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花瓢白,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很多建筑倒塌了,人们在寒风中露宿街头,有的孩子蜷缩在火堆旁,试图保持温暖,还有很多家庭,全家都睡在汽车里,因为他们不敢回自己的家。”


这是救援人员奥克-布瓦曼(Okke Bouwman)刚抵达土耳其地震灾区时目睹的画面。人们不敢进入建筑物内,担心余震再次震垮房屋。还有很多人,已经无家可归。


据前线记者报道,虽然救援人员争分夺秒地搜救幸存者,但救援难度极大,大量人员仍被困在废墟生死未卜。世界卫生组织表示,这次发生在土耳其和叙利亚强震的受灾民众可能高达2300万人,其中包括大约500万贫困人口。


在叙利亚阿勒颇省的一处废墟,一名脐带仍与母体相连的新生儿被救出,全身都是淤青和擦伤,但新生儿的母亲被发现时已没了生命体征。该名女婴是这个家庭中唯一的幸存者,她的父母和四个兄弟姐妹全部在这次地震中不幸遇难。


土耳其-叙利亚大地震,很可能是人类史上救援难度最大的灾难之一。


据了解,这是土耳其自1939年以来发生的最强烈地震。土耳其地震专家艾哈迈德·奥文·埃尔詹表示,地震发生的地方在四个主要断裂带的交界处,威力约为130颗原子弹持续爆炸了43秒。


而且,据土耳其气象机构称,地震后当地即迎来了严酷的雨雪天气,导致许多地区气温跌至冰点,让本来就艰难的救援工作雪上加霜。


地震还导致哈塔伊省一天然气运输管道发生了爆炸并引发火灾,叙利亚巴尼亚斯炼油厂的部分建筑和设备也因受损,导致石油产品泄漏。



郝南是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创始人,也是中国灾害防御协会地震应急救援专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委员。2008年,他曾在汶川地震发生时奔赴一线,担任起灾害信息员,在这次土耳其地震发生后,他也在第一时间开始工作,并组织起土耳其地震灾情形势交流会。


他提到,从影响范围和造成的伤亡情况而言,这次地震和汶川地震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因为叠加了天气、交通、武装冲突等因素,导致了这次的生命救援窗口期还要更短。


我们联系郝南进行了一次专访,从多方面聊聊为什么这次土耳其的救援如此艰难。以下是他的口述。


没什么楼是“立着”的


听说土耳其地震后,我一看这个震级和地点,就知道这次地震的影响会很大,而且应该是最近几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灾害。


我的工作主要是收集土耳其的相关信息,做一些分析研判,目前正在逐个城市了解情况,接下来可能细致到各个社区。尤其是如果国内的队伍锁定了某一个城市作为救援目标,我们可能对这个城市进行一个地毯式的排查,把困难点都分析出来。


汶川地震的(震后)应急期大概持续了20多天,这一次范围这么大,没准也会持续这么长时间,参考尼泊尔地震也是20多天。


一般搜救工作会持续五天以上,但是这一次天气比较寒冷,我们平时熟知的72小时黄金救援窗口,是指在25摄氏度、正常气压、正常海拔的情况下,人员在72小时内是可以保持一定的存活比例。


但目前灾区显然达不到,灾区在震后马上迎来了一场暴雪天气,一些地区的温度降到零摄氏度以下。所以,废墟中没有保温措施的人很快会失温,坚持不了多久,这使得生命救援的窗口期非常之短。


两次地震的震级相差不大,但第一次造成的伤亡会尤其严重,因为发生在凌晨4点钟,对于逃生的人来说,是最困难的一个时间段。这个时间段跟唐山地震那次更相近,绝大部分人还都处于熟睡当中。


另外,这个地区的人口相对还是比较稠密的,星罗棋布,里边也有几个大城市。


怎么判断一个地区的受灾情况是否严重?一般来讲,目前最直观的就是看房屋的垮塌情况,几乎在我们已知的人口超过几万人的城市里,都有比较多房屋建筑倒塌,包括那种有一定抗震设防等级的楼房,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房屋连片倒塌的现象。


看到视频里的一个地方几乎被夷为平地,就是没什么房屋是能够“立”起来的,但具体是哪个城镇还没有确认。经历过汶川地震的人可能有印象,当时红白镇就是这个情况,没什么楼是“立着”的,会觉得天际线特别“通透”,你的视野里面没有任何建筑挡住视线,这种感觉是很怪异的。


第二次地震新造成的破坏主要在埃尔比斯坦(位于土耳其卡赫拉曼马拉什省南部),因为震中周围的人口密度较低,更多可能是一些山里面的村子和比较小的城镇,相对来讲影响比第一次要小很多。


但有消息称,当地对打通埃尔比斯坦周边的救援通路很着急,因为第二次震中在山区,现在救援力量进不去,成了盲区。


建于公元2世纪的加济安泰普城堡,也受到严重破坏。
建于公元2世纪的加济安泰普城堡,也受到严重破坏。


在交通上,救援也存在很多难点。机场是国际力量和外来资源到达灾区最主要的一个渠道,但这个灾区的几个机场,目前各有各的问题。


安塔基亚的机场,有一个断裂带直接横穿过它,使得这个机场现在被分成两半。两边的长度都不足以起降大型飞机,所以现在这个机场基本上属于一个弃用状态,无法使用。


阿达纳机场在7日上午就有信息称已经饱和了,飞机落不下去了。我估计灾区的接待能力很快就会饱和,飞机能不能降落都是问题,搞不好起飞之前就得排大队。


在山路这一块,土耳其有高速公路,但是从阿达纳出发,经过奥斯曼尼耶到达震区几个城市的通道目前存在一些问题,首先它有一个大的断层穿过,使得道路整个粉碎掉了,而且在道路中间有一个两米多高的断层。


这条道路很难在短期内修复好,但如果这条路不能保持畅通的话,对于很多救援队伍来说,到达震中灾区就会成为一个困难。


正在发生的次生灾害,不可小觑


地震发生后,很多人惊魂未定,房屋倒塌了,他们也许已经逃生,但是在何处落脚就成为了一个难题。土耳其官方发布了各个城市的避难场所的指引,包括体育场、学校等公共场所,但这个容量是有限的。


很多人需要找到一个庇护所安身,还有急需食物和取暖器、毛毯、保暖衣物等。我们从社交媒体等方面收集需求,发现最迫切的都是保暖。


一些受灾群众已经着急得围着国际救援人员的营地,可以看到安置点还是很紧张的,这是一个需要高度注意的情况。


还有很多人员受伤了,虽然土耳其救援的能力在中东地区应该算是最强的国家之一,但是仍然不能确认,这几个城市的医疗系统能否接纳这么多的伤员。我们是经历过汶川地震的,知道这种级别的地震急需各种外部救援力量去填充。这需要几天时间才能达到平衡,才能保证每个人的需求都有人去照料。


这样一个过程是非常难熬的,尤其是那些还在废墟底下压着的人,太难受了。


地震之后,次生灾害也正在发生。尤其是叙利亚,它的情况比土耳其更不乐观。


虽然震中的主要区域都位于土耳其,叙利亚的阿勒颇地区相对离震中远一点,震级也低一点,但它的建筑损毁比例和人员伤亡比例却很可能高于土耳其,因为这个地区长期处于战乱和动荡的状态。


基础建设也好,房屋质量也罢,相对于土耳其境内要差上不少。我们管这个叫脆弱性,在脆弱性比较强的情况下,人员伤亡的比例要高于土耳其。


叙利亚边境地区的政治环境也格外错综复杂,有很多城邦,尤其是北部的山区,还有一些武装割据,一直还在打仗,即便没有地震,都比一般的地震灾区要困难,民众已经非常痛苦了。


而且长期以来,叙利亚有上百万人是一直需要从土耳其境内运送援助物资的,在地震前就已经医院资源不够,燃料也不够,一些地方一天或几天只有两个小时的供电,所有的基础设施都很糟糕。


现在因为地震,援助的通路中断了,所以叙利亚真的是雪上加霜,如今在叙利亚的NGO已经是集体求援了。


而且,叙利亚当地是有霍乱的,霍乱也是要人命的。地震之后是很混乱的,饮水是个问题,食物也可能会出现几天的紧缺,如果食物没有经过足够加热的话,就很容易导致霍乱的扩散。


另外,地震也对当地水库造成了一定的威胁。第一次的震中,它的影响范围里就已经在幼发拉底河上游的三大水库的腹地。三个水库在卫星地图上肉眼可见,意味着蓄水量是非常巨大的。谁知道会不会有强地震继续往这个方向发展?


在这两年时间里,库区的地震就比较频繁。如果在三大水库再发生一个强地震,那就很吓人了,因为它影响的是整个幼发拉底河,从幼发拉底河平原一直到叙利亚的下游,泛滥的话都很要命。现在叙利亚下游一些小水坝已经开始渗水,灌溉设施或水利设施已经因地震出现损毁了。


关于救援:不建议新手去刷经验


根据最新消息,在土耳其的国内和国际救援力量已经达到6万多人了,但仍然不够。事实上,就算把全球所有的救援力量都调集到现场,可能也是无法满足每个区域救援的需求,这显然是一场超出了人类救援能力的自然灾害。


我们只看城市,先不论农村,所有城市垮塌的建筑有几千栋之多,这其中相当比例是楼房,如果要救援,每个作业面上至少要保持百人以上的人员力度。在这种人力计算之下,救援人力的需求以十万计。


全球的救援力量也在2月6日都启动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国际队伍同时启动。这也是国际救援网络在最近几年才有的一个比较长足的完善发展,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长的列表,基本上在联合国注册登记的队伍都在关注或者是已经出发了。


当地时间8日凌晨4时30分许,中国救援队也抵达了阿达纳机场,即将开展国际救援。据不完全统计,除中国救援队外,公羊救援队、蓝天救援队、深圳公益救援队等多支救援力量正在或即将前往土耳其地震灾区。


这可以说是过去几年时间里,我们所能面对的最复杂、最艰巨的救援场景。特别是叙利亚当地的形势非常复杂,人道主义行动进入到这个地区时会面临一系列的挑战,需要特别熟悉本地的情况,并且也熟悉怎样去沟通、谈判、帮助,这是需要受过专业训练的。


所以,国内一些队伍如果没有国际经验、没有经过专门训练,强烈不建议到这个地区。这绝对不是一个新手去刷经验的好时期。


除了搜救上的工作之外,心理救援也很重要,但其实跨语言很难做。国际上也不太讲究心理救援,这我也能理解,因为存在语言上的障碍,语言文化背景都不一样的话,你很难获得对方的这种安全感,所以一般都是本国来做。


在国际响应的技术标准里面,加上心理健康的内容是最近几年的事。这东西比较新,它不像东亚地区,对于震后的心理问题都是高度关注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大家实际上要重建的是心理安全感。


我们所有的团队在每次响应里都会有给予心理支持的专业的志愿者,因为我们经常要面对比较极端的场景,这种心灵的创伤要及时干预。


最后,我们必须要面对的一个事实是,这次土耳其-叙利亚地震造成的影响是非常深远的,面对如此迫切的人道主义需求,我们全球的人类都是一个命运共同体。


尤其是我们经历过汶川地震,了解在这种状态下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那么,当这样的事情再次重演,虽然是发生在地球的另外一个角落,也依然拨动了我们的心弦。


目前人手太缺了,信息的增量和速度是不够的,要更快、更一手,我也希望能够把工作的颗粒度做得更精细一些。希望能够通过一些努力,减少哪怕是有限的一些人的痛苦。


参考资料:

[1]强震致土耳其和叙利亚超7700人遇难!一新生儿在废墟中奇迹般获救 央视新闻

[2]现场直击!土耳其地震,最新情况 新华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花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