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邢亚琪,头图来自:《森林民宿》


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有一处面积不足14平方公里的海岛,虽四面环海,却并未完全失去与陆地的连接,海岛南部有一座全长500余米的桥,这座桥是岛民日常出行的必经之路。


自2020年起,设计师李野野就成为了这座桥上的常客,她和丈夫在小岛上租下一处农场,成为了岛民。


他们将租下来的养鸡房改造成了温馨的卧室,将杂草丛生的院子改造成了海边花园,还将被海浪拍到岸上的海洋垃圾改造成了宠物玩具。


他们在网上分享自己的生活日常,收获了众多网友羡慕的声音。面对这些声音,他们有欣喜,但也有不为人知的心酸。“因为改造小院真的太麻烦了。”李野野说。


图源:《幸福的面包》
图源:《幸福的面包》


一、到海岛去,成为一名岛民


如果2020年没有确诊乳腺癌,李野野和丈夫大概已经过上了传统的城镇生活——丈夫从山东烟台迁居至湖南长沙,和李野野一起在长沙创业,然后生儿育女。


彼时是李野野与丈夫新婚第一年,她在孕前检查时被省妇幼保健院的医生告知,她的乳房出现了溢液,可能是乳腺腺体堵塞,整体健康状况不太好,需要做系列检查才能确认结果。在医生的建议下,李野野做了钼靶检查,又做了活体穿刺,最终被确诊为乳腺癌3C。


图源:《东京家族》
图源:《东京家族》


检查结果出来后,几乎所有人都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父母告诉李野野:“省妇幼保健院虽是省级医院,但它在肿瘤研究治疗方面并不专业,我们再去长沙其他权威医院就诊。”在父母、丈夫的陪伴下,李野野从省妇幼保健院转院至中南大学湘雅二医院接受会诊,家人同时找到北京医院的医生,线上传送了李野野的检查结果。然而几日后,多方反馈确认了李野野患癌的事实。


一瞬间,所有计划均被打乱。


李野野是湖南长沙人,在长沙做软装设计,她的丈夫是山东烟台人,学的是建筑,却对木工格外感兴趣。2017年,丈夫从山东烟台奔赴长白山学习木工,李野野为了制作一把椅子同样从长沙抵达长白山,原本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在长白山上相识、相知。


学习结束后,李野野从长白山返回长沙,彼时还是朋友的丈夫开始频繁联系她。考虑到烟台距离长沙有1500余公里,李野野面对丈夫的示好频频心生退意,但丈夫却迎头追赶,他从长白山乘机抵达长沙,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爱意,两人也由此确认了恋爱关系。


图源:《卓越航空》
图源:《卓越航空》


很长一段时间内,李野野和丈夫就像飞在天上的两只鸟,有时是她从长沙飞到烟台,有时是丈夫乘机从烟台前往长沙。如果两人在烟台见面,李野野会在烟台短居5天左右,其间她会和丈夫一起去海边看海。烟台临海的环境让她想起了自己2015年画的一幅画,那幅画是一处海景房。


结婚后,丈夫打算关掉烟台的工作室,随李野野一起前往长沙生活。彼时,两人在长沙重新装修了婚房,甚至已经开始商量生育事宜,但一切计划随着患病化为泡影。


治疗方案确定后,李野野很快接受了手术,并开始了漫长的化疗。化疗期间,她和丈夫从长沙自驾回烟台,彼时,她和丈夫已在海岛租下一处面积极小的院落,院内只有两三间房,她和丈夫计划在院内种些花草,闲暇时和朋友一起在院内聚餐。当时,李野野夫妻二人与房东签订了3年的房屋租赁合同,他们与房东商议2021年合同到期后再续租10年,房东同意后,她和丈夫开始着手准备房屋改造工作,却不期收到了房东不再续约的消息。


李野野和宠物犬在花园内享受自然。
李野野和宠物犬在花园内享受自然。


因为担心房屋装修后会被房东收回,李野野和丈夫决定另租一处小院。当时,李野野理想中的院子要么一楼带有花园,要么能登高看海,她想在院子内种花、种草,也想远眺海景。


二、改造,绝非易事


经多方寻找,李野野和丈夫租下了岛中一处小院以及占地2万平方米的农场。农场接近山顶,附近鲜有人家,他们似乎成了隐居山林的一对夫妻。租赁前,李野野和丈夫曾特意到现场看过小院,房东告诉他们小院内已接通电路,只是卫生间没有通水,生活用水也要靠井水。


虽然预料到小院的水路改造问题会是一大难题,但和房东签订合同开始着手改造小院时,李野野和丈夫仍被现实环境打得措手不及,她发现除了水的问题,电的问题同样紧急。


原本,李野野和丈夫想将农场内的养鸡房改造升级为工作室和餐厅,结果被父亲告知,原本的电线根本无法负荷多部电器同时运转,要想使用电器,只能改造电路。李野野找到房东,想确认小院内电线的总负荷,却发现房东虽然之前一直在小院内生活,但只用电力照明,几乎没有电器。


图源:《森林民宿》
图源:《森林民宿》


要在占地2万平方米的田地上重新铺设水管、架设电线绝非易事。父亲同李野野开玩笑说:“你这是将钱都埋在了地里,看也看不见,摸也摸不着。”


李野野不服软,此时的她仍保留着都市居民快节奏的生活,改造海岛小院成了她必须完成的“考核”,她制定了改造进度表,要求丈夫和自己完成每日工作计划。丈夫劝她放松心情,不要太过关注进度,她却始终无法从紧张状态中脱身出来。


彼时,她一方面要紧盯海岛小院改造,一方面还要每隔21天飞往长沙接受靶向治疗。即使在长沙治疗期间,她也会和丈夫视频通话,询问丈夫小岛改造进度,而在烟台时,她几乎扎根在了改造现场。


她的状态同样引起了父母的不满,父亲告诉李野野:“你搞这么大一个地方改造,还弄得自己压力这么大,实在没有必要。”李野野不听劝,仍紧锣密鼓地改造,她找来挖机工人,铺设了数百米的水线、电路,但因为工期长、小院距离城镇较远,改造进度始终无法与李野野制定的进度表保持一致,她也因此和丈夫爆发了数次争吵。


争吵后,李野野会禁不住反思:这些争吵是自己想要的吗?当初上岛时,她和丈夫都希望能在安静自然的环境里调养身体,而如今频繁的争吵无疑与上岛初衷背道而驰。渐渐地,她开始有意放缓心态,通过手工打造家具、设计软装等手段缓解自己的焦虑。


图源:《别让我走》
图源:《别让我走》


李野野与丈夫原本计划住在一处主卧套房内,但套房房顶在改造过程中出现漏水,她和丈夫也被迫暂时住在养鸡房,她在养鸡房内发现了一处陈旧但能使用的土炕。在长白山学习制作椅子时,李野野曾在土炕上酣睡几夜,温暖的触感让她新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和丈夫在改造过程中也保留了土炕。


烧热土炕用的燃料以木材为主,这些木材中有的是果园内修剪下来的树枝,有的是她和丈夫在林内捡拾的断枝,他们将这些木材整齐码好。等到冬天来临,他们会窝在温暖的土炕上取暖,也会分享心事,而窗外,正刮着凛冽的海风。


三、在海岛生活,被围观


搬到海岛后,李野野时不时会在网上分享改造、生活日常。她和丈夫的海岛生活在网上引起了小范围围观,有人对他们的海岛生活表示羡慕,有人则吐槽他们的生活是故意作秀给别人看的。


朋友看到质疑的言论后愤愤不平,扬言要替李野野夫妻在网上回击。李野野和丈夫得知后忙劝朋友不要在意外界的评价,他们告诉朋友:“说出这些恶语的人并不了解我们,我们现在过得挺好,也就无所谓别人说什么。”


在网上分享了自己改造海岛小院的日常后,有人根据李野野视频里的地址找到村委,向村委索要了李野野的电话。电话接通,对方告诉李野野,他们已经来到了小岛上,想要到小院内参观。几乎每一次,李野野都会拒绝参观要求。生病后做完手术,她的身体素质变得不如之前,新冠潜在的传染风险让她不敢轻易接待陌生人。


图源:《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图源:《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多数造访者遭拒后会离开,但仍有小部分人不罢休。一次,丈夫和木工师傅外出购买材料,李野野在院内打理花园时,几名陌生游客不请自来,他们推开小院的木门后,提出了到院内参观的要求。


李野野毫不犹豫地拒绝,但对方并未第一时间离开,反而假借交谈,架起了无人机。他们操作无人机在小院上空徘徊、拍照,甚至操作无人机飞近窗户,拍摄室内环境。


偷拍事件发生前,李野野和丈夫很少在白天关闭院门,他们会将院门敞开通风,院内的监控设备给了他们足够的安全感。偷拍事件发生后,李野野和丈夫在利用监控保障安全的同时,还养成了随手关门、上锁的习惯。不仅如此,他们还特意找到村委,同村委沟通了电话保密事宜——上岛前,丈夫曾在村委报备过电话号码。


得知李野野和丈夫尚未开放小院用于营业,且暂不接受陌生人来访后,村委也做出承诺,不会私下将他们的电话号码告诉其他人,也不会向陌生人透露小院的位置。


但即使如此,李野野的担忧也并未就此终止,她仍会偶尔在网上刷到网友探秘小院的分享:“我前两天上岛去找博主,但是没找到。”


看到有网友表示也想上岛成为岛民,李野野表示:“逃离城市成为岛民有两个极为关键的因素,其一是要有一定的经济能力,包括岛上的营收途径和之前的存款;其二是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向往乡村生活,很多人可能只是喜欢视频里的岁月静好,但真实的乡村生活绝不是世外桃源。


经过改造,原本杂草丛生的小院变成了鲜花盛放的花园。
经过改造,原本杂草丛生的小院变成了鲜花盛放的花园。


2023年春节前夕,李野野和丈夫自驾返回海岛,小院内原本裸露在外的水管经寒冬摧残已被冻裂,院内用来泵井水的水泵也已经坏掉,她和丈夫去市场上买了新的水泵进行维修。过去两年多,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但李野野和丈夫从不后悔当初上岛的决定,春日看花、冬日赏雪的惬意是他们身在职场时难以享受的。但在海岛上,在他们独处的那处院子里,李野野站上屋顶就能看到院落周围错落有致、郁郁葱葱的林木,还有远方碧蓝的大海。“你会发现身体变得更加敏感,更能感知四季的变化,即使仍有蚊虫叮咬,但一切都很美好。”


图源:《那年夏天,宁静的海》<br>
图源:《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去年夏天,李野野和丈夫坐在院内乘凉时,不期看到天上有流星划过,最开始是一颗,之后是两颗、三颗……后来,她上网搜索发现,当天有流星雨。


流星划过,她和丈夫各自许愿,因为害怕愿望说出来就无法实现,他们没有互相分享,只是静默地看着头顶那片天空。


今年,主卧套房改造计划再次被提上日程,李野野期待能早日从养鸡房搬回套房生活,她还计划待小院改造完成后要到其他城市旅居,“任何城市都可以,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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