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届世界杯开赛不到一周,比赛之外的事也很吸睛。

德国输给日本,赛前的合影别出心裁。



这造型是世界杯历史上的第一次,为啥呢?因为彩虹臂章。世界杯之前,包括德国、荷兰、英格兰等七个国家就要求在比赛中戴这个臂章,这臂章的含义是“one love”,表达的是对包括同性恋群体在内的边缘人群的声援。

这一看就是在内涵东道主,在卡塔尔,同性恋是非法的,男男性行为最高可判处七年徒刑。结果在国际足联的一顿强力压制下,这个臂章没能带入赛场,德国队的这个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这还没完,又有消息说,因为这个彩虹臂章,这七个国家可能退出国际足联。

你信不?

相比之下,伊朗足球队的举动更有勇气。

伊朗对阵英格兰,2:6惨败,对这个结果,了解伊朗的都不感意外。

赛前的国歌环节,伊朗球员紧闭嘴巴,没一个出声的,按照教练的说法,这是因为球员们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有着朴素的表达欲望。

世界杯前,伊朗被足球之外的事情缠绕。

今年9月份,有个库尔德女子在德黑兰因“未标准佩戴头巾”被宗教警察逮捕,并于数小时后不幸身亡。这事一经曝光,就在城市阶层中引发了持续数月的示威活动,并造成了流血事件。

是不是听起来很魔幻?现在都2022年了,可中东竟有人会因着装不规范而丧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现在伊朗施行的是伊斯兰教法、而且是个政教合一的国家。

所谓的伊斯兰教法,就是教法学家根据《古兰经》和圣训搞出来的法律体系,涵盖衣食住行甚至财产等各个方面,执行起来相当繁琐复杂,所以他们有专门的人上街巡逻,就天天盯着你看。

这事一出,很多足坛人士站了出来,传奇球星阿里代伊因为参加抗议活动被逮捕,伊朗足球队的当家球星阿兹蒙直接表示:“他们(指伊朗政府)可以做任何他们想做的。如此轻易地杀人真是可耻极了,伊朗妇女万岁!”

这么说会有麻烦吗?阿兹蒙说,“最坏的情况是我将被国家队开除,就算是这样我也没问题,我愿意为伊朗妇女头上的哪怕一根头发而做出牺牲。”

伊朗政府确实被惹毛了,直接指示要把阿兹蒙轰出国家队,但伊朗主帅、葡萄牙人奎罗兹以取消发布会等行动奋力抗争,表示将拒绝率队出战世界杯。

眼看离世界杯没几天时间了,伊朗方面这才服软。

能这么说、这么干确实需要勇气,因为他们面对的势力强大。伊朗国内的大阿亚图拉为了寻求力量支持,甚至维持了一支号称人数达1000万的民兵组织,名字叫“巴斯基”,跟圣城旅一起组成了大名鼎鼎的伊斯兰革命卫队。

要知道,伊朗总人口不过才8500万人。

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维持这么一支人数庞大的武装力量呢?这就得从现代伊朗的缔造过程说起了。



很多人一提到伊朗就想到波斯,实际上这俩完全不是一回事。

早在公元前5世纪,古波斯人就建立过横跨欧亚非大陆的强盛帝国。虽然曾被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但在熬死了亚历山大和塞琉古两任爸爸以后,波斯人最终重新掌权、建立了帕提亚和萨珊。

不过到了公元6世纪后,事情就开始乱套了。

随着阿拉伯帝国的壮大,波斯被并入阿拔斯王朝、拜火教也被伊斯兰教取代。等阿拉伯人式微,中亚军阀、突厥苏丹、蒙古大汗等各路势力先后在此崛起,但再没有人能跟大流士大帝比肩。

这法统和文化传承一混乱,那社会发展就更没戏了。

以至于到20世纪初,伊朗已被各路列强蚕食成了半殖民地国家。不仅经济萧条,封建生产关系下的社会矛盾也很尖锐,最终让礼萨·汗抓住机会发动了政变,建立了我们熟知的巴列维王朝。

作为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的粉丝,礼萨·汗给伊朗规划了一条世俗化的发展道路。

简单来说就是先独立,紧接着全盘西化、发展经济,逐步摆脱宗教势力的影响。为此,他不仅颁布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平定各地叛乱,还逐步打压教士的势力范围、推进世俗化的生活方式。

那会伊朗社会风气有多开放,你从杂志封面中就可窥一斑。



然而这些举措并不能调和不同派别间的尖锐矛盾。

比如想借分地拉拢底层,但却并不取消大农场的优势地位,结果导致自耕农破产,最后纷纷涌入城市中的清真寺、寻求教士阶层的拉拢庇护。

再比如一方面坚持君主专制,一方面又依赖英美支持,在石油产业国有化方面反复无常,进而惹恼了寻求独立自主的知识分子和城市中产。

更为尴尬的是,几任君主的生活方式又很铺张。

就在大量乡村人口处于赤贫状态的1971年,国王居然在沙漠里搞了个声势浩大的“波斯帝国2500周年”庆典,在这种朱门酒肉、路有冻骨的荒诞对比下,各个阶层的不满最终被引爆。



▲在萧条的沙漠中间,是高端大气的波斯帐篷,以及从法国空运的树木和植物



上世纪70年代后期,伊朗的经济增长开始显露疲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由于礼萨汗既无高贵血统、也无宗教地位,因此不得不与教士和地主结盟;然而这并不是一条可持续的发展道路,所以当政策红利释放完毕后,经济增速必然会自由落体。

至少有五波人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比如要求全盘西化的世俗民族主义者,要求神权和世俗结合的伊斯兰民族主义者,要求向苏联看齐的左派和激进左派,以及最最激进,想建立神权国家、严格执行沙利亚法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

势力太多总得找个盟主吧?

大家挑来挑去,最终想起了最有威望的霍梅尼。



随后伊朗人在全国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国王运动,并在1979年发起伊斯兰革命。随着王权的不断妥协和败退,末代国王不得不选择外逃,正式宣告了巴列维王朝的灭亡。

在这个过程中,霍梅尼不仅展现出了坚定不移的斗争精神,也向世界证明了自己的强大影响力,因此他也被伊朗人奉为伊斯兰革命的象征、以及无可争议的领导者。



1979年2月,海外流亡14年的霍梅尼重回伊朗,他对局势有足够的掌控力。

但他仍旧把代表中产阶级的巴扎尔甘推到台前,以此来吸引来自底层的不满和火力。

后面的事情不出预料,走精英路线的临时政府无法满足底层诉求,也无力撬动经济,最终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声中,被有军方背景的巴尼萨德尔取代。

这一位是怎么被扳倒的呢?答案是1980年的两伊战争。

通过革命卫队的英勇表现、清真寺对物资的合理分配、以及教士阶层的强大动员能力,普通伊朗人再一次被原教旨主义者争取,巴尼萨德尔自然无力抗争。

除此之外,教士们还借助两伊战争时期动员起的民兵组织、伊斯兰革命卫队等力量,逐渐实现了对全国各阶层的渗透和掌控。

等到了这一步,伊朗的逆世俗化就彻底不可逆转了。

从一些微小的细节当中,你就能体会到社会的转向。比如在伊朗人抱怨生活水平下降的时候,教士们就公开表达过愤怒,他们中有部分人甚至认为“经济是笨蛋的东西”,并强调殉道比物质更重要。

霍梅尼甚至在对一位英国记者做了宗教审判后发出了追杀令,赏金一度达到了390万美元。

虽说当地有世俗和宗教两条并行的结构,但流水一样的世俗总统更像是个摆设。

在他之下,还有一个由知名宗教界人士组成的专家会议,以及大半成员由霍梅尼任命、负责监督总统及议会的的宪监会,实现了神权对世俗权力的强力控制。

比如在2004年之前的几届议会选举中,被他们否决了资格的候选人比例从15%不断攀升至44%,反正基本都是些思想不统一、背景不过硬的“异见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历任总统的选择都体现着教士阶层的意志。

比如在二十一世纪初,内贾德这种做题家出身的候选人就比较受青睐。由于没有背景,所以他更倾向于拉拢底层,因此风格和主张更极端。

更重要的是,霍梅尼的继任者哈梅内伊也需要一把锋利的刀子,以此来应对国内日益增长的世俗化势力与诉求,自己的号召力不如老师、总得有个人帮忙冲锋陷阵吧?



等到了外部压力加剧的时候,他们自然会默许务实派、温和派等世俗力量走上前台,以期借助他们的力量发展经济,缓解美国等西方国家给的压力。

为此,他们还在2011年左右提出了“经济圣战”的理念,扩大石油出口、拓展美元之外的贸易结算机制、进行有限度的经济自由化。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普及教育,结果呢?受教过育的年轻人和城市阶层又会反过来质疑各种条条框框,这给教士阶层带来了不可预料的冲击。

更糟糕的是,靠着伊核协议积攒政治资本的鲁哈尼又被特朗普掀了桌子。这不仅推动了民间的巨大反美声浪,也反噬到了世俗化班子自己的身上。

富裕的教士、生活不顺的底层平民、以及对现状不满的城市居民,各个阶层的撕裂,就这么不断在生活中交织,最终将这个中东国家拧巴成了现在的模样。

没办法,有利于加强对各阶层控制的民兵还得养、有利于对抗外部压力的核武器也得加速了。

虽然伊朗水平最高的核科学家、被誉为“伊朗核武器之父”的法赫里扎德在2020年被当街射杀,但这并不能阻止伊朗加快生产浓缩铀的脚步。

就在这两天,伊朗原子能机构还公开宣布扩大生产丰度为60%的浓缩铀;不仅如此,他们还用更先进的IR-6型离心机替换掉了老设备,以此来作为对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回应。

虽然这仍低于武器级浓缩铀的90%丰度,但以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