在本地工厂打工,17岁的时候,在厂里认识了比她大5岁的王珂。王珂说,刘超男脾气很好,人也很活泼乐观,爱笑,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两个年轻人很快走到了一起,一年后刘超男怀孕,虽然女方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他们就回老家办了酒。

结婚后的日子很平淡,但两个人几乎没有离开过彼此。大部分时间都在本地工厂打短工,如果遇到农忙就回家干活。

到了刘超男20岁后,两人去领了结婚证,之后第二个小孩出生。



因为“想要让孩子过得好一点”,老家工厂效益又不太好,在今年2月份,刘超男提出想到大城市去打工。她在网上看到了一则中介招工的广告,与对方联系后,来到上海比路电子股份有限公司打工。

刘超男来这里打工,是通过劳务派遣的形式,与她签订合同的是实际是安徽林威德人力资源有限公司。上岗证显示,她的工种是“ UV光照固化”。



王珂说,刘超男的打算是,先出来几个月,挣一点钱就回家。

在刘超男来上海打工后,为了和妻子近一点,他也离开家乡前往上海。但因为当时妻子所在公司只招女工,他选择据妻子工作地点30多公里路程的另一家电子厂,地点在苏州吴江。

身在两地,他们俩每天只能通过微信联系,工作时间有重叠不同步,只能见缝插针地问候一下对方的情况,聊一些琐事。

02

事发当天还和家人通电话,孩子说想要一个水杯


王珂说,刘超男开始是上白班,没过多久就调整成夜班,从傍晚7点半一直到次日早上7点半,中间晚上11点多和次日凌晨4点多,有两次吃饭的时间。他也是夜班,从晚上9点上到第二天上午9点,一般他会在刘超男上班前,下班后给她分别发个信息。刘超男在早上下班后回到宿舍一般会买好饭之后就睡觉,定一个傍晚6点的闹钟,再洗澡洗漱准备上班,每天周而复始。

4月14日上午11点多,王珂和刘超男通了25分钟电话。刘超男往常这个时候都在睡觉,但是当时有室友在寝室吵架,刘超男跑到了寝室外面。聊了一会儿后,王珂又给她发信息说“早点睡”,她回了一个“睡吧”。



等到傍晚7点10分,王珂自己睡醒了之后给刘超男在微信发了个表情,但对方一直没有回复,之后他自己就上班去了。

等到4月15日早上下班,王珂再次给刘超男发微信视频,发现占线。后来他给家里孩子奶奶打了微信视频,才知道刘超男给家里打过微信视频,大孩子说想要一个水杯,刘超男应允了。

当天下午6点50分左右,刚刚睡觉醒来的王珂接到了刘超男室友用微信视频打来的电话,对方哭着说,“超男在床上一动不动了,怎么都叫不醒,你快过来看一下”。

王珂赶紧找到朋友开车赶到了刘超男所在的宿舍,但只见到了人力公司的一名工作人员,对方称刘超男已经被送到了殡仪馆。

03

“上班两个月只休息了两天”

刘超男的死对于王珂来说太突然。他当天通知了家里人,家里亲人朋友在第二天早上赶到,他们一起前往殡仪馆。王珂看到刘超男遗体后,他拉着对方的手喊“超男”,但已经不可能得到回应。

王珂认为,刘超男的死与她的工作强度有关。

刘超男说,妻子在此前身体并无异常,在婚检时身体情况也显示正常。

“之前几次她说好累。”王珂说,刘超男被调整为夜班后,就没有被再调整过,一直到事发,都是上夜班。从2月份入职到出事,总共只休息了2天。

这两天假期一天是刘超男刚刚被调整为夜班的那天,还有一天是清明节。“她很喜欢逛街。”第一次放假的时候,刘超男坐车出去到附近吃了麻辣虾。第二次清明节,王珂坐朋友开的车从自己工作地点赶了过来。因为电子厂附近都是工业区,商店不多,他们一起吃了饭,又到周边繁华一点商场吃了午餐,下午逛街刘超男还给他买了双鞋子。

这两次放假,刘超男都发了朋友圈。4月5日那天,她说,“日子一般般,希望快乐多一点。”



王珂说,在出事后,他一直向和他接洽的人力公司工作人员索要打卡加班记录、合同原件等证明,但对方未予提供。后来他发现刘超男最近的工资还没有发,以讨要工资的名字要来了工资条以及明细。

工资条显示,他三月份的工时为327小时,单价为18元每小时,工资为5419.42元。



刘超男与人力公司2月6日签订的合同显示,“发薪日发18元每小时,月底在职补12元每小时,不在职不补”。

在事发的当天上午,刘超男还在淘宝上买了两个水杯,两个小孩一人一个,王珂事后查看刘超男手机才看到。

王珂说,此前刘超男和他说,今年五一节可能会有一两天假,他们商量着,要在上海好好逛逛。来上海之后,刘超男还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他们原本计划着五一期间把东方明珠等地标都去打下卡,但现在都成了泡影。

王珂事后曾前往事发当天接诊刘超男的医院急诊科,工作人员告诉他可能是“猝死”,但未能出具书面报告。

涉事人力公司:她是自愿加班,家属不愿意尸检;劳动保障监察大队:如有违法将介入处理

王珂要求涉事公司给出赔偿,但一直没有进展。安徽林威德人力资源有限公司给他们找了家旅社,但因为一直没有达成一致,他要其他亲戚都回了老家,他和父亲以及几个朋友在处理。

他也试图找过妻子曾经工作的上海比路电子股份有限公司,保安通报过后,人力公司的人又赶过来找他们商谈。

上海比路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官网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09年12月,位于上海市青浦张江科技园区,占地面积25000平方米,主营音圈马达等电子产品的设计、生产及销售服务,产品广泛适用于手机摄像头、医疗用摄像头、工业类摄像头、智能穿戴摄像头等领域。

4月26日,潇湘晨报记者联系到上海比路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对方前台一名工作人员称,尚不清楚此事,需要咨询人力部门,两分钟后,其告知人力部门的负责人不在。

记者同时联系到安徽林威德人力资源有限公司一名张姓负责人,其否认公司强制要求加班和没有保障休息权的说法。

张姓负责人表示,刘超男是“小时工”,多劳多得,也不会一直上夜班,根据工种半个月一轮或者一个月一轮,每个礼拜可以休息一天或者两天。因为是派遣工,他们没有给刘超男购买社保,而是购买了雇主责任险,如果确实是过劳死亡,可以走工伤(亡)程序。在入职前,他们要求了体检,但只是排除传染病等。

张姓负责人称,对于赔偿问题,他们建议家属走司法程序,家属不愿意进行尸检,而是直接提出200万索赔,双方无法达成一致。

“打卡记录这些资料,如果起诉到法院,我们会提交。”张姓负责人说,目前当地司法所和劳动监察部门都已经介入此事。

刘超男工作地点所在的上海青浦区劳动保障监察大队工作人员称,如果公司在用工方面存在违法行为,将介入处理。

湖南睿邦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刘明表示,根据劳动法的规定,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的工时制度。用人单位应当保证劳动者每周至少休息一日。

用人单位由于生产经营需要,经与工会和劳动者协商后可以延长工作时间,一般每日不得超过一小时;因特殊原因需要延长工作时间的,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但是每月不得超过三十六小时。

刘明表示,如果家属反映的事情系企业强制要求,相关企业则涉嫌违法。但如果是工人自愿加班,就很难认定。

湖南睿邦律师事务刘明同时表示,依据《工伤保险条例》第十五条定条,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岗位,突发疾病死亡或者在48小时之内经抢救无效死亡的,视同工伤(亡)。但如果没有在工作时间死亡,需要鉴定等手段来确定是否与工作强度或者职业病相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