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26日,就在美军撤离阿富汗期间,该组织曾对喀布尔机场发动恐怖袭击。如今,这群恐怖分子再次选择站在聚光灯下挥舞屠刀。那就来掀开它们的画皮,剖析一下这个组织的发展脉络与本质。
12月13日,位于阿富汗喀布尔的“桂园”商务酒店遇袭。
呼罗珊的历史
尽管绝大多数国人都会将“伊斯兰国”(ISIS)看作是这一组织的符号标志。但“呼罗珊”同样也是一个古老的地缘政治符号。这一名称出自古波斯语,意思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在遥远的古代,西至伊朗高原、北至南布哈拉,东至印度河、南至遮普的广阔地区,都属于呼罗珊地区。就像是ISIS初创时期的名称“伊拉克与黎凡特”一样,指代了一个超越现代国家领土的广阔区域。
历史上,呼罗珊地区民风彪悍,且对于宗教极为热忱,曾经为多个超级王朝的崛起效力并立下汗马功劳。阿拔斯王朝就是凭借着呼罗珊军团先后击败了倭马亚王朝和唐帝国的安西兵团,才建立起了横跨欧亚非的超级帝国。
尽管在历史上留下了无数丰功伟绩,但过高的战力和居功自傲的性格让呼罗珊人被一代又一代的统治者们猜疑和妒忌,并不断对其实施治权分割和经济打压,使之成为“帝国的弃儿”,以至于临近丝绸之路却完全无法享受到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红利,而后更是陷入分离主义倾向与被镇压和分割的恶性循环。至近现代前夜,曾经作为一个整体的呼罗珊地区已经被分割到了六个不同的行政区块里,且土地日趋贫瘠。
近代风云八十年
近代,凭借着火枪与大炮,大英帝国轻而易举地占据了阿富汗的广阔土地。但大英帝国敲骨吸髓式的殖民很快将阿富汗人的忍耐与承受能力压迫到了极限。最终,阿富汗人联合其它地区的呼罗珊人一起将英国殖民者赶了出去。
靠自己赶走帝国主义固然是属于阿富汗人的伟大胜利,却也为阿富汗境内的前呼罗珊地区带来了一些不利的意识形态副产品:受够了英国人压迫和剥削的呼罗珊人开始变得比过去更加极端和排外,全面抵制一切外来事物。这一思潮的惯性最终为极端思想扎根当地提供了土壤。
英国远征阿富汗时期的阿富汗部落战士
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大量长期遭受帝国主义殖民和被帝国主义代理人统治的地区获得了独立,但这显然不是那些昔日的宗主国们心甘情愿接受的。为了遏制这些新国家的发展,西方情报机构及其的白手套们、开始大肆向那些有着一定极端与激进主义色彩的宗教人士和有宗教背景的政客提供资金,帮助他们扩大影响力。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下,一些被专门改造过的极端原教旨主义思想开始在泛阿拉伯地区迅速发展,并最终形成了极端主义的浪潮。
不过,在这股邪恶思想的萌芽期,阿富汗却成为了被遗忘的地区——毕竟,那里既没有石油也没有黄金,甚至没有像纳赛尔一样的“危险政客”。但随着苏联入侵阿富汗,这一情况发生了巨变。西方世界迅速意识到了当地人的“价值”。于是,地处苏联控制区最边缘、位于阿富汗南部的旧呼罗珊地区成为西方进行宣传和援助的前沿据点。而那些癫狂的意识形态自然也与西方的武器装备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开始扎起剧毒的根。
第二次战争与雏形
随着上世纪90年代喀布尔“吃鸡大赛”的结束,塔利班成为了阿富汗的新统治者。尽管许多西方和国内媒体都将之描述为一个极端保守与排外的集权极端政权,但塔利班的权力和军力在当时的阿富汗国内都不具备统治地位,其思想相较于那些与美国及其西方盟友接触更密的派别(如基地组织)相比,也算不上非常极端。而早在其刚刚当权时期,来自南部旧呼罗珊地区的武装派别就对塔利班政权不够原教旨表达了不满,并因此拒绝继续向北远征北方联盟。
等到“911”事件爆发后,美军入侵阿富汗。曾经近乎统一阿富汗的塔利班迅速失势、甚至主动放弃了自己的发源地坎大哈,转入山地开始游击战争。权力的突然真空,无疑为其他势力在阿富汗大片地区的生根发展留下土壤。
美国和英国在对阿富汗展开协同袭击期间使用的一架美国空军B-52轰炸机 图自路透社
在美军占领初期,一度默许和支持阿富汗人自己组建政治派别和政府。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快速消灭塔利班残存支持者、并对阿富汗人实施分化瓦解的手段。在早期阿富汗人的反抗活动消退后,一些前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武装人员在改头换面后重新出现在美军控制的城镇与村庄里,成了美国人扶植起来的、新政府认可的“有活力的社会组织”,他们正是后来“呼罗珊”组织的前身。
由于阿富汗新政府的腐败与监管不力,这些组织开始迅速壮大:他们一方面组织乡勇积极与塔利班游击队作战,以此博得美军和阿富汗政府的信任与支持;另一方面,也通过洗白的身份作为诱饵,吸收包括塔利班和“东突”在内的其他势力的战斗人员。
2011年前后,这些组织甚至开始参与到地方政府和警察部队的建设当中;通过这种方式,他们不仅获得了西方与阿富汗政府援助的资金,甚至还利用职务便利,贪腐、挪用与侵占资金,为自身组织的发展提供了更为坚实的物质基础。
发迹与扩张
对于塔利班和其他阿富汗的抵抗者们而言,2014年并不是一个好年头:一方面,美国人对他们的围剿开始进一步加剧;另一方面,长期且几乎永无止境的游击战争又很难让最底层的参与者们看到希望。
恰在此时,“伊拉克及黎凡特伊斯兰国”横空出世,并迅速发展壮大,让许多阿富汗的抵抗者们看到了一个虚假的希望。于是2014年秋季,大量来自阿富汗的代表前往伊拉克“朝圣”、并与ISIS的领导层取得了联系。
2014年12月,当时的“哈里发”巴格达迪,正式对这些远道而来的人进行了册封;2015年1月,“伊斯兰国呼罗珊分支”(ISKP)正式成立。拥有最多资金,且最具战斗力的“呼罗珊人”,理所应当的成为了这支新兴力量的中心。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ISKP领导人——哈菲兹·汗·赛义德,正是塔利班曾经的重要指挥官之一。在阿富汗战争期间,此人主要负责在巴基斯坦联邦直管部落地区(FATA)活动,并在当地招兵买马。
哈菲兹·赛义德
既然领导人跳槽了,那下属的网络自然不可避免地跟着换了东家。利用“白嫖”来的塔利班网络,ISKP迅速获得了跨境运输和招募作战人员的能力。为了更好的募集资金,这支新生的恐怖力量甚至还在贾拉拉巴德、喀布尔、白沙瓦和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建立了一套洗钱体系,用以将毒品和阿富汗货币转换成流通性更佳的美元。ISK自此在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境扎下了根,甚至与巴基斯坦塔利班建立了极深的关系。
按照巴格达迪最初的设想,ISKP将会迅速兼并阿富汗的其他抵抗势力,并将美国人赶走,随后建立一个和古代呼罗珊一样巨大的瓦哈比派政治实体,并与“伊拉克及黎凡特伊斯兰国”东西对进,完成对整个中亚和伊斯兰世界的威慑与统治。
冲突、发展与兴盛
尽管在2015年的快速扩张中,ISKP挖走了塔利班的大量资源,但塔利班显然还不想一开始就跟对方撕破脸。2015年秋季,当时的塔利班领导人之一克塔尔·曼苏尔(Akthar Mansour)敦促ISKP战士与塔利班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外国占领军。但ISKP显然并不买账,他们不仅袭击阿富汗政府军和美军迫使其收缩,还同时进攻塔利班的根据地夺占地盘,甚至屠杀投降者并指责塔利班无能和不虔诚。
这最终促使了塔利班在2015年末开始集中优势兵力对其进行打击。至2016年冬季,连精锐的“血色旅”也参与到了对ISKP的军事行动中。这些老练的士兵对ISKP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在面对塔利班攻势的同时,ISKP也遭遇了多国部队的集中围剿。在伊阿边境,ISKP试图在伊朗呼罗珊省建立据点的尝试也对伊朗边境的治安与民众生命财产安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作为应对,伊朗边防军与革命卫队在对阿富汗政府抗议无效后,也开始对边境线周遭的ISKP实施越境打击。
当然,这都不妨碍ISKP在2018年初发展到顶点——在一些时间段内,这支武装力量一度发展到了一万五千人以上的规模,并在南至巴阿边境、北到乔兹詹省在内的数个地块建立了零碎而有效的控制区和根据地。
2017年10月18日,一名士兵在巴基斯坦北瓦济里斯坦与阿富汗接壤的基顿前哨外的边界围栏上站岗。图自路透社
萎缩与统战价值
2018年是ISKP发展的顶点,也是其衰弱的开始。在经历了2017年的改革与策略调整后,塔利班开始变得更加斗志高昂。他们不仅在与多国部队和阿富汗政府军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还在2018年的秋冬季节清空了在巴格兰省当地的ISKP,并在随后恢复了对巴基斯坦边境偷渡网络的控制。而在阿富汗北部的乔兹詹省,ISKP的部队则在伤亡过半后不得不向塔利班投降。一些其他区域的ISKP也开始与塔利班合作,甚至主动转投塔利班。
在对多国部队和阿富汗政府军的战斗中,ISKP也开始趋于劣势。由于ISKP此前错估了形势,将大量的专业潜伏人员与富有经验的指挥官转移到了巴基斯坦与印度,尝试在当地建立新的“行省”,从而很大程度上降低了ISKP在阿富汗本土的战斗力与素质。
阿富汗安全部队于2020年3月在坎大哈省逮捕了ISKP领导人阿斯拉姆·法鲁克奇和其他几名指挥官,如卡里·扎希德和阿布·塔拉哈。至当年秋季,ISKP的兵力已经萎缩到了一万人以下,且失去了大量武器与资金渠道。
由于ISKP的萎缩和塔利班的迅速壮大,美国的情报机构迅速发现了ISKP的价值。此时的美国政府尽管还没有下定决心撤出阿富汗,但已经开始在各地收缩军力。考虑到ISKP的特征与能力。一些美国情报机构和军人提出了一个方案:对ISKP实施间接支援,使之扩大影响力和控制区,与塔利班形成竞争,进而消耗和限制塔利班的实力
尽管目前我们尚不清楚这一颇具“以毒攻毒”色彩的计划是否得到高层批准,但就后续发展来看,该计划很可能被部分实施了——伊拉克政府军和叙利亚库尔德武装都有过美军从他们监狱里提走ISIS犯人并用飞机运往阿富汗的传言。而且在2020年秋季,ISKP也确实经历过一轮不太自然的军力增长……
当然,这并不影响这支武装力量的反美和反政府行动纲领。在整个2020年,ISKP极为高调的实施了数次袭击,包括2020年5月的喀布尔产科医院袭击案、2020年11月对喀布尔大学的袭击。这些流血事件至今依旧是许多阿富汗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峰回路转的2021
2021年年初,塔利班在阿富汗全境先后发起了春季攻势和夏季攻势、夺取了许多地区,并对多国联军与阿富汗政府军造成了重创。而ISKP所面临的态势则比阿富汗政府军还要恶劣——没有空中支援和情报保障的他们在不到半年时间内就丢失了大部分城镇与乡村的控制权,仅在少数极端保守的村落和深山里尚拥有一定的控制和影响力。
当然,不断受挫和恶化的局势也给ISKP带来了改变。他们开始效仿其他地区极端组织的思路,将主力部队化整为零,一面保存实力、一面在各个地区进行广泛的渗透,通过掠夺袭扰、恐怖袭击与绑票杀人维持影响力和存在感。
2021年7月20日,ISKP使用遥控火箭弹,对喀布尔的总统府实施了袭击,搅黄了前总统加尼主持的宰牲节晨礼。在2021年8月26日,塔利班刚刚夺取喀布尔后的几天,发生在喀布尔国际机场的阿贝门恐怖袭击和酒店袭击案,更是将这一恐怖组织的组织策划能力与残忍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充满挑衅意味的举动自然招致了塔利班的报复。有资料显示,至2021年10月底,ISKP的总兵力已经下滑到了不足五千人,且失去了60%的根据地。
但在塔利班重返执政之后,ISKP所面临的形式又发生了变化。为了拯救阿富汗在外部长期占领下形成的畸形经济,塔利班不得不展现出自己政府开放的一面,与之前互为对头的世俗建制派、国内外的什叶派势力和解,甚至与无神论的中国展开经济与政治合作。这样的“激进改革”令一些宗教人士和士兵感到了背叛,开始迅速脱离塔利班。再加上由于旧政府垮台,大量受训的前政府武装人员及其武器装备开始流落民间。
对于ISKP而言,这显然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关建机遇。他们招募了大量宝贵且富有经验的战力,重新获得了许多保守主义区域的支持,并恢复了对阿富汗全境实施袭击与破坏活动的能力。
2021年10月15日,阿富汗坎大哈一所清真寺发生自杀爆炸袭击,“ISKP”宣布负责。图自ICphoto
根据2021年6月、2022年4月的两份联合国报告和周边国家的报告推算,2022年夏季ISKP在阿富汗本土的总兵力应该在3500人左右。其中,约有2000名左右的武装人员分布在库纳尔和楠格哈尔省等地,约500人左右分布在喀布尔周遭地区,余下的则分散在阿富汗各地、维持ISKP的情报和经济系统运作。
虽然他们既缺乏控制大片领土的实力、又缺乏重新建立基层政权的能力,但依旧具备对阿富汗全境的绝大多数民用目标实施袭击和破坏的能力,且很可能再次获得了外部的经济支援。
与此同时,随着塔利班的成功转型,其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获得部分阿富汗人的支持,完成了对原加尼政府的替代。而ISKP也确定了自身的发展方向:复制塔利班的成功经验,开始遵循更为极端的教义,试图将阿富汗的保守主义者和宗教界人士打造成自己的铁杆支持者,同时对世俗主义者、什叶派、宗教设施、政府机构和外商与投资人发起恐怖袭击,以此动摇塔利班政府勉强打造的稳定局面,并打击其在重建经济方面的努力。
“为了团结人民,政府需要制造敌人。”在美国及多国联军撤出阿富汗的大背景下,ISKP已经将包括中国、卡塔尔等国的商人和联合国的援助人员标记为所谓新的“侵略者”——在他们的话术里,中国等国的投资建设和英国、美国与苏联的占领与入侵是没有差别的,都是以毁灭阿富汗当地传统文化与奴役阿富汗人民为目的外来殖民。
可想而知,他们过去、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承认中国的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人类命运共同体观念。受制于阿富汗现阶段脆弱的政治和经济形势,指望塔利班政府在短期内完全摧毁这一组织并不现实。现阶段我们唯一可知的是,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ISKP都将会是中国商人与政策在中亚地区不可忽略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