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煮猫,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眼看汪小菲口中的天价床垫被工作人员用刀划开,最后由回收车拉走,处理花费约3438人民币,只能线上吃瓜的小叶忍不住喊道:“这也太可惜了吧!就放路边让人捡走不好吗?” 


作为从捡旧家具中得到过快乐的年轻人,小叶无法忍受这种浪费。三年前刚换租到现在这个有大阳台的两居室时,她从一个街区外的网红brunch店花一百块钱买了四张户外折叠椅——是宜家旧款,原价199一把,因为常年堆放在餐馆花池边,布面已经有些褪色,木质也开裂了,老板执意不收钱,小叶还是付了自己认为合适的残值。


回到家的第二天,她就立刻约朋友来家里吃了一顿露台火锅,伴着难得的户外好天气,这四把椅子在小叶心中荣登“年度最具性价比商品”。


“每次有朋友来家里我都会显摆一下这些椅子是捡来的,小时候我姥姥也经常干这事儿,把别人扔在胡同口的花瓶、凳子拿回家自己用,她看所有还能用的东西被扔掉都觉得可惜”,回想起来,小叶觉得自己和姥姥都很时髦,“这事儿本身就很Vintage,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也是捡来了一个家。”


一、Stooper是谁?城市里的“垃圾猎人”


“捡家具”甚至“捡破烂”在北上的年轻群体中并不是个例,社交网络正在把他们连结在一起。


今年11月,小红书官方推出了一期沉浸式体验胡同“拾荒”的视频,其中一位主人公二狗运营着名为“@Stooping北京”的ID,注册不到三个月,关注数2万不算多,但用户已经挤满了十个群聊,粉丝质量可见一斑。


最初启发二狗做这个账号的,是“@Mikiko上海”的主人Mikiko,她每天在主页实时更新上海梧桐区小马路上被人遗弃的闲置物品信息,提醒需要的人去拿。




新一代“拾荒”文化在社交网络上的兴起要追溯到2019年的纽约,一对生活在布鲁克林的博主夫妻开始在ins账号 @StoopingNYC 上发布纽约街头被丢弃的家具家居用品,供人们按图寻宝。


他们在一次采访中提到,是儿子总能在散步时发现很多新奇的物品,给了他们最初的灵感。一开始,他们发布这些信息只是想给自己的亲友看,但很快账号的浏览和关注量就起飞了,更多的人参与到信息收集和发布的工作中,现在的 @StoopingNYC 背后已经有一个巨大的社群。


中文语境尚未创造出一个合适的新词来形容这种“拾荒”的潮流,更多还在使用“Stooping”这个外来词汇,相关介绍中大多会说Stooping来自Stoop的动词含义“弯腰”。但在母语使用者看来,stoop更多被用于它的引申含义“屈服、屈就”,美国人在表达“弯腰“的时候更多用bow/bend;而有趣的是,stoop另有名词意为“门口台阶”,美国人会把自己不要的物品放在门口,供人们免费拿走。


这样一看,最先把捡拾旧物取名为Stooping的人是一语双关:“在门口/捡东西”,甚为巧妙。


纽约这样巨大的充满流动人口的城市,加上成熟的消费环境,大量的闲置物品产生是情理之中。2020年当疫情来临,攀升的失业率使得人口大量迁出,闲置物的供给比往常更加旺盛,对还留在这座城市的人来说,收入降低和居家办公都让他们比以往更需要这些免费物品。


旧物每一个SKU背后只有唯一库存,导致人们经常好不容易刷到心爱之物,很快就发现已经被人抢先带走了。但如果花一些时间翻看这些线上Stooping内容就会发现,也正因其非标、长尾和不可预测,给参与者带来了除却现实需求之外的乐趣。


不同于想象中的破旧家具,这其中经常有一些古怪独特的“收藏品”,例如上东区街头的粉红复古smeg冰箱、布鲁克林街边的金光闪闪喜羊羊摇摇车、南京西路上的可爱猫爬架。StoopingNYC的投稿者常会和他们猎到的宝贝合影留念,传递一种“发现而不占有“的快乐。





随着越来越多的追随者出现,StoopingNYC对投稿中的物品内容做了一些标准化的筛选,比如他们总结出最受欢迎的三类物品:首先是功能性旧物,例如搁板、书柜、厨房岛台;其次是那些古怪独特的东西,像是恶魔宝座、复古吊钟;最后那些会让人感叹“连这也舍得扔”的美丽收藏,包括黄铜浴缸、粉红色天鹅绒椅子和伊斯兰古典花纹的餐边柜。


就像我们有时会从一个闲鱼卖家的页面描摹出TA的用户画像,路边被扔掉的物品总和也多少可以反映出这个区域的人群气质,而那些往废品堆里打探的过程,其实是人们感受这座城市气息和文化氛围的时刻。“这是一个独特的纽约,人们在Stooping中再一次成为纽约的一部分”,StoopingNYC的创建者这样说。


二、捡到它们只是一个开始


在Stooping实践更成熟的大城市,Stooper们已经开始扮演新一轮循环的供给角色。


生活在加拿大蒙特利尔的教堂管理员安吉拉曾用路边拾来的脚轮和婴儿床改装成了一张可移动的厨房岛台,此后她家中的沙发、老式扶手椅、古董缝纫桌、老式唱片机和其他无数家居、厨房配件,都是这样得来的。而在今年夏天的一次搬家过程中,她拿出那些不再需要的物品放到门前并投稿给了本地的Stooping账号。


根据加拿大统计局的数据,2019 年加拿大人在家居用品上的平均花费为 1124加元,疫情后的家具价格同期上涨 13.7%。“生活太贵了,Stooping一直是省钱的好办法,我们可以把钱花在生活的体验和家人的回忆上,” 安吉拉说,“希望这些旧家具可以多循环几次。”


而对年轻人来说,Stooping不仅实惠,还新鲜好玩,是发挥创造力的载体。


由于大部分被丢弃的物品都有些许破旧,新主人们需要对它们进行或多或少的清理和修复,还要精心设计打扮,使其能够更完美的融入原有的居家环境。经历过这一番打理,新主人和旧物之间也建立起更温暖坚实的感情。StoopingNYC因此创建了名为 #stoopingsuccess 的内容标签,专门发布那些旧物在新家的样子。


Mikiko也一样,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旧物的价值、发挥创意再次利用才是她 stooping 的乐趣所在。在上海的家门口,她用stooping来的宝贝和二手物件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小花园,花园的地垫原本是个床板,但在垃圾站见到那张床板的时候,她脑海里就有了花园的画面。


“再创造”为本就免费拾得的旧物平添了一份无价的艺术气息,当“物品”变成“作品”,Stooping在年轻群体中更加多了一些无形的号召力,从过去几年消费主义的过度渲染中挣脱出来,重新拥抱更环保、实用的“街头”智慧。


三、Stooping是二手家具循环的完美答案吗?


一直以来,家具都是二手市场里一个规模巨大的难啃品类。


城市中被淘汰下来的旧家具往往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回收链条中,还存在运输成本、非标拆解等问题,导致找人上门回收不但被挑三拣四不说,通常也拿不回几个钱。即使选择在二手平台上出售,也要付出不少的时间及精力。


今年年初,家住丰台区的小张在闲鱼上发布了一张闲置餐桌和两张八成新的单人沙发,价格低至30块钱,只要上门自提就行,过了一个月不但东西没卖出去,每天私信问询的“潜在买家”有各种古怪问题让他不胜其扰。


Stooping这样免费的形式为国内二手家具的用户教育和培养提供了新的机会和文化氛围。然而基于国家之间经济发展阶段和居住结构的差异,国外原汁原味的Stooping恐怕也难以成为闲置物的主流循环形态。


在@Mikiko在上海的小红书页面经常能刷到这样的文字:“在路边看到一个大樟木箱,刚拍完照还没来得及过马路,箱子就被一个爷叔搬上车运走了。”


国内的城市发展速度快,人力成本低廉,几乎每个街道和社区都有专业的“废品回收”工作者,普通居民往往为了节约时间会第一时间喊他们上门来把东西运走,他们也和年轻的Stooper一样,每天在路上寻找这些尚有残值的旧货,这从源头上减少了Stooping的供给;而发达国家因成本高昂而缺少这样的人力解决方案,加上垃圾处理站也更集约划运营,请回收公司来清理和搬运旧物还需要付钱,放在门口或街边赠送反而是更节约的方式。


中国还有效率极高的环卫工人,城市里很难见到街边和垃圾桶里有停留半天以上的废品;但是美国的情况却是每个社区共享一个极其巨大的垃圾回收站,几天才会有专人来把废物清走,所以人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在路边捡到有用的东西。


除此之外,城市居住结构也给国内的Stooping供给造成了困难,国内大城市的居住密度高,六层以内的居民楼往往没有电梯,想把大件垃圾运出难上加难。不像发达国家的中产阶级大多即使是低层公寓也有电梯,甚至很多住在独立house,把物品带到“门口台阶”就相对容易很多。


二狗在 @Stooping北京 给出的应对方案是,不拘泥于街头场景,让闲置物品的主人在家中拍照发图投稿即可,他的页面现在酷似一个“小闲鱼”,只是所有发布的东西都是免费上门自取的,不做“交易”。而类似这种形式的内容其实有个更大的隐形发布场所一直存在着,就是社区的二手微信群。


虽然发布格式不统一、信息也容易混杂在其他讨论中被忽略和遗忘,但相比中心化的二手平台,微信区这种看似“原始”的交易形态,对交易双方却有着更友好的沟通界面,提供了崭新的附近性体验。


“卖的便宜一些,或者白送,都更容易接受,”在闲鱼受挫的小张,最后在小区群里送掉了旧家具,“有邻居这一层关系在,大家会把社交关系看得比钱重要一些,我会记得那些经常在群里送东西的ID。”


他的妻子小新自从当妈妈之后就一直是社区二手的高频使用者:“孩子的东西很多只要几个月就用不上了,发在小区群里最方便,尤其是大件物品。这也有助于拉近邻居之间的感情,上次给孩子在群里地板价买了一个家用小蹦床,聊几句才知道对方就是住在楼下的邻居。


自发组织的社区二手市集,甚至可以成为房产中介宣传的二手楼盘卖点。小新在小红书上刷到过一个中介发视频介绍某个高档社区的二手市集。但相比之下,缺乏社区连接的二手闲置微信群则少了一些信任的纽带,小新回想起:“也在一个妈妈群里被人拉到过闲置二手群,后来发现群主是微商,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拉到很多陌生人加她微信。”


和已经为人父母的小张小新聊完,再重新打开二狗和Mikiko的小红书页面,感慨北上广这些Stoopers还真都是非常年轻的年轻人。


Mikiko在街旁给旧家具拍照的时候常常会贴上一对卡通眼睛,让这些被丢弃的沙发、柜子看起来瞬间有了灵魂。这样的创意和那样的坚持都令人无比期待。她前不久已经在小红书上接到了第一个品牌赞助,一家软装清洗公司主动提出可以为她的粉丝提供Stooping物品的免费清洗服务,她说:“开心,以后可以捡地毯了!”


如果说社区微信群里的闲置发布是一个散落的线上市集,尚需要一些工具辅助提升用户体验;Stooping这样年轻的模式就宛若一本实时更新的旧物买手杂志,覆盖率和连接物与人的效率都还在经受考验。也许等人生迈入下一个阶段,这些Stoopers能触碰到更宽广的城市空间、更多元的交互形态,也期待有新的商业模式能支持他们继续探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