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次土耳其地震中

32岁的徐州人赵咪和家人被埋废墟

在艰难地等待了25个小时后

赵咪被中国救援队成功救出

赵咪在接受采访时回忆,地震发生时,她的丈夫不在家,她和13岁的儿子、9岁的女儿正在各自的房间里睡觉。



“先是剧烈晃动,然后房子就塌下来了,我把身子赶紧缩起来。再一睁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身体被压得动不了。”

地震发生后,土耳其展开紧急救援,赵咪的儿子和女儿先后被救出。被掩埋在废墟下的赵咪则顽强自救,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摸到一个卫生纸,因为我够不到雨水,我就拿卫生纸去吸,有雨水一滴一滴沿着柜子边沿流淌,我就用纸吸水,再捏到自己嘴巴里。”

在经过近25个小时的等待后,赵咪被中国救援队成功救出。得知赵咪获救后,中国驻土耳其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和当地华人、中资企业代表立刻前往医院探望。

赵咪老家所在的徐州市睢宁县李集镇西圩社区的工作人员,联系了身在浙江义乌的赵咪父母,了解赵咪的情况,给她加油鼓劲。



目前,赵咪的儿子已经出院,赵咪和女儿仍在医院接受观察治疗。


地震救援走向尾声,土耳其灾民之间有了争论


土耳其的许多城市都有荣誉头衔。例如,加济安泰普(Gaziantep)的“加济”意味着“老兵或战士”,卡赫拉曼马拉什(Kahramanmaras)名称中的“卡赫拉曼”则是“英雄”的意思。这些头衔赐予在二十世纪初的土耳其独立战争中英勇战斗并付出巨大牺牲的城市。

令人扼腕的是,卡赫拉曼马拉什这座本拥有数十万人口的“英雄城市”是本次地震的震中区域,如今伤亡惨重。从高速上远远望向它,是一幅极为壮观的画面:城市位于半山腰,背后是落满了雪的高山。城中十多层的住宅鳞次栉比,山势让这些建筑看起来层层上升,灰色的城市仿佛浮在空中。

距离卡赫拉曼马拉什仅仅一百公里的阿德亚曼(Adlyaman),损毁得更为严重。正是在这里,一座倒塌的酒店带走了《非正式会谈》节目常驻嘉宾唐小强和20多名同行人的生命。电视上,本地记者对着镜头叹息道:“阿德亚曼完了,整座城市都要重建。”

◆阿德亚曼,一处尚且完好的楼体。(摄影:齐然)

从2月10日到14日这五天,我走访了震中地带的多个城市,包括中国救援力量集中的哈塔伊、靠近震中的卡赫拉曼马拉什、损失最为惨烈的阿德亚曼,以及整个区域的最大城市加济安泰普。

这次土耳其—叙利亚地震的令人震惊之处是震级高、双主震、破坏范围极大。半径几百公里范围内的灾区,到处能看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在这个土耳其东南部人口稠密地区,这样一场灾难恐怕为人类历史所罕见。

震中地区根本顾不上降半旗

从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到震中区域的高速公路崭新而顺畅,直到穿过一个山中隧道,进入接近卡赫拉曼马拉什的努尔达尔镇地界,车流慢了下来——交警封锁了靠近山体的半边道路,以防止山坡上滚落碎石。

过了努尔达尔镇口,一座垮塌了一半的公路收费站出现在眼前,车子驶入卡赫拉曼马拉什的震中区域,两边完好的建筑渐渐变少。

经历了一两天的暴风雪,灾区天气好转,太阳高挂、天色湛蓝。但周围的乡村却没有一座完整的房屋。其中损毁最严重的一段公路,布满大大小小的裂缝,横过小河沟的一座水泥桥垮了一半。

两旁的路灯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有几座直接从根部断开。马路右侧是一条支线铁路,能清晰看到两条铁轨已不再平行,像两条蛇一样向前扭动。

◆沿途看见歪歪斜斜的灯柱。(摄影:齐然)

此次地震震中所在区域——卡赫拉曼马拉什、阿德亚曼等地,在土耳其中南部属于较为贫穷的一隅,土地贫瘠、降水少。乡间的房屋远看像“火柴盒”一样,一般是两层小楼,二楼有一个露台,一楼外面是个小院儿。稍微富裕的家庭会把楼体四面刷上油漆,但不少房子只刷了正面,其余面则露出灰色的水泥。

在安卡拉等城市纷纷降半旗为地震致哀的此刻,这里的土耳其国旗却高高在旗杆顶飘扬。唯一的解释大概是,人们根本没工夫去降半旗。

一眼望去,四处都是垮塌的平房,屋顶像被子一样盖在废墟上。远处的房子大多歪歪斜斜,清真寺的尖塔塔尖也掉在地上。在这样的乡村前进三十公里之后,我终于抵达卡赫拉曼马拉什。

◆前往卡赫拉曼马拉什的路上,被地震破坏的村庄。(摄影:齐然)

灾民对救援的诉求不断降低

进入卡赫拉曼马拉什城区,我清楚地感受到这场灾难有多严重:那些远看坚固的楼房,多数已不堪居住:一些垮塌了一半,一些从下到上有几条裂缝贯穿,还有一些楼体错位成几个部分,红砖、水泥、钢筋全都露了出来。

许多建筑彻底倒塌了。在市区卡里莫夫路和西环路的路口,各种大型机械和多个搜救队正在尽最后努力营救被困者。这片住宅建于1990年代,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原先15座10层高的住宅楼仅剩6座,其他全部倒塌。有些是垂直压下去的,整座废墟像一层层纸叠在一起;有些是侧着倒下去的,像一个拉开了所有抽屉的斗柜,往一个方向斜叠着。

倒塌的楼房周围,堆满救援队挖开的东西:被压扁或削掉半边的汽车、玩具、衣服和地毯。旁边一个桌子上,堆放着沾着灰尘的《古兰经》。

此刻,被困者的家属们正在焦急等待,他们有些是从地震中逃出生天又回来寻找家人的,有些是听说地震消息之后从安卡拉、安塔利亚乃至伊斯坦布尔赶来寻找亲友的。他们从废墟里搬出沙发,用木头家具的残片和垃圾生起一堆堆篝火,抵抗着极寒的天气——这里白天接近零度,夜里接近零下十度。只可惜,救援队带来的多数不是好消息。

援救现场,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挖掘机的哐哐声、发电机的突突声、取暖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人们脚踩瓦砾发出的声响……时而,有救援队吹响哨声——这意味着现场发现了可能的幸存者。几声哨响后,周围很快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远处的鸟鸣。

静音为搜救队提供了分辨幸存者声音乃至试图交流的机会。而在安静中,也能清晰听见抽泣乃至嚎哭——来自那些发现亲人失去生命体征的家属们。

其中一次,救援队员从废墟中抱出一位已没有心跳的婴儿,几位戴着头巾的女士哭成一团。另一次,救援队员将一具黑色裹尸袋包裹的遗体放入一个棺材里,几个人在前面抬着,后面是一群抽泣的家属。

这个只剩下6座楼的小区,原先每座住宅楼是一层四户。按每户居住5到6人计算,这片楼宇至少居住着2000人。其中一部分逃出生天,另一部分则不幸埋在废墟下。

相比之下,阿德亚曼的情况更为糟糕。起初我不觉得这里和其他震区城市有何不同,但随着接近市中心,倒塌的楼房越来越多。据本地人说,市中心周边几公里处被几条断层带穿过,受损极其严重。肉眼所见,这里彻底成为废墟,垃圾堆积如山。

◆阿德亚曼的一处废墟,这里之前是一座三层楼的别墅。(摄影:齐然)

天色渐暗,除了主路之外,整座城市都没有照明。巨大的工程机械车辆不断在城里穿梭,无家可归的居民在街头生火取暖,他们的影子投在摇摇欲坠的半边楼房上,每个窗口都是一个黑洞。

很难想象,这些废墟之下埋有多少遇难者。每个人都说,自己至少有十几位亲人被埋在废墟下。对于等待的人而言,如今的诉求已从能否救出亲人变成能否挖出遗体——一旦救援停止,建筑物残骸连同其中的遗体有可能一股脑儿被粉碎、清理。

阿德亚曼是土耳其最保守的区域之一,这里人大多是土耳其执政党的拥簇者。相比于其他城市,这里的人很少抱怨政府。尽管如此,政府对这里的援助仍然是滞后的。缺少帐篷是其中一大问题。除此之外,市政供电和供水也没有恢复。

◆阿德亚曼市中心,支援灾区的通信信号车。(摄影:齐然)

据报道,地震发生72小时后,阿德亚曼大部分地区仍然没有救援人员;直至2月11日,还有部分受灾山村没有等到救援力量。

或将在安置点住上好几年

在卡赫拉曼马拉什大大小小的公园或广场,土耳其灾害应急管理局(AFAD)都设置了临时安置点。值得庆幸的是,安置点的食物和生活物资基本充足,地震刚过时断水断粮的状况,如今已大幅改善。在城南一处拥有近千个帐篷的安置点,我看到物资供应处有堆积如山的瓶装水、纸巾、通心粉、牛奶、果汁乃至婴幼儿食品;另一边是大量的小燃气罐。

◆卡赫拉曼马拉什,一座倒塌一半的公寓楼。(摄影:齐然)

这些物资一部分是由AFAD筹集的,另一部分来自于土耳其各地的捐赠:一些贴有伊斯坦布尔或其他城市的社会机构、民间团体、宗教组织标识的车辆携带着物资开到安置点,卸下补给。

灾民告诉我,这处安置点有多达1000个帐篷,但并不是每家人都能分到一个单独的帐篷,很多时候一两家人会挤在同一个帐篷里。不同区域的状态也不尽相同,住在距离出入口更近的位置的灾民,便于获得补给和领取热食,远一些的则要不断去拿吃的和用的。

在这样的安置点,人们要住多久?一些人认为,可能多达几个月乃至好几年。

据灾民说,有些物资仍然是紧缺的。比如,面对寒冬,许多帐篷仍然缺少火炉和毯子;又比如,手机充电目前只能依靠固定充电站。

◆卡赫拉曼马拉什,公园里扎营的临时安置点。(摄影:齐然)

此外,这里很难买到香烟。我遇到不少灾民上来询问,是否可以要一两根香烟抽。洗手间也很紧缺,有些地方设置了临时厕所,但数量和卫生程度显然不能满足要求。

相比于卡赫拉曼马拉什和阿德亚曼,土耳其南部地区的最大城市加济安泰普却相对安好。尽管后者距离卡赫拉曼马拉什只有不足一百公里,但它位于东南方向,避开了断层的西南—东北走向。

在加济安泰普市区,一些楼房坍塌损毁,但整个城市——包括充满老建筑的老城区——基本完好。这意味着,比加济安泰普要更远离震中的部分北叙利亚重要城镇——如阿勒颇、伊德利卜等,也许会因为类似的地理条件,情况不至于像前面几个土耳其城市那样严重。

◆加济安泰普,一处楼房坍塌现场,家属在等待救援。(摄影:齐然)

谁在将灾难“政治化”?

2023年是土耳其的总统选举年。理论上大选将在5月举行。普遍认为,已经执政近二十年的总统埃尔多安,和他的执政党正义与发展党(AKP,下称“正发党”),将会面临挑战。

此前的1月,土耳其的通胀率达到83%,为24年来最高。地震天灾让反对党加强对政府的批评。震后次日,埃尔多安除了发表讲话外,并没有奔赴灾区现场。反对党的领导人们——如共和人民党党魁奎里达欧鲁、伊斯坦布尔市长伊玛莫鲁等人,纷纷在第一时间带着志愿者和补给等奔赴灾区慰问,营造出埃尔多安不作为的形象。

2月8日,埃尔多安飞赴地震灾区慰问并回击批评。在重灾区哈塔伊,他表示,“有说法称,震后看不到士兵,这些都是谎言”,还称反对党在将灾难“政治化”。

◆哈塔伊的老城区几乎被毁。(摄影:齐然)

反对党则批评说,埃尔多安的支持者和与正发党合作的其他政治力量,正在抹黑和攻击一些支援灾区的社会力量——比如土耳其摇滚明星哈鲁克·黎凡特(Haluk Levent)的义工组织,就遭到正发党议员及其盟友民族主义行动党(MHP)的批评,认为他们在民间搜集救援物资,不经AFAD就发放给民众,是别有用心。

共和人民党党魁奎里达欧鲁反驳说,这种批评才是将灾难“政治化”,此刻应当专注于救灾。

此次地震的受灾人口极为庞大,据统计,至少有150万人在避难设施中得到收容,接近土耳其总人口的2%。地震强度高、伤亡惨重、覆盖面积大,这些因素的叠加,意味着这场地震对土耳其社会的影响将是前所未有的,而这些影响现在才刚刚开始发酵。



身在震中之一的卡赫拉曼马拉什,能明显感受到人们的情绪正在发酵。地震已经过去一周,人们意识到那些埋在瓦砾下的亲人恐怕无法生还了。尽管在城市救援现场,仍能看到许多人在焦急等待。

一座居民楼的废墟下,我看到一名中年男子独自在街边坐着,双眼布满血丝,呆呆望着远处。另一边,一群正在烤火的家属略显麻木地面对着周遭的一切——救护车、殡仪车、救援队、挖掘机……

灾民中,一些人认为天灾不可避免,不应该批评政府。但在一处临时营地,一位居民试图向我讲述他的遭遇,并开始批评政府,之后一群警察将他包围。这时有几位路人拦住我,表示他们是正发党的支持者,认为应该理解政府,不要过多苛责。

遇难者家属会如何理解这件事情?一座倒塌的居民楼下,一位来自伊斯坦布尔的大哥正在等候救援队的行动。他说他的五名亲人被埋在了这堆废墟中。言谈中,他抱怨救援来得太慢:“第一天时什么都没有,有一位女士手臂受伤、流血不止坐在那里,嚷着‘来个医生吧!把我的手臂切了吧!’但没人能帮忙,最后她死在了那里。”

除此之外,他也指责这片居民楼的开发商将楼盘建设在土地松软的位置。“这楼最多也就30年,一点儿也不老。当时还是很贵的楼盘!为什么会坍塌成这样?当时是怎么过审批的?”

惨重伤亡更多来自于天灾还是人祸?这一切本可以避免吗?随着救援阶段走向尾声,灾民之间也有了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