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邻俄罗斯的中亚地区,有一处非常特别的存在。

这里的居民,不像其他中亚人那般高鼻深目,却长着与中国人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他们也不说中亚地区的语言,而是操着一口中国陕西方言、吼着秦腔,硬生生在中亚平原上,重复着颇具中国西北特色的生活方式。

这些人被称为“东干人”,意为“从东边来的人”。

东干人主要生活在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三国交界处,在俄罗斯也有零星散布。由于他们独特的陕西式生活习惯,这些“东干人”聚集的地方,被称为“陕西村”。



长着中国面孔的“东干人”,已经在中亚生活了100多年了。

“东干人”的祖先因何远走他乡?他们又为什么选择在中亚扎根?

这个神秘群体的前世今生,涉及到100年前的一段辛酸过往。

1、回首往昔 他们为了避祸远走他乡

1878年冬天,位于中俄边境的天山地区,迎来了十几年以来最严峻的一次寒潮,狂风肆虐、暴雪不息,银装素裹的天山山脉上,处处透着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寒意。



一群衣衫褴褛的旅人彼此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在风雪中前行。他们的步履非常缓慢,并且充满危险:有些地方的雪深过腰,如果不小心陷进去,就再无生还可能;而在上坡时,只要与同伴紧握的手稍松一点,就可能被狂风吹得滚落坡底,再也追不上队伍。

即便如此艰险,这些旅人依然神色坚定地一路向前,并没有半分回头的打算。

因为他们早已无路可退。

这些人都是清末同治年间陕甘地区的回民,由于连年收成欠佳、苛税繁重,他们的日子早已苦不堪言,起早贪黑一整年,也只能勉强保证温饱。

而随着战争的爆发,陕甘地区也受到了牵连,时局动荡、战乱不断,别说温了饱,就连基本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万般无奈之下,为了避难和生存,这些回民开始结伴迁徙,他们一路向西,寻找新的栖身之所。

逃亡路上,死亡的威胁与他们如影随形,不断有人长眠于雪山之中,这支1万多人的逃亡队伍走出天山时,仅仅剩了3000余人。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上天终于开始眷顾这些勇敢坚强的逃难者,他们在中亚找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肥沃土地,漫长的漂泊旅途终于得以终结。

幸存者们靠着从家乡带来的菜籽和粮食种子,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们辛勤地耕作,用祖辈传下来的农耕技巧,在中亚这个素来以游牧为传统的土地上,种植出了颗粒饱满的水稻、香气四溢的小麦、新鲜脆嫩的蔬菜、丰盈诱人的果树,让农耕文明的生活方式在此处扎根,成为这片土地的新主人。



经过几代人地繁衍,当初3000余名幸存者的后代已发展到了数十万人,他们的居住范围也扩大了许多,在中亚各国均有聚居点。这些人带来的各色蔬果,丰富了中亚地区相对简单的饮食结构,改变了当地百姓冬日只能吃到土豆、胡萝卜、洋葱等几种有限蔬菜的情况。

随着人口越来越多,这个群体也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管理者认为这些来自“东边的人”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技术,对本国的劳动力也是很好的补充,因此对他们采取了非常优惠的管理措施,允许他们自由选择土地生活,还免除了部分赋税。



1942年,苏联政府正式将这部分来自中国的回族命名为“东干族”。苏联解体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等国也都将东干族视为本国的一个少数民族,享受与其他国民同等的待遇。

东干人正式成为中亚大家族的一份子,以一种特立独行的姿态延续下来。

虽然当地政府已经给了东干人充分的认可,但他们从未忘记过,自己从何处而来,曾以怎样的方式生活。

2、时光荏苒 他们始终坚守故土传统

“月亮月亮渐渐高,骑白马带大刀……”这首在我国西北地区广为传唱的童谣,至今还回荡在中亚大地上,对许多东干人而言,这支童谣是他们最熟悉的童年记忆,而一句句陕西味道浓厚的“好着呢”“弄啥咧”,则是他们最为亲切的乡音。



大部分现代东干人为了更好地融入当地生活,也学习了俄语,但他们只会在外出时使用,只要回村,仍然会选择用西北话交流,而且是极富时代特色的清代“陕西官话”。

比如,他们会将老板喊成“头领”,把政府机关唤作“衙门”,对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则口称“大人”……

这种颇具特色的语言,还只是东干文化的冰山一角,尽管已经在中亚居住了百年之久,但抹不去的陕西印记,仍然渗透在东干人日常生活的每个细节中。

他们的房屋布局、结构,都还是我国西北地区民宿的样子,对于安土重迁的农耕民族而言,即便因生活所迫不得不离开家园,但保留世代住惯了的房屋样式,也是一种缓解乡愁的方式。

走进东干人的家中,就仿佛走进了国内热闹的农家小院:房檐下挂晒着玉米,院子里有用于储备蔬菜的菜窖,这里最受欢迎的家常美食,则是一碗筋道的拉面、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或是一屉香甜可口的蒸馍。



有客人来时,东干人就会在主屋的大炕上支起炕桌待客,宾主尽欢之际,还会来上几句秦腔助兴——在陕西村发生的一切,都很“中国”,完全没有置身异国他乡之感。

被东干人视作“历史活化石”的东干婚礼,更是满满的东方韵味。

东干新娘在出嫁时,都会足踏一双精心制成的绣花鞋,按照传统规矩盘好头,搭配龙凤呈祥图案的红色嫁衣,新郎则要在胸前佩戴红锦,再规规矩矩穿上一身长袍马褂。

东干人以这种传统的仪式感,传达着对新人的祝福。



传宗接代、多子多福的思想对东干人影响也很大,当地最大的家庭有100多口人,几代同堂的欢乐景象也十分令人羡慕。

近年来,东干人还专门修建了历史博物馆,展示当年垦荒时的农具等物品,并通过照片、画像等方式,回顾东干一族的迁徙历史,所有这些都在提醒着当代的东干人:他们从何而来,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始终坚守传统、不忘家乡的东干人,如今也成了国内与中亚交流沟通的最佳纽带,做了100多年的游子,他们正在以全新的方式,与故乡发生着联系。

3、放眼今朝 他们化身新的沟通桥梁

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我国多次派出代表团出访东干族,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参与他们的庆典活动。

这是近百年来,东干人第一次与家乡人接触,他们的激动可想而知。

东干人虽从不忘本,但对家乡的记忆,还始终停留在清末第一波逃难者留下的讲述里。

他们熟悉晚清的西北生活,却完全不知道大清已灭亡,以及近些年故乡翻天覆地的变化,颇有一种隐居于桃花源内的居民“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味道。

代表团的到来,给东干人带来了关于故土的新闻,也勾起了许多东干人“回去看看”的愿望。



达乌罗夫·胡塞是个地地道道的东干人,在他的记忆里,人生中始终穿插着两种色彩:他说的是陕西官话、俄语两种语言;他日常接触的人是完全东亚化的家人和纯正西方血统的同事;他熟悉的文明,也是东干和中东两种。

在这样的“混血”文化中长大,达乌罗夫·胡塞对那个父辈口中的“故乡”越来越感兴趣,他渴望有朝一日能够亲自踏上中国的土地,与祖先呼吸同一片蓝天下的空气。

1994年时,身为东干协会主席的达乌罗夫·胡塞,终于有机会一尝夙愿。

第一次见到西安古城墙的西门时,他虔诚而郑重地叩击着城门,用地道的陕西方言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喊出:“我回来了!”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是几代东干人的心愿,是巍峨天山、漫长旅途也阻隔不断的思念。

达乌罗夫·胡塞这句话中,也饱含着他自己的亲情记忆。

还是小孩子时,他就常听家中大人说起,自己家的先辈就生活在西安附近,走在西安的街道上、在大清真寺做礼拜时,那自幼熟悉的陕西话,总让他有回到家里的踏实满足之感。

在惬意享受中国之旅的同时,达乌罗夫·胡塞也没忘记万千与他有着同样想法的族人,在他的组织推动下,东干协会设立了“西安办事处”,每年都会组织300名左右的东干孩子来到西安,学习汉字、汉语,而这些学有所成的孩子,回到“陕西村”后,还可以向中亚其他民族推广中国文化。



熟悉、热爱中国文化,又生活在中亚土地上的东干人,变成了一座文化交流的桥梁,成为中国与中亚沟通的“新丝绸之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远离故土的生活,向来给人一种漂泊无依之感,但实际上,如果像东干人一般始终“不忘本”,那故土就永远会给你提供支撑,无论离开多久、多远,都不是无根浮萍,而是有归巢、有引线的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