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菊干了14年屠夫。刚入行时也很害怕，只能硬着头皮上，一刀下去，直接大放血，“我老公说我是块杀猪的料。”上半年，他们每天晚上杀一百多头猪，到了年前，一晚上就要杀四百多头。从晚上8点半，通宵屠宰到早上7点半。
杀猪改变了王辉菊的生活，夫妻俩第一年就赚了40万。他们在横店买了一套140多平方米的房子，车也买了几辆。
在接受九派新闻采访时，她坦言，“我一个杀猪的，能过上好日子，那是像机器人一样不停歇地卖苦力换来的。你有头脑你就坐办公室，我们没有这个头脑，就要靠实打实去赚。”
王辉菊和同行一起杀猪。图源受访者
【1】杀年猪图好运气
“杀猪妹，我家养好了八只小猪崽，等你来宰。”每到过年，我就收到好多这样的信息。去年，我晚上在屠宰场杀猪，白天去村子里帮忙杀年猪，一天要杀二十几头。
从24岁到38岁，我做了14年屠夫，每年我都只休息两天——大年三十、初一。在屠宰场，上半年每天晚上杀一百多头，年前基本一晚上就要杀四百多头猪。像前晚，我们团队杀了457头猪，昨晚破纪录地杀了600头。10分钟一头，从晚上8点半，通宵屠宰到早上7点半。
杀年猪比在屠宰场有意思得多。人家不仅会给你200块钱、一包烟，还会烧杀猪饭给你吃。他们觉得新奇得很，一大群人都围上来，拿着手机一直拍。有一个关注我的杭州人，买了金华“两头乌”，特别有名的猪，专门让我杀。拍视频发朋友圈，他的朋友都说“不相信女人会杀猪”“没见过女人杀猪”。
杀年猪很多讲究。首先，你只能杀一刀。主人家请你去，肯定是希望一刀见血的。300斤以上的猪，我们最少要放12斤猪血。你没有放到这个数，证明你猪没杀好。
窍门就是要快、准、狠。猪不管是站着杀，还是绑着杀，位置肯定要搁好。你勾着它肯定痛，左跳右跳的，就杀不好。如果直接一刀铲到排骨里，血流不出来，流到排骨里，肉全部搞报废，卖也不好卖了，那就要赔钱。
还有大家说买到注水猪肉什么的，我接触猪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卖肉的人注水。猪肉出水是因为猪没杀好。一是放血没放好，二是烫毛的温度太高。猪烫毛之后，没有及时开膛破肚，里面热气没有散发掉。
杀年猪，绝对不能杀到呛喉。猪呛到，嘴巴里就吐血，主人家肯定觉得不好，不开心的。你杀抖了，血不多，人家也不开心。一刀下去放血放得大，血越多，说明来年运气越好，主人家就高兴。
年猪可能代表大家对新一年的期盼吧。不然别人为什么放在家里杀？又费钱，又要烧很多水，又麻烦，还费人绑猪、按猪。要是去屠宰场杀，直接晚上把猪拉去，早上去拉现成的肉就好了。杀年猪，就是为了开心，为了热闹，为了明年运气好。
不过，我今年没有到村子里杀猪。畜牧部门特意打电话嘱咐我，私自屠宰是违法的。没有送到屠宰场经过检疫的猪，不知道有没有病，有的人家病猪死了，放在家里杀了拿去卖，会造成疫病传播风险。
王辉菊在村里杀年猪。图源受访者
【2】跟着丈夫入行
接触到这一行，是因为我老公是屠夫。
当初媒人介绍，他一眼就相中了我，说“一看你就像个很会干活的人”。我也一眼相中了他，闪婚后，他就把我带出来杀猪。在这之前，我在工厂做鞋子、做汽车的安全气囊，干过很多工。
刚开始跟老公出去杀猪，人家问他“你老婆会不会干呢？”我老公没讲话，我就抢着说“我怎么不会干？我都会干，我什么都会干！”等晚上去屠宰场，其实什么都不会，又没拿过刀子，猪头卸都卸不下来。
刚拿刀的时候，说真的，我很害怕，感觉杀猪好残忍，血淋淋的，猪死命叫。我就硬着头皮上，就是性格好强。一刀下去，没有含糊，直接大放血。我老公都说“是块杀猪的料”。
慢慢的，我就对下刀习惯了，麻木了。心里想着，这就是猪的宿命，它就是人间的一道菜。
最难受的其实是翻猪大肠。翻完之后，大便的臭味怎么洗也洗不掉。我用洗洁精洗完，又用沐浴露洗，还是有味道。臭到我直说，不想干这个活了。
有次早上下班，我从屠宰场出来，去菜市场买菜。别人说“你身上好臭啊！怎么这么臭！”边说边用那种嫌弃的眼光看着我。当时周围好多人，都看着我，我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人都是要面子的嘛。确实屠宰场的味道太难闻了，你去过就知道，有些人能闻着直接呕吐出来。
但后面我还是一直在干杀猪的活儿。说实话，做别的又赚不到钱，我也没有那个头脑。再就是觉得，杀猪这个钱结得爽快，不像工厂里面，一个月才结工资。我们早上去杀猪，杀好以后，人家当天把钱给你。从来不用担心会不会少你的，也不用说今天没钱用了，得熬到下个月发工资，完全不用愁钱。
我现在养成喷香水的习惯。学驾驶证的时候，我也会问别人“你闻到我身上有臭味没？”别人说没有啊，我就嘿嘿笑，心想，还好我喷了香水。尤其是去菜市场，我也都是洗了澡再去，省得人家闻到这个味道不好。
很多人骂我，说杀猪的人会有报应的。我从来没这样想过，这就是职业。
我弟弟家条件不怎么好，我把他和弟妹带出来杀猪。后来，我妈得癌症了，老爸就觉得杀生不好，让我弟弟不要杀猪了。本来弟弟那一年跟我们干，也赚了一二十万，但他没继续干，去打工了。
我压根就不信，这些是迷信。不杀猪的人，也会生病，也会这不顺那不顺的。人生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有点坎坎坷坷。只要不偷不抢，没有干偷鸡摸狗的事，不触犯法律挣钱，怎么可能有报应。
王辉菊在破猪肚子。图源受访者
【3】直播账号两次因“虐待动物”的举报被封
以前我不懂拍视频，偶然发了一个作品，是去杀年猪。上热门后，平台就一直给我推，可能杀猪很吸引人。后面慢慢学会玩短视频了，最高5000多万播放量、60多万赞。
我也不懂拍摄运营啥的，让那些菜场卖肉的人帮我胡乱拍一下。
当然也有很多人质疑，说视频是拼接的，假装拿个刀子比画，根本不会杀猪。还有人说，要是我真的会杀猪，就给我打一千块的红包。我这么好强的性格，说我骗人我肯定不服。我直接互关了他，把我杀猪的视频都发过去，一定要让他信了。然后他回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还被人举报，两次账号被封，说我虐待动物。我几次回应，我只是干屠宰，怎么可能会去虐待动物？如果说它不能吃，我们也不可能去杀它。
但别人还是一直讲，在直播间骂你。把我讲烦了，讲到生气，我会跟他们吵几句。我就回骂“你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屠夫，你脸皮怎么这么厚？”我可不是会被骂到掉眼泪的人，只会心里比较气愤，想尽办法去回怼。
后来粉丝越来越多，我就直播打PK。没播几个月，我就不播了，就感觉欠人家人情太多了。别人都掏心掏肺把这个钱刷给你了，赚的钱都打赏掉，然后又被平台收走一半，你又拿到一半，这对得起人家吗？关注我的粉丝，说实话都是农民，是屠夫，别人赚钱很辛苦，人家血汗钱都刷给你了，真的良心过不去。
一个偶然的机会，有卖刀的老板说要跟我合作卖屠宰刀。正好在屠宰方面我比较专业，跟我短视频也吻合。今年直播下来，我一共卖了三万八千多把刀呢。
【4】靠杀猪买房买车
现在，我承包一家国营屠宰场，其他的都不用管，只杀猪，20块钱一头。
我们团队8个人，我请了6个工人。过年的那个月忙，每人都能拿到三万块。有时候卖猪血，10块钱一盆，也是平均分。只要大家肯跟我一起干，不偷奸耍滑，工资跟我就是平分的。
不过，现实中我还从没见过女人当屠夫。团队的两个女徒弟，都是只翻大肠，不敢伸刀子。
但我感觉翻大肠是屠宰中最难的。平时我拆肠子，徒弟翻肠子，她翻肠可牛了，我都是偷偷在旁边学，看她怎么翻的。这个东西，你要翻得快，还不能把筋膜弄破，不然里面都是大便，没法吃的。
男屠夫卸猪头、劈排，是力气活儿，和负责翻肠的女人都是拿一模一样的工钱。不是说手劲用得大就该拿钱多，我们都没少干活，是一样在拼命。你劈了400头，但是我们也翻了400副大肠。每人一道工序，人家也没少干，怎么可能工资少。我跟他们开过会，心里有什么想法我不在乎，工资一样大家都同意。
我们这个团队干活都相当厉害。从小到大，我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吃苦，干活厉害。用我们老家的习俗，做事、上工都是用“换”的，你帮我干一天，我帮你干一天。那时候我们村的都愿意跟我们家换工，跟我妈说“让你家二女儿给我家干一天活儿”。
我们家有四姐妹，家里实在太穷了，我妈带着我去借钱，低三下四求人，去哪里都是遭嫌弃。
杀猪后，我觉得生活真的变了太多。在浙江诸暨承包的第一家屠宰场，我们夫妻俩一年赚了40万，2009年那个时候，可值钱。我们买的第一辆车是宝来，第二辆是速腾，后面我又买了一个奔驰。在横店，我们买了一套140多平方米的房子。在我们家族来讲，我算是“混得可以的”，跟原来差别太大了。
有人说我拍视频开好车是去炫耀，其实我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大家不用过得那么虚伪，人要靠自己双手。我一个杀猪的，能过上好日子，那是像机器人一样不停歇地卖苦力换来的。你看我的手就知道，哪像38岁的手。你有头脑你就坐办公室，我们没有这个头脑，就要靠实打实去赚。
可以说，屠宰真的“改了我的命”。改了穷命，靠自己的手，一步一步过上“不求人”的日子。我这辈子，注定是个杀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