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壹寸灰 （ID：Ai-land），作者：余亮，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几年，陆奇几乎没有风头。这位前“美国最有权势的华人IT高管”，Bing的创造者之一，2017年众望所归执掌百度总裁，喊出“All in AI” ，一年半后却突然离去。


我在百度的公众活动上远远见过他两次。身材瘦小，声音洪亮，不废话却有感染力，拳拳触肉。“All in AI” 这句话由他吼出来才特别触及灵魂。1980年代他在复旦大学读书期间，人称“小陈景润”，沉浮商海多年，却总有一些超越商场的气质。


在百度期间据说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又能下沉基层，身先士卒。每周保持和普通员工见面议事，犀利提问，解决问题。当他要离开百度的消息被宣布，不少基层员工当场洒泪，可见一斑。


退出百度之后，虽仍有耳闻，但到底在做什么事情，我看不清楚。很少听到他公开发言。猛将没有去带领一家企业冲锋陷阵，似乎做了一个奇绩创坛，做创业导师。创业导师，在经济疲软期就像是画大饼的成功学教练，不受待见。他的前百度同事、AI科学家大佬吴恩达好像也在做类似的工作，也没什么大声响。


事未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总给人一种还会江湖再见的期待。


昨天我有了一些答案。



一、陆奇的演讲


上周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有一场陆奇主持的奇绩创坛活动，我就在线报名了，想看看他在干啥。然后收到了参会通知短信。


本以为是个挺小众的分享会，就像第二天下午我去参加的内山书店鲁迅读书会。我穿得像个贵宾似的到了现场，却被惊呆了，原来是个几百人满座的大型论坛，就像疫情前虎嗅每年在北京办的那种创业论坛，我立刻就感觉自己不重要了。


现场几乎都是年轻人，男生为主，不停站起来拍摄陆奇的PPT，不知躺平为何物，提问环节甚至有人站起来大吼：给坐后排的人一个机会！



陆奇就在那里。还是那样，声音洪亮，没多少文采，但是痛快不废话，直达认知。


演讲内容已经有人做了很好的报道（《陆奇最新演讲实录：我的大模型世界观》），但参加完活动，我意识到，演讲不是唯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在构建的小宇宙。


先说说演讲带给我的知识收获，重要的有这样几点：


  • 陆奇觉得这一次通用AI是真的行了。啥是通用AI？区别于分领域的AI比如视觉识别、语音识别等等。通用AI基于人类的自然语言而不是其他符号，能够包容所有领域人类知识，并自动泛化到各个具体领域去。


  • OpenAI从2016年开始做GPT，走通用AI路线，这是与当时主流认识相悖的道路。主流认为，通用智能的发展路线会像动物界进化一样，先发展出局部知觉比如视觉，嗅觉，触觉，然后再综合成通用智能（想想寒武纪的三叶虫）。但是OpenAI反其道行之，先学习通用知识，再泛化到具体领域。


这条路有道理，陆奇给了两个例子：


1. 想直接告知计算机什么是名词和动词很难，但是在输入海量知识之后，AI很轻松就能学会什么是动词，什么是名词。


2. 现在的无人驾驶都是开发具体的视觉，OpenAI则在知识的基础上进行泛化训练。人类开车时候，要是遇到马路边一阵巨大热闹声响，会意识到那是个庆祝活动，没啥安全问题，但是现在无人车AI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是否要刹车避难，因为没有知识。


  • 智能发展遵循“信息——知识（模型）——行动”三阶段。以ChatGPT为代表的大模型AI能够把信息提炼为知识（模型），并且能直接导向行动。以后开发APP思路要变了。今天的App都是提供信息，即便今日头条也还是信息。以后你的APP如果还是提供信息，那就过时了，应该直接提供行动方案，用户一打开APP看到的应该是量身定制的方案。未来每个人都应该拥有AI助手，而不是一堆APP。（此点存疑，人类自主看各种原生信息还是重要的。）


  • 通用智能将大大冲击现有世界范式，很多行业人员不需要了，人工智能帮你做。他举了离婚的例子，以后离婚不需要5000美金找律师，50美金去咨询AI，AI直接给你输出财产方案。你要据此去搞开发，抓新机会。


但这一点我觉得有些刻舟求剑了，因为这是假设未来的生活范式没有变化，比如人们还是在忙于结婚离婚争财产。问题是生活范式本身也在技术范式的干预下变化了，以后也许结婚离婚都不是重要的事情。这倒是让我有一丝黯然，世界将要天翻地覆，很多人会被甩出车厢。


  • 创业就是要考虑钱，说到AI大模型时代的创业机会，和淘金时代一样，卖铲子的会先赚到钱。但是不要蹭热度，创业还是要有一些梦想。他们投资看的是人，人要有梦想。


……


其他如AI发展历史，各种创业机会，此处不赘述。



二、现场上演奇绩的一天


更精彩的是他把奇绩日常在做的事情搬到了现场演示。他们投了很多项目，但投资只是为了形成羁绊，然后一起开始三个月全程投入的创造营，不断组织问答会诊，建立社区让创业者们在一起交流砥砺，创业者“毕业”要进行答辩，也就是面向投资者进行现场路演。


几个创业者轮流上台与陆奇和另一位导师对谈，问出最想问的问题。对谈中依稀可见陆奇在公司的风格——不断生猛亲切地打断创业者的冗长发言，坚持让他只提出最重要的问题，一到时间就换下一个创业者。


最后是观众提问时间，给二十个提问机会。举手的人太多了。


陆奇说AI大模型会造就一批万亿级别的公司，至少有三家会在中国，而他们的CEO现在可能还在读高中。结果现场提问的时候，第一排有个小伙子说自己是15岁的高中生，在搞医疗创业，能不能申请加入奇绩创坛。陆奇说已经有16岁的高中生加入了。这效果拉满，我不由猜是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但是奇绩创坛的申请制度确实很特别，申请者不需要浪费时间写商业计划书，只要简单介绍说清楚目的，然后进行现场答辩，经受住拷问就可以加入，奇绩会先投资，再加速，录取率大概在1%。



提问结束，陆奇请大家不要走，最精彩的在最后——十多个创业者一起走上讲台，每个人简单介绍自己的业务，并且把自己的微信号打在大屏幕上。


创业者有做脑机接口的，有做大模型开发的，有基于大模型做开发的，比如做医疗智能，做民宿，做室内设计，也有做营养品的。我才知道刚进门就领到，而且已经被我喝掉的一小瓶饮料是人参液，真怕流鼻血。


这个环节结束，陆奇号召观众走到讲坛上找创业者们自由交流。我走过去听大家说什么。今天穿的比较正式，还真有投资机构的小伙子主动找我聊。（顺带问问：有人愿意投资智库吗？）



三、和一个创业者的私聊


散会之后，在地铁站巧遇参会创业者“亓”，他们公司基于GPT-4开发室内设计。她问我：“你怎么看我们奇绩？”我的人类智能立刻发挥了作用——因为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你说‘我们奇绩’，而不是说‘我们**公司’，所以你首先认同的是奇绩吗？”她说是的，奇绩和一般的创投公司不一样，别的风险投资往往投了就投了，公事公办，利润说话，不会和你有什么交集，但是奇绩把这些创业公司看成自己的一部分，共同生长，组织在一起学习、交流，砥砺。有一种归宿感。


之前陆奇演讲的时候说股份公司这种形式可能要过时了，新的投资结构在形成，比如用债代替股权。奇绩显然本身也在形成新的组织模式，超越一般理解的纯利益型市场投资关系。


“亓”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说我是国家智库的，聚焦政治研究。政治学关心的问题之一是组织。组织有各种形态和方法，今天很多新的发展和新的物种难以用过去的词汇来描述，有的人拘泥于过去，比如刻板用公与私来区分企业和产业政策，这是削足适履。奇绩做的事情，提供的启发不止是AI创业方面的。


她问我作为非创业者、非技术人员，来这里想看什么。我觉得看技术发展是一方面，但我还有一个心思，我在网上看到太多的躺平、厌倦、焦虑，这是否暗示着一个日本式“平成萧条时代”的到来？我想去看看向上走的地方。如果奇绩论坛现场也门可罗雀，那我会觉得躺平真是大势所趋了。但是我在这里看到的是热火朝天，跃跃欲试。这世界还不错，你真想躺平就去躺平，但是奋斗的人一刻也不停。


功成不必在我。陆奇乐于把自己的失败经验告诉大家，比如他做了二十年知识图谱，但这个东西不好用，它是僵硬的，大家赶紧试一把开发AI大模型，不要后悔。他说大家要珍惜机会，AI大模型需要足够的资源和格局，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国家能做这件事情。像德国总理、法国总统紧急开会讨论ChatGPT这个事情，但是讨论有什么用呢，你做不了啊！（全场笑）


我感觉陆奇是那种没时间抱怨和焦虑的人，他说每天要看的论文都跟不下来了。他在试图通过组织扩大跟踪知识的能力，为此推出了“大模型日报”。他个人遭遇的沉浮不会少，但不以为意，始终在发挥自己的小宇宙，组织更大一些的小宇宙。从物理学来说，整个宇宙的特点是熵增，也就是永远趋向于混乱无序，但是人类能够在局部创造出有序的组织和进步，也就是减熵。这需要一批有为的人。


第二天下午，我正好受邀参加内山书店关于鲁迅的读书日对话活动，这也是人类比较老旧的知识活动了。我提到了陆奇的活动。鲁迅总是把希望与绝望一起讲，他自己经历过很多沉浮，看透太多晦暗，但希望“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在奇迹创坛，我看到了比冷气更硬的锐气。



AI时代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直逼鲁迅的年代。有新的冷气，也有新的希望和好得多的条件。鲁迅和陆奇不是一个行业的，但都算青年导师，也都有脊梁气。有人说陆奇可惜了，一直是副手，没去亲自缔造一家巨头，但我觉得不是。


我忽然想起，一散会陆奇就不见了，如果他留下来，那大家围住交流的重心就会是他，他走了，年轻的创业者就成为了交流的中心，我觉得，他是故意的。


（本人没有受到奇绩论坛特别邀请，本文没有任何商业公关成分，纯为个人兴趣随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壹寸灰 （ID：Ai-land），作者：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