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大宗商品贸易的Jimmy，目睹了2022年锂价的起飞，在彼时的他看来，“从未见过涨价如此剧烈的品种”。
他的圈子主要做从非洲运输货物到中国港口，然后卖出的生意，由于操作周期较长，从签约到收货存在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差。Jimmy透露，圈内有些朋友2022年年中签约的非洲锂矿石，到2022年11月收货的时候，转手就稳赚一倍。他同时表示，由于碳酸锂价格涨幅更大，下游只会赚得更多。
非洲锂矿石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但2023年以来，碳酸锂进入下行周期。3月27日 ，上海有色网数据显示，电池级碳酸锂均价已经来到27万元，最低仅25.4万，相比2022年11月的60万元，跌幅超过50%。
从时代财经了解的情况来看，有人一天亏掉一辆奥迪；有人去年从碳酸锂赚到数千万元，今年又亏损几千万元……但从业者们认为还没有触底。多名从业者表示，“如果20万元没有止跌，可能就要跌到10万元了。”
碳酸锂价格三个月跌去五成
莫先生从事锂电行业十多年，2022年10月他预计碳酸锂价格已经触顶即将下跌，于是把半年前到手的货售出，“赚了十倍，大概几百万元。”尽管已经有大量研究作为支撑，但2023年的行情变动之激烈，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3月中旬的时候，当时电池级碳酸锂现货价格还在38万元左右，我算下来有30%的利润，结果因为把货重新加工了一下耽误了几天，只差这么几天，30%利润就跌没了。”
2022年4月，莫先生预测碳酸锂将在2023年下跌。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碳酸锂跌价有多疯狂？上海有色网等平台显示，3月15日电池级碳酸锂价格还接近40万元，3月20日左右就跌至30万元，3月27日价格更是跌至25万元。每天万元的跌势牵动着所有从业者的心。
莫先生向时代财经表示，2022年除了个别最高位接盘的人，行业内基本都在赚，但现在身边8到9成的从业者都在亏损。“很多人是看到碳酸锂价格居高不下匆忙入局，但对商业周期和价格走势缺乏研究。小企业亏几百万，大企业亏三五个亿。我了解的亏损最严重的，河南有几个人去年加杠杆赚了几千万，今年变成倒亏几千万。”
巨大的资金压力面前，很多人即使亏损也不得不售出，但出手的人多让价格加速下跌。业内人士形容，“急于出货的人太多，现在的情况简直是踩踏”。
贵州有一家从事锂电池行业的公司，其老板的经历或许可以说明什么叫“大起大落”。他2月26日还对市场怀抱希望，并在社交平台上表示：虽然碳酸锂行情波动大，一点不影响买浆料。3月9日则表示：碳酸锂天天跌价，你扛不住我帮你扛。配的画面都是工厂进货的监控视频。
结果几天后画风突变，他在3月13日的一段视频中奉劝同行：“锂电池天天跌，一天跌一辆奥迪，大家赶紧加工出货，止损等于盈利。”又过了一星期，在碳酸锂跌破30万元的时候，他无奈表示：“人生要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时代财经尝试联系他，但这位老板不愿多说自己近期的经历，他表示：你可以找那些成绩好的，不要找我。
一名从业者表示每天跌一辆奥迪。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锂矿石：从“稳赚一倍”到“忍痛成交”
“电池级碳酸锂几乎每天跌一万，有时还不止，一天一个价。”这也直接影响到了上游矿石的价格。
贵州一家矿石开发销售公司的业务负责人给时代财经算了一笔账：根据碳酸锂价格涨跌计算方式，99.5%电池级碳酸锂价格每涨跌10000元，锂辉石涨跌170元/度/吨。“假设3.5%含量的锂辉石报价10000元，碳酸锂跌10000元，锂辉石会跌价3.5乘170等于595元每吨。”
而在碳酸锂一日一价的背景下，每拖延一天都可能导致亏损，“时间就是金钱”不再只是一个比喻。上述负责人指出：“从看货初步定价，到复测打款再到运输，最快也要三天，按照近期碳酸锂价格每天跌6000元来算，如果锂辉石合同价10000元，从港口或矿山运到厂里的几天，就要亏几百上千元不等，这也是很多人观望的原因。”
上海有色网显示3月27日碳酸锂价格最低来到254000元。
Jimmy作为锂矿石贸易商，面对碳酸锂价格的剧烈涨跌，他和同行们较为淡定。他解释道，首先是因为矿石成本比较低，根据品位不同，锂矿石每吨采购成本1万-3万元之间，平均每月到港矿石20-30柜，每柜28-30吨，量不太大；其次是相对于碳酸锂，锂矿石价格跌的慢，而且价格也不像碳酸锂有明确报价，大家看不到自己每天亏多少，焦虑少很多。
尽管自嘲“看不到亏多少”，但Jimmy坦言，自己2022年11月的单子还是亏了。“锂矿石从非洲到港口三个多月时间，正好也是碳酸锂价格跌一半的时间。因为矿石跌的慢一些，我自己没亏那么多。不过我感到更多的是诧异，没想到这个产品如此不成熟，我还在观望看它到底能跌到多少，自己做的时候也会更保守。”
在Jimmy之外，另有多位大宗商品贸易商向时代财经表示，“波动太大，有段时间没碰锂矿了”“已经从碳酸锂撤了，三个月跌一半风险太大。”
在社交平台上，仍有不少人高喊“收购锂辉石锂云母”，实际上成交条件颇为苛刻。在碳酸锂不断下跌的当下，买家预期会进一步下跌，不愿按照现货价格成交，卖方要么减少交易，要么割肉成交，双方博弈之间，锂矿石价格一路下挫。
有贸易商向时代财经表示，3月14日连云港到货的一批3.5%锂云母，报价为13000元/吨，实际成交价10500元每吨（自提）。同日到港的3.5%锂辉石，报价12900元每吨，实际成交价11900元每吨（包送到厂）。对于动辄千元的压价，他形容现在的行情“非常不好”“下游都在观望，有价无市”。
产业链蝴蝶效应显现
“跌跌不休”的碳酸锂除了导致矿石价格下跌，还产生蝴蝶效应，部分锂渣二次煅烧提锂厂家出现破产，就连矿业设备制造商也感到阵阵凉意。
河南和江西的两家设备供应商向时代财经表示：2022年下半年设备是最好卖的，现在厂子的业务员需要在锂矿交流群卖力推销产品，询价电话和成交量却都明显下滑。看到群里不少人急于出手矿石和碳酸锂，一位业务员感慨：“那么多人想在锂矿里淘金，我们做设备虽然来钱没那么快，但好歹没亏。”
等待加工的原材料 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2022年，江西不少陶瓷企业转产锂渣坯。据此前报道，截至2022年10月底，十余家江西建筑陶瓷企业将50余条陶瓷生产线进行技改转产锂电。
由于锂渣煅烧提锂过程中所用窑炉、设备（球磨、干燥机等）和瓷砖生产相通，因此产线改造较为容易。将上游锂电企业的固废锂渣与聚凝剂在陶瓷窑炉中进行中温焙烧，烧制成锂渣坯再返回给锂电企业进行浸提碳酸锂。
当时，部分江西中小陶企收购锂云母尾渣的价格约为100元/吨，烧制成锂渣坯后，再以4000元/吨的价格返卖给锂盐厂，110吨锂渣坯浸提出1吨电池级碳酸锂，折合碳酸锂成本约44万元/吨。
在当时碳酸锂超过50万元的行情下，即使是44万元的成本，依然有利可图。但如今碳酸锂价格暴跌一半，有江西的行业人士透露，“部分企业因此破产。”
时代财经从江西一名锂渣收购商处了解到，目前还在收购锂渣，但对品位的要求明显提高。“锂渣收购标准最少0.6%，价格在220元/吨左右。碳酸锂价格下滑太快，品位0.5%的锂渣基本不做了。”作为对比，在60万元高位的时候，0.3%的锂渣也不乏人收购，如今0.4%的几乎已经无法出手。
另有行业人士表示，目前0.6%品位的锂渣价格每吨200多元，而2022年10月份的时候，每吨可卖到500-600元。“当时价格变动很快，不早交钱就又涨价了，有很多曾经高价收购锂渣的人砸在手里。”
在业内人士看来，更加严格的环保要求叠加碳酸锂下行周期，锂渣的价值正趋于消失，行业模式可能重回“上游生产者贴钱处理”的方案。此外，随着正规锂盐厂效率提升，少数专业锂渣厂凭借规模优势开展提锂，大部分小厂的消失或许不可避免。
20万元，行业分水岭？
碳酸锂的暴涨暴跌都离不开供需的逻辑。工信部数据显示，2022年全年中国锂电池产量750GWh，需要约52万吨碳酸锂原料。
据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锂业分会统计，2022年中国碳酸锂产量39.5万吨，氢氧化锂产量24.64万吨，碳酸锂净进口12.57万吨，氢氧化锂净出口9.01万吨，实际锂盐供应超出需求约25%。因此，2022年碳酸锂和氢氧化锂两种锂盐供不应求的局面已经扭转。
3月26日，某锂电信息平台负责人莫言向时代财经表示，据估算，行业内目前出货的只占全部产能的3成，还有7成等待出货。换句话说，碳酸锂的价格仍有下降空间。
氧化锂，受访者供图
碳酸锂跌到多少才是尽头？不少企业和业内人士把目光投向20万元每吨，值得注意的是，宁德时代被曝出的“锂矿返利”计划，也是以20万元价位为基准锁定车企长单。蔚来CEO李斌也表示：2023年将有更多上游产能产出，考虑到市场需求，碳酸锂很可能跌至20万元/吨甚至更低。
不过，电池级碳酸锂价格即便降到20万元这一水平，“家里有矿”的人仍是躺赚。例如盐湖提锂成本仅2万-3万元/吨，而且提锂周期非常短。此外，藏格矿业在机构调研中也表示，公司碳酸锂单吨销售成本控制在3万元左右，有较强成本优势。换句话说，即便碳酸锂价格跌至20万元每吨，大型企业依然十分滋润。
而在碳酸锂价格暴涨的背景下，后入局者的成本则普遍提高。江西、四川等地多位锂矿从业者向时代财经表示，他们是在2022年入局的，每吨成本在18万元-20万元不等。目前已经逼近盈亏线，已经在考虑撤出。
厦门大学中国能源政策研究院院长林伯强向时代财经表示，大量玩家的涌入让碳酸锂从短缺进入过剩，暴涨后价格回调是必然的。“但和其他大宗商品不一样，电动汽车和储能等行业发展迅猛，所以过剩产能消化的比较快。预计经过一段时间后，碳酸锂价格就会趋于稳定。”
价格终将稳定，但不少从业者直呼“等不起”。不知道在暴涨暴跌之中，多少造富神话破灭，又有多少人的苦心经营东流。
（文中采访对象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