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三里屯酒吧一条街,与最繁华的太古里仅有一街之隔。近些年来,大多数人总是习惯性地走向了左侧光明的商业街,仅有少数人会选择右转进入昏暗的酒吧街,这里曾经的热闹和辉煌,似乎也少有人记起。

2022年12月25日,一则房屋告知书送到了酒吧街老板们的手上,要求他们在2023年1月31日前清空并搬离房屋。这更是意味着,有着近28年历史的三里屯酒吧街,将成为历史。

酒吧拉客称“请珍惜最后的时间”

三里屯酒吧北街,与一街相隔的太古里不同。晚上7时30分,马路对面人群熙熙攘攘,而这一头,只有冯耀和他的朋友们零星数人。

35岁的冯耀在酒吧街做拉客生意,碰见路过街口的行人,他都会上前攀谈一下,“帅哥,喝酒不?”“美女,来坐坐?鸡尾酒很好喝。”

大多数时候,行人都会婉拒冯耀,但也会有人盛情难却。吴霜和郑蕾就是这样在冯耀的带领下,走进了沿街的一家酒吧。

吴霜与郑蕾是河北一所大学的大二学生,新年刚过,她们相约来到北京三里屯游玩,本没打算喝酒,但走到酒吧街时便被冯耀“黏”上了。热情的冯耀让两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感到害怕,但她们也早就听闻过三里屯酒吧一条街的故事,因此举棋不定。

“这里马上就要拆了,要珍惜最后的时间。”冯耀这一句话,让两位女孩决定最后体验一下。

“哥哥,我们就喝点鸡尾酒。”坐下后,吴霜说。冯耀则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街道,想着今晚或许再没客可拉,便自告奋勇前去为两人调制鸡尾酒。

河北人冯耀自称是个10年老北漂。他十分熟悉三里屯的历史,一部分是他自己经历的,另一部分则通过前辈们口口相传。他说,三里屯因距老北京城内城三里地而得名。最开始都不曾有人想到,这个随意而取的名字,有一天会代表着时尚、文化、潮流、商业。



三里屯上历史较为悠久的酒吧(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上世纪90年代,为了发展街道经济,三里屯南北向的主路上建起了一排大开间的临街商铺,开始了特色市场的试验。北面的三里屯路,由于外交公寓有大量外国人聚居,第一家酒吧于1995年在此开业。这里提供“洋酒”与“西餐”,酒吧名字与酒水单也多是英文——来这里消费的顾客中外国人占了95%。

“对他们来说,这是中国开放的标志之一。”冯耀说,1996年,北京国安足球俱乐部将工人体育场选为球队主场,附近的酒吧借此成为了球迷的聚会之处。1998年的世界杯期间,每一家酒吧都夜夜爆满。

那时候,在夜晚的三里屯散发着年轻、鲜活、圆融的光芒,“夜经济”在那时就已经开始发光。

每一批拉来的客人,冯耀可以从酒吧拿到不同程度的提成。“最高的能有20%。”

“我们的青春年华都在这里”

2022年12月25日,一则限期腾退房屋告知书送到了酒吧街老板们的手上。

通知显示,按照市区自建房屋专项整治工作要求,经第三方专业机构对酒吧街房屋安全状况进行综合鉴定,鉴定结果为D级,房屋结构安全性已不适合经营,严重影响整体安全。通知还写到,相关承租方需要在2023年1月31日前清空租赁房屋内物品(包括但不限于可移动可拆卸物品、装修装饰、设施设备)并搬离房屋。



相关通知书

这意味着,有着近28年历史的三里屯酒吧街,将成为历史。

酒吧老板方伦也在朋友圈发布了这一消息。一则中文告别,一则英文告别,方伦向曾经在他酒吧消费过的顾客表示了感谢。并且,表示如果有顾客存酒在酒吧,可以与他联系。

而在大众点评上,有顾客得知方伦的酒吧即将关门,也前往酒吧打卡作最后的纪念。“我们的青春年华都在这里……”顾客留言道。



方伦在朋友圈发布的消息(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截至1月29日晚7时许,三里屯酒吧街沿街酒吧已关闭了3家,其中便包括方伦的店铺。而尚在经营的酒吧,也仅有老板一人打理,店内也仅稀稀落落坐着三两人,他们大多是因为酒吧街即将拆迁前来打卡的。

48岁的何玉的店铺在酒吧街的街尾,店面不大,只有100多平方米。短发、戴着眼镜、十分干练,这是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冯耀说,何玉的酒吧是女孩子们比较喜欢来的地方,“因为是女老板,会觉得安全一些。”

2021年,何玉从餐饮业转行,接手了如今这家酒吧。学习调酒、选择内饰、选择酒品,她都是现学。一直以来她都坚信,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有所回报。

何玉说,在整改通知发布之前,酒吧街每到夜色时就会十分热闹,酒吧驻唱、舞蹈表演都会吸引路人前来。



何玉的酒吧曾经有驻唱歌手(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当时我们店里有一个驻唱歌手,名叫蝶长,他现在参加中国好声音出名了。”何玉说,像蝶长这样的追梦歌手,酒吧街上比比皆是。

酒吧街进入倒计时

随着通知的发布,三里屯酒吧街正式进入倒计时。每一家酒吧都撤去了驻唱歌手,甚至服务员都全部辞去。

“我店里以前有三个服务员。”何玉说,服务员每人月薪8000元,加上房租,每个月何玉便需要在这一块支出近3万元。后来无力负担,她只得自己亲力亲为,又当老板又当酒保又当服务员。

“生活总是往前,再过几年,儿子和女儿都去读大学了,自己就可以退休养老了。”何玉说,已在威海已经置办了一处房产,到时候看看海,开心地度过晚年。”

冯耀现在也在思考,自己该如何转行。“这么多年,练出了个嘴皮子,或许以后去卖化妆品吧。”冯耀打趣道。

而对于吴霜和郑蕾这样的游客,三里屯酒吧街只是临时的娱乐场所,她们会觉得这里拆迁了有些可惜,但也并不会在心里难受。

1月29日晚,何玉酒吧厕所洗手池的洗手液已经空不见底,她也不打算再添置。酒柜上顾客存的洋酒,也让她十分头痛,只得一一给顾客发通知让他们取走。

在忙碌之余,酒吧街的老板们还会偶尔串串门,聊聊未来。

有老板说,自己想重新选址,让老顾客们有个家;也有老板想换个行业干一干。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有人说,自己有老顾客回来看了看;也有老板说,自己这几天已经在慢慢地搬走东西。

就像何玉说的,她无条件支持相关政策,虽然离开这样一个地方她很不舍,但生活仍需要继续下去。就像他们感慨的一样,这条酒吧北街可能将再也等不来右转的客人,但大家也将告别深夜的月光,拥抱属于自己未来的阳光。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内人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