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本文首发于《新周刊》624期,作者:邢亚琪,原文标题:《放弃原生姓名,她们选择改名换姓》,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拿到新的户口本后,徐琬瑆买了一锅螃蟹,邀了三两好友一起聚餐。用餐途中,朋友纷纷庆祝她改名换姓成功,徐琬瑆在朋友的庆贺声中喝了点酒。酒量并不致醉,她却笑得眯起了双眼。徐琬瑆1997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当时登记在户口本上的名字是姥爷提前取好的“李雪松”。


以“李雪松”为名生活的25年里,她甚少体会到“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美好寄意,反而如众多名为“胜男”的女性一般,体会到了家人对她生为女儿身的无奈。考虑到父母离婚多年,且父亲一直在自己人生中处于缺席状态,去年,她到当地户籍科将名字改成了“徐琬瑆”。


徐琬瑆在网上更新了一条有关改名的动态,评论区内有人问她“有没有重生的感觉”,她回答“必须有啊”。还有很多网友留言表示,父母离婚,想要改姓。这让徐琬瑆意识到,对很多人而言,改名换姓或许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


姓苟者从不言“苟”


32岁的敬芳想要改姓,缘于登记户籍时的一处疏漏。她原本姓“芶”,但因为当时的户籍系统无法识别“芶”,她便被迫安上了“苟”这一姓氏,因为“苟”和“狗”同音,身边的人在称呼她时,总会陷入短暂的称呼纠结中。小时候,敬芳并未觉得姓苟有何不妥。


一方面,她出生于重庆,虽然身边有些同学会称呼她为“狗狗”,但在重庆话中,“狗狗”含有亲切之意;另一方面,敬芳在很小的时候,就从家人那里得知,自己用作姓氏的“苟”字和姓氏“敬”字同出一源,前者是“敬”姓先人为避讳皇室贵族名讳而被迫修改的。


敬芳虽不以姓苟为耻,但她却会在作业本上将名字写为“敬芳”,向别人做自我介绍时,也会介绍自己是“敬芳”,而非“苟芳”,久而久之,生活中的人也都习惯称呼她为“敬芳”了。成年后,敬芳在重庆当地经营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用“敬芳”指代自己不再如小时候那样方便。


她在业务上经常会与客户有资金往来,她不得不在介绍时,声明自己姓苟,而一些好事之徒在听到时,会故意满脸含笑地称呼她为“苟老板”。而在公司,苟姓也为内部交流带来不便,敬芳发现,当员工有事情要与她交流时,总会怯于开口称呼她为“苟老板”。


敬芳无法释怀成年人称呼自己为“狗”。在她看来,学生时代同学间的戏称只是为了表达彼此间的亲密关系,而成年人在社交礼仪的约束下,委实不该心无障碍地拿一个人的姓氏开玩笑。她认为,苟姓与赵姓、王姓等并无不同,前者之所以成为别人调笑的资本,最根本的还是社会赋予了这一姓氏其他含义,是人内心的歧视,使姓苟者不敢言“苟”。


“歧视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敬芳回忆,她小时候虽然不会因为别人呼唤自己为“狗狗”而羞恼,却会因为别人说自己个子矮小而介怀。而自己的一位女同学因为被班里男生嘲笑“是班里最丑的”,初中毕业后便辍学务工,并在“我这么丑都有人喜欢”这种心理的支配下,很快恋爱、结婚。因为缺乏经营婚姻生活的能力,这名女同学又迅速离婚。


敬芳担心自己的儿子向同学介绍妈妈姓苟时,会受到同学的嘲笑和歧视。今年6月,敬芳拿着族谱前往当地户籍科,申请将苟姓改为敬姓,她告诉户籍科工作人员,苟姓给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而苟姓原为敬姓。户籍科的工作人员告诉敬芳,如果觉得姓苟给自己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可以申请改姓。


担心自己的儿子受到嘲笑,敬芳决定改姓。 / 《欢乐颂》


更改姓氏,淡泊血缘


按照户籍改名规定,敬芳花费三天时间准备了改名资料,资料提交不到一周,她就拿到了更改姓氏后的户口本。她将有关经历发到网上,却意外发现,自己的改名之路比多数人都要顺利。徐琬瑆是在2021年将原名“李雪松”改为了现名“徐琬瑆”的。


改名前,徐琬瑆身边一位在派出所工作的叔叔曾主动联系并告诉她,改名容易,改姓难。急于脱离父姓的徐琬瑆不信邪,她独身前往派出所,然而派出所要求徐琬瑆出示无罪声明,但开具无罪声明的警官却声称无法证明她是否无罪,若要证明,就必须有出生证明。


徐琬瑆从家里翻出了出生证明,结果对方又要求她出示父母的离婚证。徐琬瑆的母亲离婚后再婚,母亲的离婚证已被当地民政局回收。为证明父母离婚,徐琬瑆只得去民政局翻阅20多年前的档案。她好不容易开好了离婚证明,对方以一句“办不了”再次将她拒之门外。


不死心的徐琬瑆在户政科门口蹲点,终于等来了一位热心的户政科科员,对方将她带到科长面前询问有关事宜,科长直接让人带她去办理了改名业务。再次进入户政科,徐琬瑆的改名换姓旅程顺利得超乎想象,工作人员告诉她,之前出具的各类证明均不再需要,改名立即就能完成。


当天,徐琬瑆拿到了更换姓名后的户口本,半个月后,她又拿到了名为“徐琬瑆”的身份证——改名意味着重生,她似乎离缺席的父亲和重男轻女的姥爷都更远了。徐琬瑆父母的婚姻在她4岁时,因父亲长期酗酒而走向了尽头,她随母亲回到姥爷家生活,父亲经常在周六、周日将她接到身边,然后带她在外就餐。


在徐琬瑆的记忆中,父亲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他在离婚后依然酗酒,并会在醉酒后拉着时年不过六七岁的徐琬瑆,当着他人的面反复唠叨那些看似应被奉为圭臬的人生教条,“好好读书”“多历练,积攒人生阅历”“长大后要做个孝顺的女儿”等是父亲最常提及的。


独自一人面对酗酒父亲的徐琬瑆,只能看着一脸醉意的他,听他侃侃而谈,不敢反抗,也不敢离开。随着自己渐渐长大,徐琬瑆对父亲的自说自话已习以为常,她不再在乎父亲说了什么,也不再留意这些话带给自己的情绪变化,父女二人的相处时光,似乎总是在父亲的自言自语中落幕。


2018年前后,徐琬瑆离开黑龙江老家前往山东工作。第一年父亲节时,她在微信上给父亲发了一个过节红包,却迎来了父亲数年如一日的唠叨,唠叨的内容同样与人生道理有关。徐琬瑆觉得无奈,此后她与父亲便很少联系。2021年,徐琬瑆得到消息,父亲醉酒后与人发生冲突,对方将一柄螺丝刀插进了父亲的脑袋。


远在山东的徐琬瑆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回黑龙江。医院里,三年未见的两人并未泪眼婆娑,徐琬瑆坐在病床前和父亲回忆过往相处的岁月。她告诉父亲,他从未为自己买过一件衣服,即使给自己零花钱,也是抠搜的、不乐意的。更重要的是,他每次喝醉酒,就会拉着自己讲些所谓的人生大道理。


父亲并未觉得过往行为给她带来了伤害,他如往常一样,叮嘱徐琬瑆“要在社会中好好历练、积攒经验”“要好好与人相处,莫与人为敌”“要做个有孝心的人”。徐琬瑆听着父亲的话,只觉难受,她从医院出来后下定决心,将自己的姓氏改为母姓,同时将原名“雪松”也替换掉。


“雪松”是姥爷为徐琬瑆起的名字,不是期待她如雪松坚韧不拔,而是期待她如千万个被叫做“胜男”的女孩儿那样,不输男性。徐琬瑆明白,男性化名字的背后,是家人对她生为女儿身的不甘。在姥爷家生活期间,徐琬瑆很早就明白了“雪松”背后的含义,她清楚地记得,当自己提出吃孜然牛肉时,姥爷总会置若罔闻,但当表哥提出这句话时,姥爷却有求必应。


当时的她并不懂得这一行为背后的含义,她只是觉得自己和表哥在姥爷那里的地位似有不同,却又懂事地没有和母亲说起这一发现。直到成年后,徐琬瑆才明白,当时的行为其实是姥爷重男轻女的直接表现。因为喜欢星星闪亮又不受约束,徐琬瑆想以“星”为名,但母亲告诉她,星星是天体,用在名字里并不合适。


翻阅字典后她发现,同音的“瑆”字寓意“美玉”,同样契合了自己取名的需求。此后,徐琬瑆便彻底抛弃了原名“李雪松”,虽然身边朋友偶尔还会那么叫她,但她却不再似往常那般焦虑。“也许,‘李雪松’只是一个代号了吧。”徐琬瑆说。


改姓会惹怒祖宗吗?


和徐琬瑆经历类似,王知蕴在父母离婚后也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了母姓。回忆改名初衷,王知蕴坦言改名是因为2021年她在网上看到了公开征求意见,讨论父母离婚后,子女改姓是否需要征得另一方同意的草案。在与该草案有关的评论区,许多女性网友自发团结向有关部门提建议,要求父母离婚后,子女改姓可由抚养人自行决定。


彼时的王知蕴还在延续父姓,她的名字是“杜艺灵”,但当时的她已经意识到,延承父姓长期以来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社会中有改姓需求的多是母亲及其子女,将未成年人改姓的条件限制为父母双方到场,实则是对女性冠姓权的一种剥夺。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规定,自然人应当随父姓或母姓,但是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选定父母之外的姓氏:(一)选取其他直系长辈血亲的姓氏;(二)因由法定扶养人以外的人扶养而选取扶养人姓氏;(三)有不违背公序良俗的其他正当理由。


王知蕴曾和前男友透露过想要孩子随母姓的想法,结果却遭到了前男友的极力抗拒,他像被触碰了逆鳞般暴跳如雷。王知蕴称他的想法是大男子主义,对方直言“我就是大男子主义,我的孩子就是要跟我姓”。王知蕴不理解男性为什么对姓甚名谁如此在乎,她的爷爷家里有本代代相传的族谱,族谱从上到下记录了多代先祖的名号,早年间,族谱上尚能看到多位女性先人的名字,但在近几年,女性的名字已很少在族谱上显现。


王知蕴不确定女性姓名的消失,是因为她们普遍短寿,还是因为她们不再被记录。她印象深刻的是,家族内的后生要按照族谱给定的字取名,但这一条却只对男性生效,家族里的女孩叫什么似乎并不重要。而她的爷爷曾想让她的父母再生育一个男孩,父亲虽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生子欲望,却在王知蕴上大学时和母亲提议领养一个男孩。


王知蕴曾建议妹妹也更改姓名,当时妹妹曾担忧地询问:“如果班级内的其他小朋友问我为什么更改姓名,我该怎么回答呢?”王知蕴问妹妹:“你是否清楚班内哪个同学是随父姓,哪个是随母姓呢?大家并不会过多关注我们的姓氏,所以不用过分担心。”但在抖音上,王知蕴分享自己改名成功的视频后,一名男性网友在她的视频下评论:“你把祖宗的姓氏都给改掉了,你的祖宗不会生气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本文首发于《新周刊》624期,作者:邢亚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