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指听,头图来源:视觉中国
在打工人的“午饭鄙视链”里,带饭党一向是稳稳骑在外卖党头上的。
想象一下:当身边同事都在争分夺秒地吞咽油腻外卖时,只有他手捧饭盒昂首走向茶水间的微波炉,收获背后羡慕嫉妒的目光。
直到打开饭盒的瞬间,露出板结变干的白米饭、加水就能熟的鸡蛋羹,以及几根无需烹饪的小咸菜——
“狗看了都摇头,连夜给你做了三菜一汤。”
但当你笑他吃这个还不如吃外卖时,对方却表示不以为然:
“所谓美食,不过一些蛋白质、碳水和油脂、纤维的混合体……哦我的意思是,要啥卖相啊,能吃不就行吗。”
是的,在“带饭”跟仪式感牢牢绑定的今天,已经有勇士率先从这虚幻的顶端上跨步下来。
开辟了一个看起来足以被选入“矛盾文学奖”的流派:带饭摆烂学。
从“仪式感”,到“摆烂真爽”
带饭摆烂学,又名“打工人便当的实用主义流变”。
“开山鼻祖”是一位平平无奇的深圳女生,在社交平台上记录自己如何坚持带了100多天的饭。
前面几十天的菜色很正常,小小饭盒里有菜有肉有主食,塞得满满当当;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画风逐渐变成了——
白饭上零星放一根腊肠或几撮小榨菜,开个豆豉鲮鱼罐头都算改善伙食。
任谁路过茶水间时看到,都忍不住得给她匀点菜。
但别急着可怜人家。因为网线另一头的无数独居打工人,已经动心到一塌糊涂。
“这才是真正的生活智慧,带饭摆烂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试问前几年,有谁没深受过网上那些精美便当教程的荼毒。
一顿饭至少四样菜打底,就连用二手电饭锅闷出来的米饭,都得用专用模具捏成各种卡通人物。
再不济也得弄套精致饭盒,在电脑前摆得整整齐齐时,会油然而生出一种“今天也有在好好生活哦”的自豪。
直至意识到自己并没活在滤镜里,多漂亮的便当最后都要进到肚子里。
严格来说,带饭摆烂党们的手艺并不见得人均炸厨房(否则早就点外卖去了)。
周末对着菜谱精心研究半天,也有几率能鼓捣出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但很抱歉,如今上的这个破班不但不值得我精心打扮,也不值得我认真做饭。
每天拎上地铁的饭盒不再意味着仪式感,反而实现了某种脱胎于工厂流水线的功利化美学。
专家说,自己做饭跟外卖相比最大的优势是营养均衡。
摆烂学家们自然也懂得遵循这一原则,但却是以让人想象不到的方式。
你以为的两荤一素,是几道精致的快手家常菜。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一根腊肠、一根黑椒烤肠,和几根仅仅用清水烫过的青菜。
这便是摆烂式带饭的第一个流派——剩菜党。
踏入这个门槛的第一步,就是敢于把昨天吃剩下的外卖/便利店熟食放进饭盒。
在打工人强烈的糊弄冲动之下,外卖和便当之间长久以来的泾渭分明,如今正在渐渐模糊。
“别管这道菜原本是哪个熟食店买的,装进饭盒里就是我做的。”
这套逻辑并非会在瞬间完成自洽。
大多数带饭人在刚刚试图摆烂时,都会陷入类似忒修斯之船的困境。
比如——从冰箱里拿出外卖吃剩的辣椒炒肉,再切点肉片把它变成大份的辣椒炒肉。
然后边装进饭盒边陷入怀疑:“我这到底算是吃外卖,还是自己做饭?”
但很快,他们就会从这些无用的纠结中摆脱出来。
什么外卖不外卖的,逼急了直接用外卖盒做便当盒,给它来个原汤化原食。
反正自己做饭自己吃,也不会有哪个外卖商家过来争夺菜色的原创权。
“虽然蟹柳不是我做的,但里面的辣椒油是我拌的呀。”
当然,也有人在摆烂之余,对营养和健康有基本的要求。
由此产生第二个流派,乱炖派。
我曾短暂带过一阵饭,每天都要为弄什么菜色苦思冥想,凑不足两个都不好意思。
但摆烂党们已经找到了极为机智的解决方法:先是在一道菜里加入尽可能多的食材,然后用这道菜装满便当盒的所有分隔。
在这一思路的指引下,东北菜成为了他们的宠儿。
蔬菜搞里头、主食搞里头,搅合搅合直接一股脑倒进饭盒里头。
管它什么分门别类的摆盘,反正进到肚子里,也是要混在一起的。
唯一尴尬的不小心被同事看到自己带的饭菜,“因为卖相实在不佳,只能快速地吃完,以回避同事复杂中透着同情的目光”。
每个不想洗菜刀的年轻人,都学会了徒手掰菜
在围观网上打工人们的摆烂式带饭后,我开始相信世界真的是靠懒人来推动的。
为了把麻烦程度降到最低,甚至出现了一些令人叹为观止的便当形态。
比如下面这位颇有想象力的朋友,直接在饭盒里放上生的甘蓝和冷冻鸡肉丸,再撒上调料和一点点水。
这波格局直接打开,别人中午用微波炉是为了热饭,你这是来做饭的。
带饭摆烂,多半是因为做饭糊弄。
你很少看到这种有碍观瞻的饭盒,出现在刚刚进入职场的萌新们、以及已经拖家带口的老油条手里。
前者往往对“work-life balance”还有那么一点的幻想,直到这份热情迅速被枯燥的工作磨损殆尽。
后者则是受限于家庭,不得不把日常生活稍微拾掇的像点样子。
真正心安理得的带饭摆烂党,通常兼具独居和忙碌两种属性。
可支配时间的匮乏使之不得不极力压缩准备便当的时间,而“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又让他们摆烂得无所顾忌。
毕竟吃饭可以是生活艺术,也可以只是生存技能。
“要不是因为会饿,我完全可以戒掉这项活动。”
在“一切从简”的最高指示下,很多下厨界的默认规则都在失效。
爸妈、菜谱和美食博主都会告诉你,要提前把所有肉、菜、配料切好放在小碗里,才能在开火时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摆烂党们唯一愿意接受的路径,就是让食材直接从冰箱到锅里,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这么几块肉就想让我多洗一个碗,还不如直接用手抓。”
在这个奇妙的空间里,做饭自有一套原则——简称“能用手就不用刀,能用锅就不用碗”。
前者其实是为了避免洗砧板,厨房里最庞大的物件。
于是大家纷纷练就手掰青菜的技能,初级选手能轻松拧断绿叶菜的根系而不伤害叶片分毫;
高阶选手一掌拍下,连豆角都能寸寸断裂,金毛狮王谢逊都要甘拜下风。
人生第一次买成套刀具的时候,我本以为套装里的剪刀只能用来剪开食品外包装。
如今它却在这场席卷厨房的极简风潮中,成为绝对的器械王者。
从葱花一类不好收拾的细小配菜,到虾仁、火腿肠等粘腻食材;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剪刀剪不了的。
至于“能用锅就不用碗”,可以说是对现代厨具的极大开发。
它可能是一个电饭锅,也可能是一个炒锅。
你或许已经习惯在一个人煮面时,把锅直接端到餐桌上。
但能想象从备菜到完成都可以在锅里解决吗?俗称“菜的一生,从炒锅到饭盒”。
看过最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操作,是一道茄子炖豆角。
先是把整根茄子、整个土豆放到锅里煮熟,连皮都没削。
煮软之后加上调料,用铲子那么一压——
好家伙,这连剪刀都省了。
当然你也可以由此看出,铲子的主要作用是取代刀具。
在不需要对食材进行切割的情况下,它本身也可以被筷子或者饭勺来代替。
从勺子炒完菜,先把它们满满当当地盛到朴实无华的便当盒里;
剩下的直接就着锅吃完,真正实现了一套餐具三种用法。
网上的各种便当教程中,有细腻的刀法、丰富的调味、复杂的食材预处理方式,做出来的味道自然更好。
但短暂动心后,独居年轻人们往往还是选择了摆烂,至少能省下一大把琐碎家务。
下班晚、时间少只是一方面。更要命的是发现不止工作会磨损人,做饭也会。
“以前9点到家都能兴致勃勃做两个菜,现在只想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没时间做饭,也没钱点外卖
记得这届年轻人刚刚对外卖感到厌倦,开始流行带饭、便当的时候,曾经有这么个说法:
“自己做饭是消费降级,但生活品质没有降级。”
相比于一份动辄二三十,但质量和卫生水平都堪忧的外卖,在家花十块钱就能做出一顿丰盛的大餐,看起来的确稳赚不赔。
但实践过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做饭消耗的精力对打工人来说同样是奢侈品。
我曾尝试过美食博主推荐的“食材分装计划”,就是利用周末时间把菜都洗好切好备好,以为工作日拿出来“炒一炒就好了”。
但熬过漫长的上班和通勤,再花上至少一小时做饭,留给自己的时间依然少之又少。
尤其是独自一人吃饭,哪个菜要尽快吃完、荤素主食如何搭配,都需要提前规划。
打个比方——如果你星期三想要带个炒肉,那么可能需要在星期一把肉从冷冻室拿到冷藏室,星期二晚上再用各种调料腌好。
所谓摆烂式带饭,节约的不只是精力也是脑细胞。
生活中需要搏斗的东西太多,年轻人不过是懒得,或者说无力在吃这件事上多费功夫。
偶尔有空烧个咖喱鸡肉、番茄牛腩这样的大菜,也不用讲究什么搭配,反正午餐晚餐都是一模一样的菜色。
连米饭也要提前做好一周的量,“用保鲜膜分装冷冻保存,吃的时候就微波炉叮一下三分钟搞定”。
从前我们讨论外卖和带饭何者更好,仿佛它们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但回到现实,两者或许都无法成为一种选择。
公司里没食堂,出租屋里也没有能为自己准备食物的父母、家人。
外卖贵、做饭麻烦——摆烂式带饭,是他们在夹缝中唯一能做出的艰难平衡。
最开始掀起“带饭摆烂学”流行的那个女生,她的办公室里其实都没有微波炉。
所以只能精挑细选,去做那些“凉了也照样能吃的菜”。
而另一位在饭盒里装粗糙饭菜的网友,目前正在全职备考。
除了省时间,更为了省钱。
每天带饭去图书馆复习,她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月只花300块”的目标。
主页里除了晒出菜色,还会记下成本。
绝大多数不超过5元,8、9块钱都算是改善生活。
因为每天只做一顿饭,这就是她当天在食物上的全部花销。
在“生活方式”被所有人挂在嘴边的时候,带个饭、买个花、爆改个出租屋,都被看做是年轻人掌控人生的武器。
可最终还是发现无论是“work”还是“life”,我们都掌握不了。
摆烂式带饭,与其说是为了抵抗职场、竞争压力对自我的蚕食;
不如说只是普通人在湍急的河流中,颇为克制的一点扑腾。
只希望专家们不要紧盯着打工人的饭盒,批判营养不均衡、隔夜菜不健康了——
“因为这盒卖相不佳的隔夜菜,已经是我为生活做出的最大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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