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蔡越坤，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2年下半年以来，面临艰难转型的万亿信托资金，正在加速涌入创新性新赛道私募股权投资（PE）和风险投资（VC）行业。
12月初，一位头部信托原负责基础产业信托团队的负责人周彬，正在为一单股权投资项目忙碌。而在上半年及2021年，基础产业类信托的主要客户群体是城投机构，是公司及他的重点业务方向。
变局始自下半年。
在公司战略发展布局的调整下，周彬的展业方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重点向私募股权投资方向进行探索布局。
目前，周彬主要关注不动产领域的投资项目。在他看来，当下经济周期，不少地方政府、以及民营企业等对于持有资产进行出售，而且目前不少优质资产价格相对处于低位，因此，可以有机会或者可以用相对比较便宜的价格把优质资产买进来。
根据经济观察报不完全统计，2022年下半年以来，包括平安信托、五矿信托、中诚信托、重庆信托、国投泰康信托等数十家信托公司参与了私募股权基金的投资。据执中ZERONE数据平台显示，去年至今年9月期间，有27家信托机构（含信托计划）作为LP（为风险投资公司提供主要资金）出资了72支已在基金业协会备案的基金，出资金额超过420亿元。另据国投泰康信托研究院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末，运用信托资产开展长期股权投资金额超万亿元。
2022年下半年以来，信托公司尤其是头部信托机构，对于PE、VC行业的布局正在加码进行。五矿信托相关人士透露，该公司2022年以来已经落地股权投资项目6单。不过对于五矿信托而言，目前仍然只是在探索阶段，还不敢将业务全面铺开，目前只是作为机会性业务进行推进，且审核非常严格。尽管报审的项目很多，但是通过率很低。
平安信托相关人士表示，在2022年年中战略规划升级后，股权投资信托已明确为公司未来重点打造的业务板块，从组织架构、人员布局与资源投入等方面加大了相应的匹配力度。
信托业协会数据披露，2022年2季度，信托公司经营业绩仍呈下滑态势，营业收入和净利润平均数均为负增长。在监管要求压降融资信托背景下，信托业转型压力较大，2022年以来，不少信托机构加速涌向PE、VC行业。私募股权投资，虽属高风险、高难度投资，但因其超高收益预期、超强造富能力“看上去很美”，对于信托机构而言，将面临哪些机遇与挑战？
一、入局PE、VC
数十家信托机构正在涌入PE、VC行业。
11月，五矿信托联合开德私募基金管理（海南）有限公司新设开德海外一期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海南）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上述五矿信托人士确认，此项目是该公司下半年落地的股权投资项目之一；
9月份，重庆信托旗下S基金业务“星辰扬帆1号集合资金信托计划”发行。S基金（Secondaryfund），又称“二级市场基金或接力基金”，是指专注于投资私募股权二级市场的基金，通过受让其他投资人已持有的私募股权基金份额的方式进行投资。重庆信托通过专项S基金的模式，引导信托资产向投资类业务转型；
8月30日，中诚信托携手深圳市投控资本有限公司，通过私募股权基金完成了对国内领先的动力电池制造企业的股权投资。自此中诚信托正式进入电动汽车动力电池股权投资领域，开拓其信托业务转型发展新格局；
7月，泰州建信科技创新投资基金完成工商注册，成为泰州市首只银行系产业投资基金。该基金由建信信托与泰州新滨江实业投资有限公司联合发起，将为泰州新能源、新材料、半导体设备等高端制造业赋能蓄势。
除了上述信托机构，行业头部的平安信托、建信信托也明确正在加码对于股权投资领域的布局。
上述平安信托相关人士称，平安信托股权投资涵盖PE、商业地产与基础设施三大领域，其中，PE聚焦科技创新、医疗健康与能源转型三个细分行业；商业地产聚焦传统写字楼与物流地产等新兴不动产行业；基础设施聚焦高速公路、新能源行业。
建信信托相关人士表示，建信信托长期在股权投资领域有布局。截至目前，建信信托通过股权方式投资的科创企业已超150家，涉及新能源、新材料、人工智能、高端制造等行业，包括光惠激光、航天云网、康拓红外、鑫景特玻、云道智造和北醒光子等众多尖端科技龙头、行业第一梯队和专精特新企业；其中埃夫特、泛生子、长远锂科、芳源股份、厦钨新能等近40家已上市，另有华海清科、第四范式等20余家正在上市进程中。
此外，对于上述S基金的发展优势，重庆信托资本业务负责人王惠云近日指出，发展转型是信托公司的必然选择，选择私募股权投资是信托公司的优质选项——进行私募股权投资有利于客户多元化资产配置，分享实体经济资本化过程中产生的超额收益；国内私募股权投资业务发展迅速，已形成了良好的发展氛围。
国投泰康信托研究院数据显示，从披露信托公司2021年报可以看出，2021年信托行业发展新动能稳步转换，股权投资业务正成为投资类业务中的一大转型方向。截至2021年末，61家信托公司运用自有资金开展长期股权投资的规模余额为1025.89亿元，占自有资金的比重在近五年较为平稳；运用信托资产开展长期股权投资金额为1.60万亿元，占信托资产的比重在近三年首次回升。
用益信托研究员喻智分析称，股权投资信托业务有望成为信托公司新的增长点。股权投资业务在符合国家战略及产业升级方向的投资，信托公司开展股权投资业务，与实体企业的深度融合，有助于提升经济发展质量，可以和其他资管机构进行差异化竞争。
不过，国投泰康信托研究院称，从总体来看，除个别头部信托公司外，多数信托公司尚未能形成与其股权投资规模匹配的专业水平和盈利能力，后续信托行业实现将股权投资业务作为新的新盈利增长点的目标仍任重道远。
二、转型寻找新赛道
揭开信托机构加速布局股权投资业务背后，周彬认为，一方面，与当下信托行业传统城投、地产业务的风险频发相关，不少信托机构减少了此类业务的布局；另一方面，股权投资项目作为创新性业务，具有高风险、高回报的典型特征，成为不少信托机构的新赛道之一。
自2022年下半年开始，周彬所在的团队开始重点向PE方向进行探索布局，人员配置也进行了大规模的同步调整——原来从事城投项目的信托经理都已经被优化裁撤，人数超过20人。不过同时，他所在团队也新招了部分关于股权投资背景的员工，加大对于该领域的布局发展。
一边是加大了股权投资业务，另一边是降低了对于城投、地产的业务布局。
对于降低城投、地产业务，周彬认为，底层逻辑是人口的问题。当前国内人口增长的绝对值已经到了峰值并且开始回落，经济增长模式会从增量经济转入存量经济。而在增量经济时代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债务规模的扩张，所以大约从2012年到2018年，是大资管行业发展最快的大扩张，不仅是影子银行的扩张，也是以债务为推动的经济发展扩张模式。这种发展模式维持至2018年、2019年之后，高速扩张已经阶段性告一段落。
他表示，2021年下半年开始至今，房地产企业爆雷周期拉得很长，对地方政府的冲击和压力很大。城投机构发生信用风险的地区逐渐增多，甚至部分地区出现城投机构债务重组。在此背景下，信托从业者对于传统的地产、城投业务的前景非常悲观。“因此，与其被地产企业、城投机构被动拖进债务泥潭，用时间来换空间，不如选择主动去转型调整业务方向。”周彬说。
普益标准研究员余雅琴分析表示，在信托行业非标转标的背景下，股权投资业务仍是目前信托公司转型的重点方向之一。其原因是信托公司为响应监管的导向，对国家战略性新兴产业提供金融支持。而新兴产业往往处于行业早期阶段，资产规模和经营状况不适合传统的融资模式，长期股权融资需求非常迫切，更加符合股权投资业务的特点。
上述平安信托相关人士也认为，信托机构加码布局股权投资业务的主要原因，第一是契合国家加快产业升级、打造科技强国的宏观经济发展大势；第二是信托业务三分类鼓励信托公司发展股权业务，是非标业务转型的重要出路之一。
三、四种展业模式
对于信托机构而言，如何具体参与到股权投资类业务中去呢？
余雅琴分析介绍，信托公司参与股权投资的模式主要有四种。一是独立管理股权投资信托计划模式，信托公司通过设立并发行股权投资信托计划的方式向合格投资人募集资金，再将信托资金投资于被投资企业。在此模式下，信托公司既是信托计划的发行人，同时也是管理人，独立负责信托资金的投资运作；
二是聘用投资管理顾问模式，信托公司负责股权投资信托计划的设立与发行，但并不直接负责相关的投资决策与操作，而是将信托资金的管理运作交由其聘用的投资管理顾问（例如VC/PE投资机构）负责；
三是参股私募股权投资基金模式，信托公司通过股权投资信托计划作为LP或股东，将信托资金作为出资注入到股权投资基金。同时，VC/PE投资机构作为普通合伙人，也将认购不低于1.0%的股权投资基金份额，并负责股权投资基金的投资、管理及相关运作；
四是固有资金直接投资模式，根据银监会发布的《关于支持信托公司创新发展有关问题的通知》，信托公司可将不超过其上年末净资产20.0%的固有资产用于股权投资。
上述平安信托相关人士介绍，信托机构参与股权投资主要为GP或LP两种模式。一般而言，GP是指负责运营、管理基金，LP是指为风险投资公司提供资金的，即出资人；前者注重项目赋能，后者看重财务投资收益。
周彬体会到，目前信托机构参与股权投资根据自身风险偏好、股东背景、资源禀赋等，结合自身熟悉擅长的领域进行投资，因为股权投资是一大市场，大家都在尝试摸索。
国投泰康研报指出，股权投资对信托公司收益的影响，一是不同于一般投资，私募股权投资本身就有着周期更长、风险更高且收益具有不确定性等特点，因此投资期内的累积现金流和内部收益率是一个先负后正的变化过程，即呈现“J曲线”效应，短期很难观察到较好收益。二是仅基于年报分析，只能从“自营资产-长期股权投资收益”维度做出一定的定量判断，信托公司如建信信托、中信信托的相关收益占收入比重已达20%左右。
四、机遇与挑战
周彬坦言，信托入局私募股权投资行业，机遇与挑战并存。“从信托业内部看，目前信托机构在股权投资时面临人才短缺及研究不足等问题；从股权投资行业角度看，信托机构面临与创投机构同样的问题，比如募资难等等。”周彬分析称。
上述五矿信托相关人士称，目前该公司正在探索股权投资业务，主要还是围绕着集团战略发展定位，深入挖掘主责主业产业链的“专精特新”企业，挖掘关键供应商主体和创新科技企业，提升产业链核心竞争力。关于挑战，该人士坦言，信托目前还缺少在股权投资的业绩支撑，资金端培育还需要过程。
用益信托资深研究员帅国表示，股权投资信托业务在当前转型创新业务中管理费率相对较高，且期限相对较长，不仅能够为信托公司带来相对比较稳定的信托报酬，而且为实体企业提供权益性资金，降低实体企业的负债率。
余雅琴认为，近年政策导向为信托公司开展股权投资业务带来了一些新机遇。一是金融供给侧的直接融资导向为股权投资信托带来发展新机遇。未来，健全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优化融资结构将成为推动新兴业态和新动能成长、促进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有力支撑。近年来，资本市场推出了一系列深层次的改革举措，使股权投资的退出渠道更加通畅，这些政策对信托公司开展股权投资业务具有极为积极的意义。
二是需求侧转型升级为股权投资信托打开市场空间。高净值客户需求的变化引导信托公司开展股权投资信托业务。从资产配置的角度看，信托公司开展股权投资业务对于高净值客户多元化资产配置有着积极的意义，未来可能会成为更多高净值人士财富增值的必要手段，信托资金需求方的变化支撑了信托公司开展股权投资信托业务。
帅国让分析称，信托机构入局PE、VC行业，面临以下三方面挑战：其一，信托公司一直以来以融资类项目管理见长，对股权投资类项目的主动管理经验有限；其二，信托计划在IPO时存在“三类股东”的政策限制，通过IPO退出非常困难；其三，信托投资者习惯于债权债务关系清晰、收益较为确定及期限相对较短的固收类产品，短期内对股权投资类产品的认可度可能不高。
余雅琴也表示，信托行业在开展股权投资业务中，仍面临以下挑战：
一是募资困难，股权投资信托产品作为非标产品，通常存在募资困难的问题；
二是对信托公司能力要求较高，股权投资信托的要求比一般融资类信托更高、更精细化，需要信托公司具备更强大的投研能力；
三是制度障碍，目前IPO退出仍是股权投资市场投资者退出的主流方式。然而，根据《证券法》《公司法》和IPO管理办法等相关文件，监管部门要求上市公司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第一大股东不得为“三类股东”，并对包含“三类股东”的拟上市企业进行整改和穿透式披露。为了满足IPO审核要求，拟上市公司此前对“三类股东”都采取了主动清理的处理方式。信托公司实现IPO退出仍存在制度障碍。
展望未来，国投泰康信托认为，资管行业内股权投资竞争日益加剧，客观上将倒逼信托公司加速培养其核心竞争力，练好“内功”，从团队培养、业务专业度、风险管控、品牌营销等多方面强化股权投资能力建设，尽快实现投资规模、专业化水平、盈利能力的多维提升。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周彬为化名。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蔡越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