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墨子沙龙(ID:MiciusSalon),作者:陈玲玲,原文标题:《基因组暗物质:新型RNA的发现与功能探索 |陈玲玲》,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生物性状取决于基因。分子生物学中心法则认为,遗传信息DNA通过转录产生RNA,RNA通过翻译产生蛋白。在这个传统认知里,RNA是遗传信息DNA的“信使”,而蛋白质决定生物性状。


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发现在哺乳动物转录组中,指导蛋白质合成的编码RNA(messengerRNA,mRNA)仅占2%左右,而其余是非编码RNA(non-codingRNA)。研究表明,非编码RNA不需要翻译产生蛋白质,就可以调控生物学过程。


非编码RNA的神秘和未知,一直以来都非常吸引陈玲玲。陈玲玲现在是中国科学院分子细胞科学卓越创新中心的研究员,作为国际上早期从事长非编码RNA研究的科学家之一,自2011年回国后,一直在RNA领域内深耕细作。


多年以来,陈玲玲带领团队围绕非编码RNA开展了一系列基础研究,跳出了学界对长链非编码RNA定义的范式,创建并发展了新的研究技术和体系,发现了包括环形RNA、sno-lncRNA等新型RNA分子家族,并解析了这些不同分子家族在人体细胞中全新的加工和代谢途径,拓展了对未知RNA认知的边界。


陈玲玲也曾在职业发展的道路上有所踌躇,但是对于RNA世界的好奇和探索未知的热情还是让她选择了继续投身科研领域。从事非编码RNA研究多年,陈玲玲始终保持着对科研的热情,她将长链非编码RNA看作“基因组暗物质”,而自己和团队成员们则是在黑暗中努力求索的“解码人”。


回顾过去十余年,陈玲玲一直坚持在生命科学领域不断探索和创新。她也以自身为例告诉身边的女性:博士毕业不应成为女性职业的终结,而是一个新的起点。她一边履行着身为母亲的责任,一边作为科学家参与着激烈的国际竞争。“国际竞争没有男女之分,这时候,我不是女性科学家,我就是科学家。”她说。


近些年来,陈玲玲希望能在非编码RNA生物学基础研究方面实现更多的突破。在继续“解码”未知的RNA的同时,能够更深入地认识和解析这些新分子的生物学规律和功能,并发挥他们潜在的应用价值。


今年,陈玲玲又多了一个身份——党的二十大代表,作为基层党支部书记和二十大代表,国家对科技的重视令她备受鼓舞,也更加坚定了自己围绕国家战略需求、加强探索性基础研究的报国初心。


在近日的墨子沙龙“她力量”活动现场,陈玲玲带来了“新型RNA的发现与功能探索”的主题演讲,介绍了她在新型RNA领域的发现和研究工作。


被忽视的RNA  


我们知道,生物性状取决于基因。分子生物学中心法则认为,遗传信息DNA通过转录产生RNA,RNA通过翻译产生蛋白。在这个传统认知里,RNA是遗传信息DNA的“信使”,而蛋白质决定生物性状。自从1958年,中心法则被提出,几十年来,在许多科学家的努力之下,人们对基因如何翻译成蛋白质的过程越来越清楚,多个诺贝尔奖成果都与其有关,可见中心法则的重要。



可是,在这种传统认知下,有个问题就很难解释——我们人类拥有的可以编码蛋白质的基因的数目,与模式生物——果蝇相当,大概都是在2万个左右,然而,我们人类基因组的大小却是模式生物的30倍左右。正如《科学》杂志上“125个科学问题”的第3问所提出的——为什么人类拥有如此少的蛋白质编码基因。



除了已知人体细胞拥有更加复杂的转录和转录后的调控,这里还不得不提另外一个庞大的分子家族——非编码RNA。非编码RNA本身不需要翻译产生蛋白质就可以调控生物性状。



人们对非编码RNA的研究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60年代,当时,人们发现了很多的持家非编码RNA,例如核糖体RNA、转运RNA (tRNAs)、snRNAs,还有snoRNAs等。这些RNA都在分子生物学中心法则过程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持家作用,没有这些RNA,就没有蛋白质的产生。


到了90年代初,人们在研究线虫和牵牛花的过程中,发现一些具有调控功能的小的非编码RNA,它们一般长度只是在20-22个核苷酸左右。随着研究的进行,本世纪初,很多具有调控功能的小非编码RNA陆续被发现,它们主要是通过互补配对,可以去沉默基因表达,也就是抑制蛋白质的表达。由于它们在基因治疗、基因功能、农作物改良中的重大意义,发现它的科学家已经因此于2006年获得诺贝尔医学奖。


几乎同一时间,又有一大类庞大的长非编码RNA分子,开始走入人们的视线。它们是一类含有大于200个核苷,但是却不编码功能性蛋白质或多肽的生物大分子。那么,他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他们在干什么?这些问题激发了生物学家的兴趣,也吸引了我将研究的方向聚焦于此。


这就是我的研究对象——哺乳动物中存在的长链非编码RNA分子。2010年的《科学》杂志在 “本10年卓见”一文中将长链非编码RNA分子列为首位,它们被称为基因组的“暗物质”,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它们在做什么,充满了神秘和未知。


环形RNA十年研究(来自Liu and Chen, Cell 2022)<br>
环形RNA十年研究(来自Liu and Chen, Cell 2022)


在我看来,环形RNA领域挑战和机遇并存——因为这些RNA是环形的,所以在方法学上就存在挑战。而又因为这些RNA是环形的,它们可能具有全新的功能和作用与机制。更重要的,环形RNA可能具有一些不同于线形RNA的免疫原性,更加稳定,有望作为一些新型的适配体以及新型的基因表达的一些模式。环形RNA分子有很多潜力值得我们去挖掘。


近些年来,我也尝试将先进的细胞生物学研究手段应用于RNA生物学的研究。在高分辨率的显微镜的帮助下,我们可以看到,几十到上百个叫做DFC层的结构单元,组成一个细胞核仁,这就是细胞核亚结构。细胞核是一个高度组织化的结构,里面除了含有我们所熟知的遗传物质DNA,还有很多具有不同功能的,由RNA和蛋白质组成的细胞核亚结构域。这些亚结构域的组织失调,也与很多疾病甚至是罕见病密切关联。


研究发现,特雷彻·柯林斯综合征,与核仁失衡有关;渐冻症,和细胞核亚结构小体——旁斑有关;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而长非编码RNA是细胞核亚结构域的重要的组织者和调控者,它们的表达失常与细胞增殖异常和疾病的发生密切相关,未来有望为相关的疾病提供一些全新的诊疗的思路。


未来我们要突破已有的研究范式,进一步发展超高分辨技术,要进行实时动态的观测,和在体原位的研究。


总之,长非编码RNA和环非编码RNA,种类繁多、功能多样、机制彼此不同。未来我们会进一步去拓展RNA认知的疆界,去深入解析有不同功能的RNA分子的作用机制,也期望为相关的疾病提供RNA方向的一些诊疗的思路。


那么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为什么人类拥有如此少的蛋白质基因?这是因为在灵长类尤其是人体细胞中,转录后加工产生了很多新型的非编码RNA。此外,即便对于一些人类和其它动物都有的基因,也有实验数据表明,人体细胞具有特殊的加工方式,可以让一些非编码RNA,产生一些特异的生物学功能。这些研究都提示人类或许拥有更多的具有生物学意义的长非编码RNA。


我的一点感悟  


我总被问起对于科研的感悟,我认为主要有三点体会:一是,要做别人不敢做的,要做出自己的领域;二是不要重复自己做过的研究,才能一路向前;三是对自己认准的、重要的、关键的科学问题,要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劲儿,围绕这些关键问题,可以不拘泥于研究手段。未来,我们希望可以让核糖核酸的基础前沿研究,更好地服务于人们的生命健康。


我常常还会被问到关于性别和职业的问题。我做博导已有十余年,我有过很多非常优秀的女学生,我想对女生说,我们女性有必须要承担的社会责任,但是,博士毕业不应成为女性职业的终结,而应该是一个新的起点。这一方面需要女性的自我激励和坚持,另一方面需要家庭成员相互支持。未来,面对激烈的国际竞争时,是不分男女的,所以我很多时候不想被描述成“女性科学家”,我只是科学家。


最后,我想说说关于兴趣的话题。兴趣和爱好是你最大的动力。回想我自己的求学经历,尽管我的确会对自然界的一些事情感兴趣,但我并不是一开始就笃定要成为一名科学家,所以我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同时读了MBA。兴趣爱好很重要,但我认为在求学阶段不需要急着去问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感悟,就像有些画家天份早露,有些却是大器晚成的。我觉得重要的是坚持和认真,在你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把你手头上事情做好,同时不要囿于你眼前的东西,要拓宽你的视野,或许某些时候你就发现了真正感兴趣的事儿,让你想要去做。


作者简介:陈玲玲,中科院分子细胞科学卓越创新中心(原生化与细胞所)研究组长。2009年博士毕业于美国康涅狄格大学。从事核糖核酸(RNA)生物学研究,创建并利用新技术体系,发现sno-lncRNA、SPA和环形RNA等多种新型分子家族,揭示它们的生成加工与降解途径、参与细胞核亚结构功能和天然免疫调控、并与小胖威利征和自身免疫等疾病密切关联。曾获中国青年科技奖(特别奖)、科学探索奖、中国青年女科学家奖、国际RNA学会“Mid-Career Res Award”等学术奖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墨子沙龙(ID:MiciusSalon),作者:陈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