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是一部具体的、真实的人类文化的记录簿。无论缺少其中的哪一页,都会令人们感到失落。”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傅青,头图来自:视觉中国(图为北京:大爷大妈公园健身各显神通)
近代思想家梁启超曾说:“一日不到公园,则精神浑浊,理想污下。”如此看来,精神最不污浊的,当数每天早上6点守在公园门口等待锻炼的大爷大妈们。
每天清晨,北京的大爷大妈精神抖擞地来到公园门口。对场所不挑剔的,就近选择小区旁边的公园;对环境要求高的,乘坐几站公交,用免票的老年卡,去颐和园、天坛公园、景山公园、北海公园等场所进行晨练。
他们有的拿上乐器,吹拉弹唱;有的身着统一的广场舞服装,在空地上曼妙起舞;有的围在一起,集体踢毽子;有的拿上鞭子,泰然自若地抽出一声声巨响;有的听着单田芳的评书,小步慢跑;有的如竞走般,边走边吊嗓儿;有的则带上鸟笼,哼着小曲,连人带鸟一起呼吸新鲜空气——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晨练的队伍里也会有中青年,他们大都身穿正式运动装,塞着耳机,闷头跑步。其中也会有个别人选择架起手机直播锻炼,练一会儿喊一句“家人们,点点关注”。
玩转直播的大爷大妈们,则要专注得多。一次,一个大爷对着手机,白鹤亮翅了足有一分钟,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旋胯摆掌,收脚举臂,进入下一式,整个过程不讲一句话,表情庄严且肃穆。
早上8点左右,公园会迎来一轮人流量波动。部分大爷大妈暂停锻炼,起身前往附近超市抢购鸡蛋和蔬果,年轻人则甩甩身上的汗,乘坐附近的公共交通,去公司上班。
一、公园的文艺打开方式
20世纪60年代,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火遍大江南北,其中“美丽的白塔”和“绿树红墙”指的就是北海公园中的景观。演员郝蕾在昆明湖上,扎着双马尾闭眼浅笑,稍稍歪头划船的场景,更是被无数文艺青年奉为经典桥段。
现如今,很多公园都有游船码头,从几十元的脚踏船,到收费近两百元的仿古电动船,足以满足不同消费人群的游览需求。
位于北京市朝阳区的团结湖公园更是设计了诸如六人火烈鸟、五人泡泡龙、四人小丑鱼等趣味游船。这类电动船上设有喷枪,每当经过喷泉附近,就能激活喷泉向外喷水。
因此,公园的喷泉附近经常围着数条游船,船上的小朋友们大笑着,与附近船上的小伙伴们嬉戏打闹,船上的家长躲避不及,常被溅得满身是水。
实际上,在公园除了能荡起双桨,可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在公园系统工作的作家杜梨,曾在公园里见到过很多热爱摄影的大爷大妈。为了拍摄,他们会不辞辛苦爬上万寿山顶的佛香阁,举着摄影机在园子的各个角落捕捉光影,试图在千篇一律的皇城摄影中杀出重围。
“他们在佛香阁的大回廊里徘徊一会儿,守着夕阳西下的圣光,对着同一扇门拍上二十几张,互相琢磨怎样调光圈、怎样调快门。”杜梨说。
不少大爷大妈在退休后爱上了摄影,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各大公园拍摄植物和鸟。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里的一处奇观,就是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们,他们站在桥头或围在溪边,从天色熹微拍到夕阳西下。
当然了,诱拍的不算。那些拿着食物诱拍或举起石头惊扰鸟类的“老法师”,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招人待见。
据说,2015年年底,大麻鳽曾飞到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在此处受伤,又在此处被救。随后,大麻鳽每年都要飞回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追随者们亦每年准时守在公园等待拍摄。
2020年年底,有“鸟中大熊猫”之称的震旦鸦雀出现在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且一出现就是4只。活泼的震旦鸦雀在芦苇丛中跳跃、嬉戏。此消息一出,大批观鸟爱好者激动不已,纷纷赶往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观赏拍摄。
许多人无法理解鸟类到底有什么令人着迷的地方,不明白那些在树林、湿地和田野里观鸟的人究竟在做些什么。
为此,耶鲁大学鸟类学教授理查德·普鲁姆曾在《美的进化》一书中写下:“理解爱鸟之情的关键是,要认识到观鸟实际上是一次狩猎。但与狩猎不同的是,你收获的战利品都在脑海里。”或许这便是理解这些观鸟人最好的答案。
杜梨曾在颐和园内救助过一只北京雨燕,那只雨燕从一处古建上掉了下来,被附近游玩的小朋友发现,送了过来。她将这只鸟起名“黑麦”,经过一段时间的救治,康复的“黑麦”最终被顺利放飞。
杜梨如老母亲般感慨:“算一算,如果它能赶上首都机场的雨燕大部队,如果一路顺利,没有被鹰隼抓走,也没有被暴雨和沙漠打败,现在也许已经在非洲看长颈鹿了。”
除了看鸟,湖中观鸭也是一大乐事。在北海公园,择一湖边僻静处,看看湖中嬉戏的鸭子与鸳鸯,实在是一种难得的消遣。
看着波光粼粼的水纹与闲适慵懒的动物,内心总能感受到无比平静,甚至在某个时刻,你会觉得乘飞机去伦敦广场喂鸽子的梁朝伟,也不过如此。
除此之外,不少皇家园林还推出了文创产品与美食。当知晓过往历史,再坐在此处品尝美食,自是另一番心境。杜梨说:“手边有花鸟草木鱼虫图鉴,对照着逛公园会更有意思,了解完历史知识,再游览文物古建,也会增添更多趣味。公园就是要这么逛才更耐人寻味。”
二、珍贵的生活切面
很多公园设有游乐设施,这其中,北京的朝阳公园便算一个。朝阳公园的游乐设施的命名很有意思:座椅是小鲨鱼的,起名为“激战鲨鱼岛”;座椅有龙有凤的,名曰“龙飞凤舞”;不然就是“豪华赛车”“激情旋转”“疯狂滑板”“星际旅行”。
总而言之,怎么浮夸怎么来,实际上,大多数游乐设施都是在一个既定轨道上旋转几圈。而朝阳公园最具特色、吸引众多人打卡的游乐设施,在命名上则显得平实很多,名曰“高空飞翔”。
某红书上,有着数百条关于打卡“高空飞翔”的视频,很多人在傍晚来朝阳公园,就是为了乘坐它。在日落时分的暮色中,从高处向下俯瞰,夕阳的余晖正洒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波光点点闪烁。旋转到高处的人们被风吹乱了头发,兴奋地尖叫几声,很多网友给这项游乐设施起了一个浪漫的名字——“落日飞车”。
浪漫的不止落日飞车。自疫情以来,亮马河身价暴涨,甚至拥有了“北京塞纳河”这一响当当的名号。
人们在亮马河畔嬉戏打闹,野餐的、钓鱼的、玩桨板的、玩皮划艇的、托腮发呆的……亮马河畔不是公园,却胜似公园,近期甚至成立了北京亮马河城市水上运动营地,有专业教练指导如何划皮划艇和桨板,中秋期间开业大酬宾,收费并不高。
但亮马河最亮眼的不是这些,而是湖面上漂着的一群大爷。他们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从河这头游到河那头,擦肩而过时,还会冲“游友”点头示意。此刻,阳光正好,垂柳依依,没人比大爷们更懂惬意。
夜色降临,公园里的游乐设施和游船关闭,亮马河里的玩家们陆续回家。这时公园门口的空地上,围坐着一圈拿着手机拍照的大人,镜头对准的是上轮滑课的小朋友,随着老师一声声指令的下达,小朋友们不停变换手脚的动作。
周围仍有小朋友吹着泡泡,昏暗的灯光下,泡泡并不如白天那样明显。不过,售价略高、带有动感音乐和炫彩灯光的泡泡机此时依然吸睛。小朋友们笑着、跑着,吹出一个个泡泡,看着它们飘起,再缓缓坠落。
广场舞的音乐再次响起来,大妈们随着节奏甩开手脚、抖动肩膀。不远处有几个新手在观望,她们选择站在原地,自己默念节拍,一遍遍熟悉动作。风靡一时的广场舞“神曲”,更新换代的速度很快,且一个公园有一个偏好的曲风,但欢快的节奏听起来总能让人感到愉悦。
大爷们在空地上,继续卖力抽打着鞭子,每抽几下,都要挺直腰板、做一次深呼吸。仔细听的话,还有别样的声音发出,走近一看,是陀螺。夜晚的陀螺闪着亮光,似繁星闪烁,被抽打后,发出嗡嗡的响声。
不远处坐着闲聊的人——“今天逛超市,看鸡肉好像有点涨价”“京客隆最近卖的粗粮窝头不错,再搭配一袋奶,当早饭正合适”,这样的交谈令人心安,更令人感慨,即便面对再复杂多变的生活,终归还是要落在一日三餐。
树林里影影绰绰,穿梭着夜跑的年轻人。夜色笼罩下,他们的跑姿比白天要潇洒得多。有些人完全不按章法,肆意摆动着四肢。
这让人不禁想到美剧《老友记》当中跑姿洒脱不羁的菲比,瑞秋曾觉得朋友这样的跑步姿态令人难为情,但亲自尝试之后,才发觉解放天性的奔跑着实令人精神舒爽。
美国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曾说过:“城市是一部具体的、真实的人类文化的记录簿。无论缺少其中的哪一页,都会令人们感到失落。”那么,公园一定是城市文化记录簿上十分重要的一笔。
这些在公园闲逛的惬意时刻,在时代翻滚的浪潮前或许不值一提,但这却是每个平凡又努力的人的一生中,无比珍贵的生活切面。
要知道,人们的生活从来不是靠简单的符号拼贴和虚无的意义感构建出来的,而是需要大量真实且热闹的生活作为基底。
卡尔维诺曾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向城市的建设者抛出一个问题:“你们的建设有什么意义呢?你们执行的规划、蓝图又在哪里?”
“今天的工作一结束,我们就给你看,现在我们不能停手。”对方回答。日落时分,工作结束了,工地上笼罩着一片夜色,天空中繁星点点。“喏,蓝图就是它。”他们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傅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