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每经头条 (ID:nbdtoutiao),作者:丁舟洋、朱鹏,编辑:易启江、宋红,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月27日晚间,厉以宁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2岁。
改革先锋、中国股份制开创者、主持起草证券法、经济体制改革的积极倡导者、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厉以宁身上有着非常多权威显赫的标签。
他的学生中不乏身居高位的主政者、从商有道的企业家、卓然而立的著名学者,但在学生们心中,厉以宁从来不是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泰山北斗,厉老师就是厉老师,他永远都是学生们最热爱的老师。
经济学界这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他们都曾是厉以宁的学生: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原副校长、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创院院长海闻,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林双林,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副教授顾清扬,北京大学经济学院讲席教授、博士生导师平新乔……
2月27日深夜,2月28日清晨,当《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向厉以宁当年的学生们提出想从“我的老师”的角度采访报道时,这些名师大家们无不倾心相告,他们谈起与恩师生前交往的点点滴滴,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说到他们最后一次见到厉老师的时间,大概都在几年前。那时早已功成名就的厉老师,还住在原来的教师公寓里。
“客厅很窄,沙发离电视机很近,就是窄窄的一溜儿。”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林双林告诉每经记者,“他没住过大房子,房子里没有一个大厅。对吃也很简单,煮一个大骨头,就着米饭和几片咸口的小鱼干……”
林双林不由想到一次厉老师到美国开会的情景。“会议结束后,我还跟厉老师一块儿去过黄石公园,我连续开了五天的车……这就算……”言至此,林双林声音哽咽。
这是学生想到自己曾照顾老师时心里的一点点安慰。
龟兔赛跑有三次
时间回到1978年2月,跨入北京大学大门的77级经济系学子林双林,推开了人生新的大门。
77级大学生,也被称之为站在拐点的一代,中断11年的高考恢复,中国社会即将推开一道新的时代大门——改革开放。
“当时大家兴头很高,老师学生争分夺秒,想把过去被耽误的时间补回来。”林双林说,1977年,曾是远在陕西眉县教育局干事的他考入北京大学经济系。
林双林如饥似渴地学习,为了学英语,他走路时手上都拿个单词本,站在食堂排队时也拿着,嘴里不停地念。“大家都特别努力地学习专业知识,还很关心时事政治,每天课间就赶紧到外面看看橱窗里的报纸。所以就是一边好好学习,一边关心国家大事。那时,我们北大学生喊出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
北大经济系名师荟萃,厉以宁老师的课一下就吸引了没有经济学基础、年龄层次不齐的77级学生们。
摄于厉老师家中。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厉老师知识渊博,讲课清晰明了,把复杂的经济学原理用浅显的语言讲出来,让人听得明白,记得实在。”时隔四十多年,厉老师讲的内容,林双林仍能脱口而出。“厉老师用左右两边食指比划出一个十字叉,他说经济学很简单,就是两条线一个点。一条线是供给,一条线是需求,中间是供给需求均衡。”
“你说,这不是很生动、很形象?我一辈子都记得这个,后来我教书,也给学生说经济学就是两条线一个点,他们都觉得豁然开朗。”林双林说,“厉老师也是很伟大的教育学家,能把深奥的理论用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来。”
这种讲课生动形象的风格,厉以宁一以贯之。2004年,林双林曾主持召开一个学术研讨会,探讨民营经济与中国发展,邀请了厉以宁和欧美多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
“别人一般都讲民营经济发展与经济发展的关系,到厉老师这,他讲中国民营经济发展遇到什么问题、怎样解决。”这时候,厉以宁又说出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形象比喻,“他说龟兔赛跑的故事咱都知道,但龟兔赛不光是一回。到第二回,兔子就不睡觉了,兔子就跑了,龟就输了;龟兔赛跑还有第三回,兔子跟龟商量一下,咱们赛跑时一起跑,遇到河的时,乌龟帮兔子过河,到陆地上兔子帮乌龟。你看,厉老师这个故事实际上讲的是不同主体在市场中的合作共赢,双方的利益都得到保障。”
家庭幸福不在于物质丰裕,而在于感情的融洽
在顾清扬眼中,厉老师讲课非常风趣,他是一名学者,虽然深度参与政策决策,但身上丝毫没有别的气息。“他非常执着,追求真理,又非常和善,带着一种纯真浪漫、乐观向上的知识分子气息。”
“厉老师的课和现在四平八稳的经济学教学方式很不一样,他给研究生的课主要都是他最新的研究成果。”
“他是典型的中国式老师,集教育养成、知识传授为一身的先生。”所以,顾清扬从不会称厉以宁是教授或大师,就叫他厉老师。
课堂下的厉以宁,对待学生亦是亲切自然。顾清扬到厉以宁家中请教论文问题,厉以宁一般不坐在桌前,他一边收拾家务一边和顾清扬交流。“因为当时师母的工作朝九晚五,厉老师在家办公做研究的时候,就把和学生的交流当成一个活动手脚的间隙。”
“我记得有一次他拿起一个小盆子到米袋子里舀了几勺米,然后一边淘米,一边听我讲我在做研究时遇到的问题,然后他把米放在锅里煮着,说等师母回来,饭就熟了。”顾清扬说,“就在厉老师淘米的这十多分钟,他就听我把问题讲完了,随后回到案桌前给我写一写要注意哪些要点。”
“那时候的米还不像现在,把水放进去淘一下就完了,当时的米还有一些米糠等杂质,要去把它挑出来。”厉以宁做这些动作的画面,定格在顾清扬的脑海中。
和林双林的直观感受一样,厉以宁的生活十分简朴。“做学问,探索真理,教书育人,为国家献计献策,为国家的命运进行把脉,这是他的追求。其他的物质享受不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
物质生活虽清简,厉以宁与妻子何玉春相濡以沫的感情却让人羡慕。
“厉老师每次送我书,都会在落款处把他夫人何老师的名字写上。相当于夫妻两人赠我这本书,他们是一起经历过很多风风雨雨的夫妻,感情至深。”林双林说。
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多次采访厉以宁的中国新闻社北京分社原社长、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原常务副院长徐泓,告诉每经记者,在她的采访中,发现厉以宁先生不仅在经济学方面治学严谨,著述勤奋,多有建树,而且在文学上也颇有造诣,写得一手明丽流畅的好词。厉以宁在词中展示出他至情至性的一面:夫妻爱笃、舐犊情深、同窗之谊,变作一篇篇诗词跃然纸上。
“厉以宁先生说,家庭的幸福不在于物质生活的丰裕,而在于感情的融洽和互相理解。他的妻子何玉春是电力工程专业的高级工程师。我第一次去厉家拜访,就感受到他们夫妻之间的和谐与默契。当厉先生高谈阔论他的经济观点时,何玉春老师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插上几句话,都恰到好处。厉以宁解释说:她整天同我在一起,读我的文章,还帮我设计某些经济关系框架图、示意图,所以她也能讲解我的经济观点。”徐泓回忆称。
“惊闻厉老师千古,沉痛哀悼。他不仅是‘改革先锋’奖章获得者、经济体制改革的积极倡导者、著名经济学家,更是我们的老师和经济学思想的启蒙者。”2月27日晚,著名经济学家、北京大学原副校长、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创院院长海闻在朋友圈里发文悼念。
关于厉以宁是怎么写文章的,曾担任厉以宁助手的平新乔完整地给每经记者复述了一遍。首先是通过大量的阅读和思考迸发出一个想法雏形,当天就整理成笔记;然后拉着一帮系里的青年教师讨论交流、争论,改一遍;再出去做调研,再改一遍;之后去某个大学做讲演,结束后再改一遍。
厉以宁非常善于从纷繁的讨论和辩论中理清新的思路。平新乔回忆道,上世纪80年代中期,北大经济管理系一共不到20个老师,当时房子紧张,没有多余的科研教室,经济学院就把四院水房里面的办公室分给经济管理系做会议室。“开会前我们在一旁闲聊,他就坐在角落里处理各种事情。声音再大,也吵不到他。”
彼时厉以宁当选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需要处理的各种文件非常多。“当时我们每个老师都有一格信箱,我们的信箱两个月才有一封信,厉老师的信箱每天都是满的。”
平新乔告诉每经记者,在2000年之后,已年届七十的厉以宁笔耕不辍地继续写了20年,出版了6卷关于国外经济史的研究著作,超过300万字。“我觉得如果想要知道厉老师是什么样的人,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他的书,他所有的成就都体现在他已经出版的80多本书里。”
要说厉老师对自己的影响,林双林也提到了勤奋。“每次和厉老师谈话以后,我都觉得我不敢懈怠,厉老师一直努力工作。到他80多岁高龄时,我每次去看他,他都送我一本他的新书。我都觉得自己挺惭愧。厉老师,真的是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写作。”
(实习生许萌对本文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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