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崔斯也,原标题:《离婚跟拍,记录生命里同样重要的一天》,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时至今日,离婚跟拍这门生意,并没有热搜上展现的那么火热。


无论是相爱还是分离,当代年轻人对于仪式感的追求似乎越来越极致,“婚礼跟拍”“领证跟拍”已经不是新鲜事了。社交媒体上,有人分享了自己“离婚跟拍”的经历,一度登上热搜,引起了人们的诸多讨论。


分别需要仪式感吗?那些矛盾是否真的能在唯美的照片里烟消云散?如何体面地分开,或许是当代人需要面临的课题。而实际参与了跟拍的摄影师也提到,真的把“离婚跟拍”变成一种商业服务,似乎也并不现实。


“单身快乐”


深圳的一家星巴克里,一位女生正在买咖啡,身边陪她的摄影师小熊询问店员,是否能在杯子上写一句“离婚快乐”。店员一下愣住了,女生随即说:“就写‘单身快乐’吧。”


这是去年2月,摄影师小熊参与的第一次离婚跟拍,对方是他认识的一位女生朋友。在此之前,这位女生刚刚结婚,本来是跟小熊约好,请他给自己拍摄婚礼照片。但领证后不久,女生找到原本的婚礼摄影师小熊,说自己打算离婚了,问他能不能给自己做一次“离婚跟拍”。


小熊的第一反应是觉得挺难:“离婚要怎么拍呢?”他没提前做任何设计,决定当天根据情况即兴发挥。


拍摄当天,小熊在民政局门口见到了女生的妈妈和前夫。妈妈的脸色很难看,让小熊尽量不要拍办手续的过程,担心拍照的行为会刺激到女儿的前夫。更主要的是,在妈妈看来,离婚是件负面的事情,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女儿在这样的时刻还要找人来“跟拍”。


小熊表示理解,因此也没有主动上前,始终陪伴着女生。等到双方办完了手续,小熊又在一旁等待两人签订关于财产分割的协议,小熊听到他们谈话里提到结婚前的钻戒、金条、房子,作为一个外人,旁观这些让他觉得有点尴尬。


而完成了这些以后,拍摄似乎才正式开始。走出民政局,小熊和女生来到附近的商场,两个人坐下来聊了聊天,女生讲了自己离婚的经过。在领证不久后,男方的某些行为触碰到了女生的底线,女生果断地提出了离婚。


男方最初表现得很激烈,坚决不同意离婚。女生只好选择了诉讼离婚的方式,其间两人的情感消耗和经济纠纷都不少。小熊感觉自己甚至被“科普”了法律知识。


聊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开始投入到拍摄里。路过一家星巴克时,小熊便想到,可以进去买杯咖啡,拍摄女生拿着咖啡杯的画面。


那个让店员改写“单身快乐”的小细节给小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用一个比较正面的词替换掉了‘离婚’,我似乎能感受到她那种积极的思维。”小熊说。


摄影师小熊和被跟拍女生走进一家星巴克,女生让店员在杯子上写下“单身快乐”。
摄影师小熊和被跟拍女生走进一家星巴克,女生让店员在杯子上写下“单身快乐”。


在拍摄过程中,女生多次强调了自己很开心,离婚这件事终于结束了。这让小熊感受到一种属于当代女性的独立和自信:“感觉她用拍照这样的外在形式,给自己增加内在的力量。”


拍摄快要结束的时候,小熊走到商场的角落买了三支花送给女生,祝福她结束了一段不好的关系。尽管离婚的过程充满了拉扯和精神消耗,但他觉得,对她而言,能重新开始终究是一件好事。


分手,需要仪式感吗?


小熊没有收取这次跟拍的费用,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的主业。他之所以答应跟拍,更多只是因为出于善意。回去后,他给女生发了20多张照片。女生挑选出几张发到了朋友圈,还把其中一张照片作为头像,一直用了很久。“就是想要记录自己,即使是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刻,也是最美的。”女生如此说。


而社交媒体上,“离婚跟拍”的话题似乎引发了一场旁观者的狂欢。小熊在朋友圈发文讲述了自己在离婚跟拍的过程中学到的法律知识,本意是给大家做法律科普,结果朋友们对于“离婚跟拍”的事情很兴奋,小熊意外地得到了三四百个点赞。


没过多久,也有其他人在网上发布自己跟拍离婚的经历,把“离婚跟拍”的话题送上了热搜。网络上发出“离婚跟拍”邀约的广告越来越多,旁观者对这样一门“生意”充满了好奇。摄影师比当事人更兴奋,在某社交平台搜索“离婚跟拍”,一半以上的帖子都是来自摄影师的招募:“记录人生里同样重要的一天。”甚至有人在文案里开着玩笑:“离婚跟拍,挨打另算。”“可以顺便劝架,劝架额外收费。”


但这样的戏谑或许只是旁观者们的想象,现实中离婚终究是一件不那么浪漫的事,尤其对于女性而言。香港大学法律学系教授贺欣在公开演讲中提到,在我国,女性主动提出离婚的情况占到全国审结的离婚纠纷案件总数的约74%,成为离婚原告主力军。出轨、债务、父母干预、子女教育等是离婚案中的最主要诱因。


图源:《东京女子图鉴》
图源:《东京女子图鉴》


因此,在小熊看来,离婚跟拍其实很难成为一门真正的生意:“毕竟大部分离婚的人都是很难受的,在这个过程之中,你能感受到很多人性的丑恶面,都那么丑恶了,你还妄图把这个事情拍出来,就很难。”他甚至有点反感如今很多摄影师跟风招募离婚跟拍客户的行为:“我觉得那些特别兴奋、想要去拍离婚的摄影师,就是纯粹抱着一种猎奇的心理,但是他们并不了解离婚,也没有设身处地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们的兴奋,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跟风者的行为可能会伤害到处于婚姻风暴中的当事人,因此,小熊认为,做离婚跟拍的摄影师需要更加谨慎和专业,而不是只像网上那样轻松地调侃。


而从市场供需的角度看,离婚跟拍依然是一种小众需求,同时也是一种相对隐私化的需求。在网上,现有的离婚跟拍案例大多是女性主动要求的,记者试图联系采访几位在自己离婚时请了跟拍的女性,都被拒绝了。一位女生说,虽然自己和前夫是和平分手,但因为分开时涉及双方家人的矛盾,不希望再给他们带来困扰。


一方面,离婚跟拍涉及情感和隐私;另一方面,则是操作上的可能性。在小熊的帖子下,有人调侃道:“接这个活儿必须得提前付全款,不然等拍完以后,可能两个人还得在那算钱。”


“如果说这个东西真的很好操作,或者说它能够变成一个挣钱的项目,大家早就闻风而动了,婚姻登记处门口应该天天都有摄影师蹲着。但到今天为止,也没有出现这个现象。”小熊说。


因此,眼下的离婚跟拍依然是一部分人的小众选择,并没有成为新的“商机”。


对浪漫“免疫”


小熊在深圳做了6年婚礼摄影,他的镜头记录过近600对夫妻。爱情的样貌在他眼里似乎不太新奇了。“真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他如此说。


结婚也并不都是喜悦的,毕竟筹办婚礼的阶段也是最容易产生矛盾和冲突的时刻。小熊见过不少在婚礼举办前聊崩了的情侣。敷衍的婚礼也有很多,有些婚礼上的发言,他一听就知道是从网上抄来的。婚礼当天总是忙乱的,有时候女方想要拍照,男方想招呼客人,两个人闹得不愉快,拍着拍着就吵架、哭出来的也有。


图源:《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
图源:《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


而和“离婚跟拍”相对应,“领证跟拍”也是近几年在年轻情侣中兴起的形式。如今,一部分年轻人选择不办婚礼,加上疫情期间很多人的婚礼无法顺利举行,领证最终成为了一个小型仪式。女生往往会穿着偏日常的白裙、戴着头纱,摄影师则记录两人领证期间的场景。


“领证跟拍”似乎一度带动了各地民政局的翻新。据小熊说,2018年以前,深圳某“网红”民政局还是看起来有点简陋的写字楼办公间,而最近几年,它的装修变得越来越精致,吸引了很多人前来拍照。


无论是拍婚礼、拍领证,还是拍离婚,摄影师当久了,小熊似乎已经对这些浪漫的形式“免疫”。漂亮的照片之外,矛盾和冲突依旧会发生,人们总要和伴侣面对漫长岁月里的琐碎日常,仪式本身并不能改变什么。


在未来,“离婚跟拍”是否真的会成为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形式感”,还不得而知。毕竟在今天它依然是少数人的选择,而婚姻终究是复杂的,一组美丽的照片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至少能看到的是,一些年轻人似乎用这样的方式,让“离婚”本身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启齿、不能见光,因为离婚并不损害你的美丽。社交媒体上,一位女生晒出自己办理离婚证当天拍摄的照片:女生身穿红色长裙,站在婚姻登记处的台阶上,拿着红色离婚证的手举过头顶,转身露出微笑。


评论区有人写道:“姐妹你太棒了,我离婚的时候都不敢笑,到现在也不敢跟人说自己离婚的事儿。你太勇敢了,我要向你学习。”


图源:《最完美的离婚》
图源:《最完美的离婚》


而这或许是最初一些人尝试离婚跟拍的原因,它并不是在鼓励“离婚”行为本身,而是人们希望以一种形式鼓励自己,走出曾经失败的选择,拥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崔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