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后,死者家属都表现出了意外和不解。但自杀并不是毫无征兆的,女性死者陈某曾在事发当天凌晨发过朋友圈,写道:“晚安世界……我决定要当一个睡美人啦。”
“当一个人想自杀而没走的时候,内心生的欲望和死的诱惑是同时存在的。”心理危机干预专家张纯告诉九派新闻,当一个人迈出自杀的那一步时,已遭受长期痛苦和挣扎。
他提出,目前国内社会对于心理危机的敏感度不高,总觉得自杀是作秀。“抑郁症就是抑郁症,绝不是矫情。”张纯说,“当有人说想死的时候,一定要引起重视。”
天门洞。图/九派新闻 温艳丽
对话张纯。
【1】自杀不可能毫无征兆
九派新闻: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自杀这一步?
张纯:我们做过一个持续八年的生命态度问卷调查,从2005年到2013年,其中46.36%的人曾经有过自杀意念。但有自杀意念,并不一定导致自杀。
一个人要自杀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出现挥之不去的自杀意念,第二阶段会评估自杀风险,寻求社会支撑。
这几个人是相约自杀,他们可能有一个共同的平台,互相倾诉生命中的很多不快乐。情绪是有累加效应的,如果在一个积极向上的环境中,人会被感染。如果自杀的情绪通过平台互相传染,负面情绪累加,他就有可能走向第三阶段,有做法。
一般情况下,个体的自杀是从非致命手段到致命手段。比如割腕是非致命手段,一般割不死,吃药也很难死,上吊、高坠就属于致命手段了。
九派新闻:自杀是有征兆的吗?
张纯:一个人自杀,不可能没有任何征兆,说走就走了。人真要走,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前面没路,二是后面没有记挂,三是现实很痛苦。
我们一旦发现一个人莫名其妙对你好了,比如之前闹过矛盾,突然道歉了。或者把自己心爱的东西送给别人,告诉亲人银行卡密码。内向的人突然外向,抑郁症患者最近行为乖张,这都非常可疑。
有的人说,我太累了,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这就是自杀的前兆。他原本想用这句话作为倾诉的话头,如果你用朋友间调侃的语气说,你死了才好,他会觉得多年的朋友,原来你这么无视我的感觉。
有个孩子对妈妈说“我想死”,这可能不是第一次了,妈妈就说:“你死了太好了,我们把房子一卖,跟你爸爸一起去欧洲旅行。”这原本是气话,但在想要自杀的孩子心里就会觉得:“我走了,爸爸妈妈就好了。”
当自杀者从利己上升到利他的境界,就非常危险了。抑郁症就是抑郁症,绝不是矫情。当有人说想死的时候,家人一定要引起重视。
九派新闻: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天门山自杀?
张纯:像高坠这样的自杀方式是比较极端的手段,高处会引起人的本能恐惧,他的内心一定是忐忑的。为了减少自杀前的恐惧,有时他们会选择风景绮丽的地方。很多自杀频繁的地方,风景都比较好。
他们选择天门山,不排除是为了完成遗愿,觉得这里很美,想要看看之后再死。
他们还可能是通过什么方式知道,在天门山这里高坠必死无疑。因为高坠如果不成功,是有可能高位截瘫的。会觉得想死的心还有,但死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
玻璃栈道外面就是深崖。图/九派新闻 温艳丽
【2】发现有人表达自杀意图,宁可信其有
张纯:首先,在现场的所有目击者都需要做危机干预,社会心理也需要防疫,我们需要全社会的心理救济。
因为自杀是有传染性的,它给人的暗示性太强了。
第二,天门山景区需要做好类似事件的防范。这次自杀事件后,未来3到5个月,那个位置很可能成为一个打卡地,不排除有人在同一个地点再次跳崖的可能性。
第三,遇到这种事,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报警,这是对生命的敬畏。有时候我们不知道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救援生死攸关,只要有人说自杀,我知道你的具体位置,或者通过评估,认为存在客观风险,一定要报警。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我不知道他在哪,只有一个电话怎么办。没问题,有一个电话就能报警,可以通过定位找到他。
同时,我们也要注意保存一些资料,他发表了什么言论,表达了自杀意图。万一说你报假警,你可以把这些内容拿出来自证清白。
九派新闻:作为普通人,如果发现身边的人出现这样的异常,我们可以怎么做?
张纯:首先是保全自己的生命,这是第一要义。我们每一次遇到高坠,首先把自己捆起来,系上风浪绳。因为自杀者有的时候力气很大,你救他,他挣扎的过程中,很可能把你拖下去。
第二是密切关注他们的动向,一旦出现准备自杀的情况,可以干扰他们的行为。在他们生的欲望和死的诱惑同时存在时,你嗷地喊一声,视觉焦点一定会转向你。你要是脚崴了,或者表现出痛苦的样子,自杀者可能会停下步伐,回头过来帮你。
干扰自杀行为,争取时间,等待警方的到来。不要贸然冲上去扑人,搞不好会把自己带下去。
九派新闻:目前我国在自杀干预方面要注意什么?
张纯:当个人出现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社会支持系统也无法解决时,我们就需要寻求专业的帮助。但是现在的社会救济还是偏物质层面,国内的自杀干预热线要么打不通,要么是非公益性质,可能是心理咨询中心用来引流的。
现在很多心理咨询依然是精神分析的套路,更多谈论过往的经历。这对于想要自杀的人是不能用的,抑郁症的思维特点就是向后看。
此外,我们整个社会对于心理危机的敏感度不高,总觉得自杀是作秀。比如有人说要自杀,网上一片叫好。农民工爬到电线杆上,下面一群人围观,说“你怎么还不跳,我要上班去了。”
人对高度的恐惧是原始恐惧,如果他不想死,怎么会站到那么高的地方,是生的欲望和死的诱惑同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