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互联网怪盗团（ID：TMTphantom），作者：怪盗团团长裴培，头图来源：《瞬息全宇宙》剧照
我本来想在2022年12月31日发布本文。不过，当时我正在休假，实在没有时间写文章，所以本文就一直拖到了2023年初。这样也有好处，因为今年的春节来得很早，大家休假的时候应该有很多时间尝试我分享的事物。
过去一年，我花费在游戏、电影、剧集和小说上面的时间，要超出过去几年的平均水平。除了直接玩游戏、看影视剧、读小说，我还花了很多时间寻找优秀的新作，阅读他人的评论，偶尔还反复回味。很多职业精神过剩的朋友（俗称“奋斗逼”）可能会对此不满——要知道，早在十年前，就有一位性格怪异的私募基金经理对于我“看电影太多”而表达过不满。他认为，如果我们能够把用来娱乐的每一分钟时间都拿去读财报、做调研，那么我们的本职工作就能做得更好一些；所以，娱乐本身就是犯罪。
上述观点当然不值一驳，那位私募基金经理的投资业绩也很差。尤其是在2022年，我特意减少了自己的工作时间，把更多时间花在了娱乐上，因为我有两个充分的理由：
众所周知，互联网公司乃至一切中国公司的业绩和股价，已经不再由基本面决定，而是由一张张A4打印纸决定。在这种情况下，读财报、做调研的用处已经很小，甚至可以视为一种“行为艺术”。我不喜欢做没用的事情，更不喜欢装做一幅努力的样子，所以玩游戏、看影视剧、读小说反而成了对时间最有效的利用方式。
我相信，在互联网平台的红利期过去之后，内容产业将是下一个蓬勃发展的产业，这个趋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要研究游戏，我们就应该玩游戏；研究影视行业，就应该看影视剧；研究任何形式的内容，就应该成为资深内容消费者。我从一切“传媒行业研究报告”当中学到的东西都很少，但是从内容本身学到的很多。
优秀的游戏、影视和小说内容，在过去一年给我带来了很多享受，以及很多思考。我迫不及待要把其中的一些精华分享给大家。虽然最近两个月港股和中概股有了不同程度的反弹，但决定这一切的首要因素仍然不是基本面；在可见的未来，A4打印纸仍然将主宰资本市场。既然如此，我建议大家上班时间多磨洋工、少做研究，下班时间尽量沉浸在美妙的精神食粮当中，例如我发自内心推荐的这些精神食粮。
游戏：《生化危机：村庄》（Residential Evil: Village）
我从来不是卡普空的粉丝，也不是恐怖游戏的拥趸。说实话，《生化危机：村庄》是我玩通的第一个《生化危机》系列游戏。它的内容长度适中，15~20个小时已经足够体验主线剧情；操作难度适中，即便手残玩家也能比较顺利地打通普通难度；吓人程度适中，虽然人偶师的段落有些过于吓人，但总体上还是在一般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生化危机：村庄》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它的场景设计——四个主要场景，分别对应不同的美术风格、不同的关卡设计思路、不同的谜题，就像四个颇具规模的游戏构成的拼图。这四个主要场景，又被“村庄”这个诡异、寒冷、凛冽的大型外景包裹起来，形成了双层叙事结构。可以想象，这种模块化设计将会越来越流行。
近年来的主机3A大作，日益呈现缺乏创新、千篇一律的态势。过去两年多，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3A大作只有两部：《赛博朋克2077》和《生化危机：村庄》。在计算机图形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一味堆砌技术和资金已经不足以引发玩家新的兴趣；只有在玩法、美术和叙事三个环节中的一个或多个进行创新才有前途。在玩法上进行创新是最困难的，因为绝大多数玩法早已被穷尽；美术和叙事上的创新要更容易一点，这也是《生化危机：村庄》能够吸引我一口气通关的最重要原因。
在对3A大作日益丧失兴趣的同时，我最喜欢的游戏变成了那些精巧的垂直品类或小品级作品：《伊迪丝·芬奇的回忆》《底特律：变人》《凯瑟琳 Full Body》《AI：梦境档案》，等等。因为在3A大作当中创新的机会成本过高，游戏创新的试炼场早已变成了独立游戏。所以，当遇到《生化危机：村庄》这种竟然具备较强创新色彩的3A大作时，你可以想象我是何等高兴！
《双人成行》养活了一个行业——线下雨后春笋一般崛起的“主机游戏吧”，其消费者十个有九个在玩《双人成行》（剩下的一个可能在玩《马里奥派对》《星之卡比》《任天堂全明星大乱斗》等任天堂系游戏）！
经历过红白机时代的老玩家都还记得小伙伴们在电视机前各拿一个手柄双打的快乐。遗憾的是，最近几个世代的主机及PC游戏更加强调网络同乐，而忽视在最基本的“面对面同乐”。两年前的春节，我曾经认真寻找能与家人一起玩的主机游戏，费尽心思也只找到了《胡闹厨房》《炸弹人R》《小小大星球》。它们都很优秀，但是与《双人成行》相比，就黯然失色了。
因为《双人成行》是天才之作。只有通过两个人的全力配合、用心分工，才能解开一个个妙趣横生的难题。《胡闹厨房》的关卡设计虽然也很有意思，但其复杂程度仍然属于小品级别；《小小大星球》《星之卡比》归根结底是为单人模式设计的，双人模式只是一个添头。《双人成行》则在现有游戏场景下做到了二人同乐的极致。
从这个案例中，我们可以看到：绝对优秀的内容可以自带商业模式，乃至催生商业模式。如果没有《双人成行》，绝大多数“主机游戏吧”根本不会存在，也根本开不下去。一切与娱乐内容相关的产业，决定性的推动力都是杀手级内容。内容驱动着商业模式，而不是相反，这一点值得一切人牢记！
电影：《瞬息全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
近年来，全球电影界（尤其是北美）出现了一个趋势：把独立艺术电影的内核与奇幻、科幻、超级英雄等商业电影的外壳结合起来，创造出既有深刻的思想性、又能吸引主流观众的作品。《小丑》是其中的佼佼者，《瞬息全宇宙》也属于这个套路。
我非常喜欢《瞬息全宇宙》，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优秀——恰恰相反，它的剧本存在严重问题，设定虽然巧妙但用力过猛，很多时候是在依靠杨紫琼的演技撑场面。如果能够把多重宇宙设定大幅简化，只保留女主角“惨淡现实与无穷可能性”的一对核心矛盾，本片成就可能还会更高。然而，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物，有缺点的佳作仍然是佳作。《瞬息全宇宙》的成功证明，一个剧本只需要具备一定的闪光点和完成度就可以称为优秀，不需要做到尽善尽美。
很遗憾，由于题材原因，《瞬息全宇宙》没有在国内公映。近年来全球最优秀的一些影视佳作，例如2021年的《鱿鱼游戏》、2022年的《壮志凌云2》等，均没有在国内公映，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国内社交媒体的热门话题。我曾在坐火车时亲眼目睹整个车厢有二三十人在用平板电脑观看《鱿鱼游戏》，也曾在无数个微信群里看到人们自发讨论《瞬息全宇宙》。优秀文化是不分国界的，优秀本身是文化输出的唯一必要条件。
附带说一句，年过六十的杨紫琼和年过四十的汤唯，今年都很有希望提名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在国内，后者这个年龄段的女星恐怕只能寄希望于参加《浪姐》翻身了，前者这个年龄段则连参加《浪姐》的资格也没有。我们无法探讨这种现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但这就是事实。
剧集：《足球教练》（Ted Lasso）
在知乎上有一个很热门的话题：“为什么国产喜剧片和春晚小品不好看”。高赞答案声称，“喜剧不需要内涵，唯一目的是搞笑”，而国产喜剧和小品正是因为太喜欢说教、太希望承载道德意义，才架空了搞笑功能，导致不好笑了。
胡说八道。持有这种观点的人，看的喜剧恰恰太少了。完全不承载任何价值观、单纯以搞笑为使命的喜剧，恐怕只有在默片时代才能找到。事实上，无论是语言类型还是肢体类型的笑料，都很容易让人产生审美疲劳，笑上十几分钟也就接近阈值了。因此，成功的喜剧一定要巧妙安排波峰和低谷，在搞笑的间隙留出让观众思索乃至学习的空间。如果做得拙劣，那就是春晚小品；如果做得高明，那就是《足球教练》这种优秀的喜剧。
《足球教练》的重点并不在足球专业性，想看专业教练排兵布阵、斗智斗勇的“懂球帝”肯定会很失望。它在本质上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男主角在赴任之初就说出了全剧的精髓：他很喜欢当体育教练，因为这份工作能够改变许多年轻人的命运，让他们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经历。当教练的乐趣在于帮助团队成长，这在本质上其实就是说教，但是做得很高明。
高明的说教与低劣的说教，区别到底在哪里？一言以蔽之：前者真诚，后者虚伪。当你发自内心地认同编剧和剧中人物的价值观、认可他们的奋斗轨迹时，你也就更容易笑出声来。伟大的喜剧从来就是“笑中带泪”或“一边笑一边思索”的，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是因为你不够真诚、手法不够好，仅此而已。
动画剧集：《赛博朋克：边缘行者》（Cyberpunk: Edgerunners）
《赛博朋克2077》是过去三年我最喜爱的游戏，没有之一；而《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甚至可以让没有玩过游戏的人也爱上这个IP。《三体》国产动画剧集伤透了所有粉丝的心，《赛博朋克》剧集却争取到了数以百万计的新粉丝。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尤其是在内容产业，认真的人不一定成功，但不认真的人一定不会成功。
我认为《赛博朋克：边缘行者》在各方面都充分阐发了《赛博朋克2077》的精神内核：狂放不羁、勇往直前的牛仔精神；光怪陆离、包罗万象的未来城市；“公司”一手遮天所带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即便在这样的黑暗笼罩下，仍然要有登上月球的浪漫态度。这是近年来我看过最浪漫的动画剧集，女主角最后登上月球的场景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浪漫场景。
所谓浪漫主义，从起源上就带着神秘、孤独、非人、中二病乃至反社会色彩——大无畏、轻视权威、逆天改命、我偏要勉强、虽千万人吾往矣。至于很多人口中的“宏大叙事”“集体主义浪漫”，诸如庞大的军队、舰队，巨大的机械装备，宏伟的事业之类，虽然可能称得上伟大，但是无论如何，跟“浪漫主义”完全不沾边。观众已经用脚投票告诉我们，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浪漫；数千年的人类历史也早已告诉我们，什么样的浪漫能够最终取胜。
附带说一句，2022年是个动画大年，《万神殿》也是非常出色的动画剧集，在哲学方面做出了出色的探讨。不过，综合各方面因素，我还是更喜欢叛逆、孤独、中二、反社会的《赛博朋克：边缘行者》，因为那体现着我们骨子里更想成为的人、更想完成的事业。对于那些跪得太久了以至于无法理解的平庸的灵魂，就没有必要让他们理解了。
小说：《画布下的乐园》
亨利·卢梭，19世纪末巴黎的一位退休海关报税员，从未接受过专业美术训练，直到中年才拿起画笔，业余进行绘画。在他短暂的艺术生涯中，从未卖出过一幅画，也从未入选过任何画展。某个春天的夜晚，毕加索等年轻一代艺术家曾在他家中举行过一场宴会，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高光时刻。
今天，我们称亨利·卢梭为稚拙艺术（Naive Art）的创始人。他的画作陈列在包括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在内的全世界最知名的博物馆当中。他已经影响了整整五代画家，还会继续影响不知道多少代人。这样的生命究竟应该称为成功还是失败？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生命蕴含着力量——凡夫俗子不能理解的力量，穿透历史万物的力量，让我们在这腐朽不堪的时代心向往之的力量。
《画布下的乐园》与其说是一本推理小说，不如说是对亨利·卢梭一生的低调奢华的回顾。透过多年以后的两个后辈的目光，回首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巴黎，我们由此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不朽”的意义。那些载入史册的伟大作品，并不是凭空涌现出来的，而是由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创造的；理解了活生生的人，才能理解作品本身。所以，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我立即购买了亨利·卢梭的正版画册。
过去一年，我阅读了不少于100本小说，其中大部分属于推理、科幻、奇幻和悬疑品类。我最想向大家推荐的，却是这样一本非典型推理、没有什么幻想要素、也谈不上悬疑的书。如果这样的书再多一点就好了！紧张刺激的故事常有，让我们反思生命意义的故事不常有。希望我们都能成为真正的人，而不仅仅是长得像人的东西。
2022年对于全世界而言都是很艰难的一年。或许2023年会好一点，但如果你希望有一个戏剧性的大转折，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那些长期的、结构性的、近乎无解的问题，现在也还是无解状态。真正要解开只有等待时间流逝。我们当然都抱着最美好的愿望，可如果美好的愿望就能解决问题的话，世界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当然需要学习，但学习的内容恐怕要做出一些调整。读财报、做模型、做调研，在两三年前肯定是很好的学习方式，可是在今天的意义非常微薄。如果我们不想把全部时间都拿去研究A4打印纸、猜测下一批A4打印纸的内容，那么我们不妨多花一些时间去体会、领悟生命中最美好的那些事物——好玩的游戏、好看的影视剧、好读的小说，等等等等。
请记住，当Ted Lasso初次走进AFC Richmond的新闻发布室时，他面临的本是一个必败的摊子，而他本人又不具备最基本的足球常识。在接下来的两季当中，Ted Lasso熬过了惊涛骇浪，从球迷辱骂的出气筒变成了熠熠生辉的神奇教练。他的专业知识固然有所提高，可他赢得一切依靠的恰恰不是专业知识，而是强大的同理心、坚强的神经、善良而富有原则的处事方式，以及骨子里打不倒的乐观主义。
这就是我们在2023年最应该具备的素质，可能也是今后多年最应该坚持的素质。我们无法从财报、调研纪要、A4打印纸或其他专业学习资料当中获得上述素质；但是在优秀的文娱作品当中，从来不缺乏这些素质。所以，让我们努力生活、努力娱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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