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林麻酱,题图来自:《向风而行》
以前批评文化撕裂,都说一二线中产青年和五环外底层工人形成了圈层闭环,大家各自为营、各混各的。
仿佛一个是衣着光鲜的阳春白雪,天天看展、听脱口秀、攻占一切大型商圈,讲究逼格和档次;
一个是灰头土脸的下里巴人,爱刷快手、喝劣质啤酒、只知辛巴不知李诞。
但最近,我却发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可能是两帮人交融得最和谐、也最紧密的地方——工地食堂。
一位大学生前几天发帖,喊话校旁边的工地:
“工人叔叔们当心啦,你们实惠又好吃的盒饭已经被大学生盯上了!”
果不其然,镜头下,无论是穿着亮橙色制服的环卫工人还是潮牌卫衣的学生,都在路边摊上大排长队。
大家齐刷刷坐在红彤彤的露天大帐篷里,你吃你的蚂蚁上树、我喝我的紫菜蛋汤。
这一刻,没有什么“我下不来的高台、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
他们把头埋入一次性碗具,忍不住发出啧啧惊叹。
“13块钱的自助餐,碗碗香,主打的就是让学校食堂反思一下。”
正是这条发自肺腑的视频,把“工地盒饭”送上了美食界鄙视链的顶端。
工地盒饭复兴,10元30个菜把人馋哭了
在这一波走红之前,工地盒饭其实已经闻名小圈子好几年。
网上一直隐隐有个传说:
中国最便宜又好吃的盒饭,不在酒店餐馆,而在工地食堂。
一二线城市白领吃一顿工作餐,要花多少钱?
国贸实习的00后社畜小张的回答是:一荤一素加一碗饭,一共36.6元。
不是小张吃太奢侈,而是偌大的写字楼里,除了排队巨长、还抢不上热乎饭的便利店,就只剩30块以上的预制菜,和70块以上的定食餐厅。
饥肠辘辘地扒拉着这个月第N份昂贵外卖时,小张划了划手机里的十元午饭,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五花肉12块、咸鸭蛋1个、藕45片、豆芽201条、粉丝362条、馒头2个、米饭一碗。”
在挑食博主希瑞的试吃视频里,一份净重416克的红烧肉咸鸭蛋饭,只要10块钱。
“比便利蜂还便宜”,因为它出自工地。
工地盒饭是这两年被最多年轻网友捧上神坛的“美食之光”。
就像一个平行宇宙,便宜大碗、还现做现卖是它的最大特征。
短视频镜头下,那些工地旁固定摊位的盒饭,会像下图这样,各式菜色一字排开,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看起来就和所有食堂无异。
然而,大块大块的溜肉段、溜丸子、锅包肉、地三鲜……30多个菜要价才14块。
在它面前,什么望京新媒体人最爱的轻食贝果、西二旗大厂食堂里的至尊麻辣烫,一时间都黯淡失色、变得索然无味。
这还算是贵的,流动摊位的盒饭更实惠。
没有了店租,10块钱一份溜达盒饭,肉沫茄子软烂绵密、木耳炒回锅肉里全是肉。
米饭塑料盒里装一碗,还能免费再拿一碗。
见你是东北客人就塞一把蒜,袋子里再装一小咸菜。
赶上来叫卖的摊贩多,为了成功拿下客源,还送一瓶冰镇饮料。
虽然多是纸盒包装的临期批发软饮,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换作学校食堂,起码还得卖个两块五。
因此每次这些工地盒饭的打卡视频更新,弹幕里最馋的还不是蓝领、白领,而是一个个被大学食堂虐惨的大学生。
在过去漫长的封校时光里,他们日复一日地吃着学校令人摸不着头脑、价格却还每学期例行涨价X元的“食堂阿姨手抖版Omakase”。
他们在评论区许愿有一天工地盒饭能来学校旁巡卖,然后连同镜头里买饭、卖饭的博主、工人们一起,构成了一幅《互联网工地盒饭风云》。
在那里,盒饭就是大学生们的赛博食堂、性价比之光,供他们去投射“物美价廉、充满烟火气”的食之理想。
而如今迎来了解封,部分大学生终于率先夺门而出,他们走出学校、走向工地,难掩激动地奔赴工地食堂的怀抱——
“好吃又便宜才是吃饭终极的奥义,谁敢说工地盒饭不好,那就是跟我们过不去!”
跟风网红摆摊卖盒饭,一出手血亏一百
工地盒饭成了在校大学生们向往的终极彼岸、美食鄙视链的顶端。
为此还捧红了一批短视频平台上的“盒饭西施”,我愿称之为工地大锅饭流派。
最有名的就是湖南博主丽莎,凭借拍摄平时给工友们炒的各种青椒鸡肉、鱼香肉丝、黄焖鸡,吸引了几十万粉丝,动辄百万播放。
当实惠成了这个时代的稀缺品,岁月静好的小资下厨视频也会被这届饿狼抛弃。
只有“工地食堂炒大锅饭流派”,俘获了干饭人那颗永远饥饿、永远流哈喇子的心。
在那里,你总能找到最让人快乐的碳水油脂。
试问,当你躺着午夜11点的宿舍木板床上,划到一位工地食堂师傅仿佛开了光般手脚麻利地在做大锅饭的一刻。
什么轻食沙拉、减脂杂粮是否都化作了萤火,焉能与日月争辉。
尤其是掌勺的大厨是看似柔弱、实则能单手搅动铁锅风云的美女时,你很难不被她那比食堂阿姨豪横了一百倍的打饭架势所折服。
现在已经比较出名的樊小慧,最早在短视频平台走红,其实也是因为卖工地盒饭。
镜头下,她总是手起刀落间就解决了几十号人的口粮,装起盒饭来比流水线上的机器还利索。
至于广东盒饭界的顶流@晚霖妈妈,她的特点则是喜欢做鱼、蟹、虾,甚至会去买23一斤的活虾做油焖,拿到龙岗的一处工地卖。
一份只卖十元,让人担心“这种实惠程度真不会赔本吗?”
然而,她已经就这样更新了出摊日记280多天。
这些看起来和大学生生活毫无交集的摊主,多为年轻宝妈,因为做起盒饭来用料良心、打饭速度又吊打食堂阿姨,在网上收获无数好评。
每次她们一更新,评论区里都挤满了嗷嗷待哺的大学生,一个个眨巴着渴望的眼睛。
“能来我们寝室楼下卖吗,保准每顿都在你这买!”
火爆之程度,仿佛下一秒倘若有人骑着小推车来沿街叫卖——
甭管是CBD写字楼的精致白领、在校大学生还是刚从工地出来的工人叔叔,都会掏着腰包、敲锣放炮地以示夹道欢迎。
一分钟内所有人蜂拥而上、十分钟内全部售罄。
然而,如果有人因为看到它在互联网上被热捧,就也打起出摊卖工地盒饭的算盘,多半会一出手就折了腰。
现如今,在打工人转行摆摊热的风潮下,不少年轻人纷纷躬身入局,学习盒饭西施,推着曾经户外露营时买的黑色折叠野餐车,摆着泡沫箱就去工地上卖盒饭。
然后出现在了“嘤嘤嘤”失败帖的现场。
比如前几天,一位00后在小红书上直播辞职摆摊去工地卖盒饭。
没想到第一天,就因为错过了工地饭点,到的时候工人们都已经早早吃完去休息。
最终一份也没卖出去,一天亏损了99块钱。
尽管镜头下的这一盒盒摞起来的饭菜,乍一看也都很干净健康。
在评论区里,更多人指出了问题:
无论是太素的豆芽、份量太少的荤菜、调味料加得不够而显得缺乏食欲的颜色,都让它在“工地盒饭界”很难吃得开。
就像曾经被附加了网红属性的蜜雪冰城、五毛钱的雪莲一样,在赛博世界里,工地盒饭被吹捧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在现实生活里,它依旧平凡、粗粝、不足无奇。
真实的工地食堂,不过是蓝领们果腹的工具
互联网上对工地盒饭的吹捧未必是真的,但对吃饭难、吃饭贵的抱怨着实不假。
把工地食堂当打卡点、跑去“抢”饭吃的大学生,更多的是想借此表达一种“苦大学食堂久矣”的情绪。
就像一个圣斗士,他们举起工地盒饭的同时,仿佛也哐叽一下把食堂的饭碗狠狠砸在了地上。
在国贸格子间里月入两万的白领,虽然确实饱受合成肉和预制菜之苦,但也不会是工地盒饭真正的受众。
事实上,如今爆火的工地盒饭不只在手机屏幕里,如果有社畜通宵加过班,也许会发现——
别说是城中村、工业园,即便在一线城市最豪华的CBD楼下,凌晨五点也一样可以买到10块一盒的工地盒饭。
这些都是摊主们一大早起来现炒的热菜,但对年轻人来说,“味道其实真不算太好”。
重油、重油、还辣到流鼻涕,吃一顿可以,多吃几口你很难不担心它们化为办公室久坐后形成的肚皮。
来来往往为其买单的,依然是附近施工的工人、保洁、外卖员或过路的卡车司机。
饮食里也有隐形的屏障,将两个不同需求的群体遮挡。
在1979年的法国,它是皮埃尔·布尔迪厄提出的《区分》,是“资产阶级更讲究、视饮食为一种生活方式;而工人阶级喜欢直接提供能量的餐食”的社会学理论。
而在如今的中国工地盒饭界,它是前文00后摆摊卖的那种略显清淡的豆芽加肉,或许会被白领青睐,却很难获得工人们的芳心。
因为工人们靠卖力气挣钱,工作强度大、消耗又快,便宜管饱才是他们的刚需。
一个在火车上外出打工、用不锈钢脸盆炫10袋泡面的农民工大哥,可能会收获同车厢人诧异的打量。
但大哥会不以为意地告诉你,“这还没干活呢,干活吃更多。”
开胃下饭的川菜和湘菜,成了工地盒饭里的硬通货。
大学生们用来解馋、敲打学校食堂的调剂餐,对真正的工人来说,只是他们方便填饱肚子的工具。
顺着一些素人视角拍摄的“工地盒饭”,一个更真实、粗犷的工地宇宙,在这里纤毫毕现。
不同于五环外的盒饭博主,镜头里往往更淡定自若、在自家厨房大刀阔斧地翻炒着一天的美食。
在北上广骑着三轮车、沿街兜售工地盒饭的摊主,时常显得更加窘迫。
有局促、有追赶、有许许多多的不体面。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年轻人憧憬着像摊主姐姐那样去工地摆摊卖盒饭。
不是为了逃避学习的压力、工作的不顺,而是因为这样,“我爸就不用每天中午吃咸菜了。”
就像以前学校门口几块钱的小推车饭团、城中村里五块钱的理发店,廉价盒饭也一直存在在我们周围的角落,区别是摊主们出没的高峰在每天凌晨,而打工人更多地忙碌在一个个加班的深夜。
买盒饭的人和卖盒饭的人,不过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大多数。
在大学旁边工地上干活的很多人,也可能就是学生们的父亲、舅舅或叔叔。
对于他们来说,工地食堂上好不好吃、会不会腻、甚至健不健康,也许真的没那么重要。
午休太累直接睡地上、辗转好几趟车涌入城里、住在锤子电钻叮叮咣咣响的铁皮房,忍受厂区太阳落山后就进入黑暗的荒凉……他们不会为一顿盒饭花费太多心思。
在工地里,吃饱、吃得实惠就是硬道理。
从老家来到城里,还要给孩子买房、给孙子赚学费、赶在60岁前卖力气多挣点钱。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截止2021年,我们国家一共有1.3亿进城农民工,他们的平均年龄是41.7岁,月均收入3485元。
互联网上的人均精致餐有时只是幻象,海平面下吃着十元工地盒饭的老百姓,才是中国真正的底色。
这其中,当然也有聪明的、有点文化的年轻摊主,靠着在短视频平台上直播卖盒饭跻身美食界网红,受到手机屏幕外的年轻人喜欢。
抑或是才华横溢的工地诗人,可以把生活精准地形容为“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但更多人只是将这一顿饭视为日常生活里最平平无奇的一餐,在路边摊、在大帐篷底下,他们埋头匆匆扑了两盒饭,填饱肚子后又一次赶赴工地。
对工地食堂熟悉的工人们会准时出现在“老地方”,饭点过后,一切又会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
盒饭摊主们也已经习惯了打一枪换一炮,等到一个工地完工,再换一个工地支摊。
偶尔,有衣着干净的大学生路过,坐下来打卡尝鲜,他们也不会诧异地盯着你,调侃“怎么现在大学生也流行吃这个?”
怕你吃不饱,他飞速在你的塑料袋里又塞了一盒满满当当的米饭。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林麻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