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许峥,编辑:玛丽奥,原文标题:《90后的集体回忆杀,终于上热搜了》,头图来自:《大耳朵图图》截图
一部拍摄于后美影厂时代的幼龄动画片,最近以9223万话题阅读量,突然登上了微博热搜。
“北风呼呼从哪来,它又呜呜上哪去,星星冷得眨眼睛,为啥它不穿棉衣,为什么小孩要听话,为什么爸爸爱妈妈,为什么看见冰激凌,让人口水流不停,我把美梦放冰箱,长大再拿行不行?”
以上这段老学校说唱出自十八年前的《大耳朵图图》,光听片头歌词,就能大概明白这是一部活动范围不轻易超出翻斗街道和番豆幼儿园的日常系动画片,且主人公胡图图年仅三岁。
点开B站播放页,每隔一季就能看见弹幕里齐刷刷的“几秒不见,甚是想念”,熬夜、下饭、上课、开小差的时候,胡图图就是当代考古爱好者们最啼笑皆非的电子榨菜。
而剧中深入浅出、言近旨远的台词,让#长大了才知道图图爸妈有多好#瞬间成为网友的共鸣,那些该问不该问的、可答可不答的问题,图图爸妈胡英俊和张小丽都帮你想好答案了。
一、“当年我妈要是这么教就好了”
胡图图的好奇心,基本能从技术层面上猎杀所有爹妈。
比如吃晚饭时摸着脑袋问:“为什么现在不可以随便给我生个哥哥啊?”
得知宠物鹦鹉只能活到8岁后哭天抢地:“人不会永远活下去吗?”
在公交车站学爸爸的口气,抱着妈妈大腿问:“什么是幸福啊,老婆?”
梦里跳进游泳池之后,画了一床地图:“我不是在游泳池里尿尿吗?”
听起来傻气直冒,其实都不好回答,你必须用一种直白的语言艺术,去解释什么是人体、性别、生命、梦境、价值,全国有将近4亿个胡图图,但不是每一个胡图图都能被好好回答。
有的爹妈三言两语就糊弄了过去,而胡英俊和张小丽属于比较当回事的那一类,虽说也常常用魔法回答魔法,但编剧们立下了一个原则,那就是绝不欺骗。
对于死亡这个问题,整个幼儿园都在嗷嗷哭,胡图图择菜也哭:“菜叶子死掉了”,擦桌子也哭:“灰尘都死掉了”,半夜爬起来忧心忡忡给牛爷爷打电话:“爷爷你有沒有死啊”。
这时胡英俊没再用“长生不死”那一套,而是接过了胡图图手中的落叶,承认叶子看上去是死掉了,但它埋在土里,明年会长出新的叶子,“老叶子就活在新叶子中了”,这才是生命。
对于梦境这个问题,胡图图梦见一次爬山尿一次床,梦见一次游泳又尿一次床,在张小丽的咆哮下战战兢兢:“明明是爸爸叫我尿的呀,再不尿,妈妈就要追上来,罚爸爸拖地板了。”
胡英俊没有戳破这个羞耻心,而是卷起裤腿拖了地板,把胡图图拉到身边:“其实每个小孩都会尿床,爸爸9岁的时候还尿床呢。”
对于人体这个问题,一百个小孩能问出一百种人类起源,弹幕上塞满了“充话费送的”“垃圾桶捡的”“菜市场拎的”“刮刮奖刮的”,而张小丽直截了当:“你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
中国家长常常在这个问题上追求一种似懂非懂的效果,就是为了回避关于性的好奇,像极了胡图图某一集中追问的“秘密”,这种不能明说又让人困惑的东西,编剧的办法是点到即止:
“妈妈的肚子里有一个小房间,但只有妈妈一个人是生不出小孩的,要有爸爸的爱,爸爸要很爱很爱妈妈,妈妈也很爱爸爸,图图才愿意到妈妈的肚子里来,和爸爸妈妈做一家人。”
一番大白话,把事情全捋顺了,整部剧集成功的地方也慢慢显露出来——编剧蹲到三岁小孩的高度,用胡图图那个年纪的语序,不失尊重地回答了所有稀里糊涂的问题。
围着胡图图的一亩三分地去讲故事,这部累积了超过30亿次点击量的片子,从台词到人物都设计得笨拙,倾注心力又不留痕迹,每一集的短短10分钟都再现了傻瓜童年。
甚至连美术,都是彻头彻尾的胡图图式手笔。
二、最有意思的画,是儿童画
随便哪一秒按下暂停键,截一帧《大耳朵图图》的画面混进幼儿园作品集,画风都是不违和的。
墙壁的线条偶尔弯曲、白云的边缘用铅笔描实、花瓶的空间超过了柜子,树是蓝的,地板是紫的,巧克力是田字,冰淇淋是圆圈,每一块颜色都用力涂满,就连电话键,都写着歪七扭八的1234。
这就是完全儿童视角,场景设计师把所有看在眼里的东西都画成了纸片,只有正和侧,没有光和影,几乎每个小孩都涂过类似的画作,而这种粗线条,对幼龄动画来说再亲切不过了。
比起迪士尼、皮克斯炫酷的三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曾经凭借这寥寥几笔的二维动画,拿下45项国际奖,和图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就是其中一部同门电影。
直勾勾的菱形、三角形、多边形代替了操场上各种滑梯、双杠、跷跷板,伸一只脚出来就是一只角,大远景镜头望下去,乌泱泱的小朋友们全挤成了一群圆溜溜的小白脑袋。
不需要过于写实,这是中国美学的智慧,也是小孩不同于大人的角度。
在《大耳朵图图》片尾闪过的幕后名单中,还有一个人钟爱这种审美——现实中胡图图原型的外公,也就是角色设计师速泰熙,在一笔一画的幼儿园美学里,他们有共同的逻辑:
“我特别喜欢憨一点的儿童形象,如果有人讲这个画画得真呆,那是一种褒奖,而不是批评。我必须选那种没有人教过的小孩所画的作品进行临摹,进入一个比较纯净的、天真的世界。”
他画的胡图图,身上没有一点密集的笔触,眼睛是两条弧线,生气了就变两团黑点子,脚丫永远扭成180°内八,脑袋描得比身子还大,懊丧地晕在地板上,两条短腿张得几乎劈叉。
直来直去地画,横是横,竖是竖,抹掉一切透视的技法,速泰熙模仿的就是笨拙。
早在另一部童年经典《魔方大厦》里,他就大胆地学习过儿童画法,不够对称的五官、糊成一坨的发型、一大一小的眼镜、扑出腮红的脸颊……用稚嫩的手法,去勾勒天马行空的剧情。
《局部》曾经用三集节目来解释梵高《海边的憨小子》:“你看,这个小混蛋站在海边,上身、裤腿、鞋子,都画得歪歪扭扭,那时作者学画才几年,完全是初学者的涂抹,可是整幅画真是有味道。”
某种程度上,小孩子是最容易理解艺术的观众,哪怕抽象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胡图图也直直地把毕加索看了进去:“爸爸,这张画很漂亮哦,图图也会画这样的画。”
穿上胡图图的鞋子,才知道胡图图看见了什么,以及他想看见什么。
三、胡图图,最普通的那个隔壁小孩
三岁小孩的世界,本来就花花绿绿、横冲直撞,只不过是我们把他想当然了,所以在过去的动画片里,“胡图图”是消失的。
我们拍出了聪明伶俐的曹冲、下笔如神的马良、上书救父的淳于意、劈山救母的沉香……就像昂扬的朗诵一样,只能读到浪潮高涨那一面。
小英雄、小榜样、小神童纷纷当上主角,摆事实讲道理成了早期动画片突出的得分点,他们在电视荧幕里说出大人最想听的话,而这些形象,几乎都活在古代神话、成语和寓言故事里。
就算皮一点,那也都是腾云驾雾的美猴王、铜头铁臂的葫芦娃和开飞机驾坦克的舒克贝塔,反而胡图图成了万花丛中一点绿,最大的本事是自报家门“翻斗大街翻斗花园2号楼1001室”。
他叠的纸飞机只能冲进妈妈沸腾的牛肉汤里,他盯的坏人不过是楼上胡子拉碴的牛大爷,他干的漂亮事仅限于刮开一张碗面中奖券,他背的唐诗来来回回都是那句“巧克力啊冰淇淋,小肉丸啊炸薯片”。
像极了身边总能见着几个的鼻涕虫,每一集都让人想起小时候一起犯傻各自挨骂的倒霉蛋,“贪吃又糊涂,纯真又有一定的复杂性”,导演速达知道中国动画片就缺这么一个自家孩子。
而这部首播于2004年的动画片之所以翻红,大家还是冲着整个剧本的出发点来的——不悬浮。
普通小康家庭的设定,使每条弹幕都能与胡图图一家子同呼吸、共命运。
胡图图的唯一盒哈根达斯,是在隔壁哥哥家蹭的;张小丽最财大气粗的语录,是“老板给我来二十块臭豆腐干”;胡英俊全剧最高光的时刻,是给壮壮家修水管、给小美家整电视。
而胡图图看中的遥控小汽车,是得去跳蚤市场变卖汗衫、平底锅、计算机工具书和大力金刚才能赚回来的,以至于胡图图曾经萌生过当“拾荒者”的想法:用麻袋捡同学扔掉的玩具来玩。
好不容易去趟超市,胡图图得靠“甜言蜜语、明知故问、苦肉技法、声东击西”才有办法讨几包脆脆角,就像张小丽并不总是贤淑妈妈,胡英俊也不总是万能爸爸,胡图图心里打的小坏主意,全是那个年纪常常有的。
电影评介杂志曾经发过一篇文章,呼唤中国的“樱桃小丸子”,的确,《樱桃小丸子》这部自1991年开始更番的动画片彻底拍出了“当代小学生生活”,有点穷、有点笨、有点懒洋洋的小丸子,至今仍有超高可看性。
而《大耳朵图图》终于以4.33%的高收视率,在这篇文章发表4年之后,拍出了最普通的中国小屁孩。
参考资料:
《<大耳朵图图>系列动画研究》,白宇恒,2021.05.01
《儿童影视:呼唤中国的“樱桃小丸子”》,郝月梅,电影评介,2000.08.15
《“中国学派”与中国动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丁亚平,粤海风,2019.04.15
《论二十世纪中国动画电影民族风格建构》,赵贵胜,文艺评论,2021.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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