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叶橙子,头图来自:《我们这十年》剧照


大约每一个规规矩矩长大、成为社畜的中国乖学生,都会对热血故事毫无抵抗力。


我本人就像是自我补偿一般的,爱看日漫那些毫无顾忌、燃烧青春的故事。


只不过看着一群人奋力奔跑的画面,脑海中依旧会忍不住浮现一些功利化的想法:


会耽误升学吗?拿了这个奖有什么用?


曾经记忆错乱,总以为当年《灌篮高手》的结局是取得全国大赛优胜,重温时发现湘北进入大赛第三轮后就惨败后,还十分怅然若失。



我自知这些揣测与猜疑很世俗,但思维惯性让我无法免俗,一定要无趣地在热血情节里追问一个“能获得什么”的答案。


结果这个疑惑最近很意外地,在一部只演了短短四集的单元剧《我们这十年》里得到了部分解答。


1. “不想打这份工,但它有事业编啊”


别小看了介绍里“偏远中学”的偏远俩字。


当主角张雷第一次听到对方报出一长串地名,意识到那个中学身处大西北山区时,脑海甚至浮现出了自己在荒漠中缺水遇难的场景。


他自己生于水乡的大城市南京,要去新疆的一个偏远中学支教。



只是张雷的支教,并非源于什么崇高的理想信念。


而是如今最简单直接的诱惑——事业编。


张雷体育教育毕业,资质平平,想找个有编制的体育老师工作。


刚进招聘会时还信心满满,听到对方说没有事业编岗位了,还满脸得意地当场拒绝:“良禽择木而栖。”


结果没多久就被残酷的求职现场狠狠打脸。



他对每一个用人单位都递上一张印有“我有梦想,请替我插上翅膀”的卡牌。


对方招田径方向的,他递上一张自己在跨栏的卡。


对方招冰球方向的,他就递上在冰场的。


当然,卡牌上的画面都是假的,只是在运动员照片上把自己的头P了上去。



只是不管前头如何自信满满地自我夸耀,介绍到自己的真实情况时依旧逃不过支支吾吾。


“冰球运动在我们国家欣欣向荣,而我,就毕业于体育教育专业——的足球方向。”


甚至,还是一个自己不会踢球颠球的足球教练。



屡屡受挫、资质平庸的张雷,扔在椅子上的简历却被一个男人当成宝捡了回来。


他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加尕斯台镇的镇委书记——陈刚。


不要怀疑,地名就是这么长,也就是这一长串地名把张雷吓蒙了,转身就想走。


但陈刚的一句话又把他喊了回来:正式教编、没有试用期、算工龄。


张雷当场真香了。



但过了一段时间,等他真到了现场时,又当场想逃了。



现场校舍环境不错,学生们还举着横幅热烈欢迎自己。


但张雷也很快注意到横幅已经是老员工了,每来一个新老师,他们就往上头临时贴一下名字。


收横幅时当地老师嘀咕着“万一这个走了,下次还能用。”



待了一段时间后,张雷水土不服、饮食不适应。


喉咙嘶哑,便秘,还被蚊子咬得满脸包,觉得自己每次洗澡就是在帮蚊子洗菜。


他偷摸摸地想跑,推着行李箱就想往公交车站走,结果被路过的老乡发现,又被书记陈刚开车追了回来。


车上正好有一群打算去镇上看足球赛的学生,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


“张老师是想跑吗?”“张老师不会是那样的人吧?”“张老师不会走的!”



就在这一声声张老师当中,张雷迷失了自己。


苦笑着强撑着说:“张老师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张雷确实留了下来,但不是碍于面子,而是在陪着学生们看完球赛后,陈刚给他画了一张大饼:


过去有位体育老师,因为带领足球队取得了当地联赛冠军,被看重提拔,如今已经是上海一所学校分管体育的副校长了。


张雷有些心动。


因为他确实在上课时,发现过一两个看着有天赋的孩子。



于是张雷开始着手组建这所中学建校以来的第一支足球队,并希望以此为职业跳板。


但目前,他的职业跳板还只是一堆烂摊子。


2. “我们一定会输,但未必没有未来”


和张雷的功利心相比,学生们对足球的喜欢要纯粹很多。


他们会蹭着书记的车去看球,目的就是为了等镇上学生比赛结束后,蹭用一下别人铺了塑料草皮的足球场。


模仿着电视里看来的动作,做着不那么熟练标准的倒挂金钩。



校长在广播里宣布要开设足球队、进行选拔时,整个学校的孩子们都兴奋得原地狂跳。


当地的足球氛围很好,男女老少都爱看球。


但热爱,不代表成功。



学校里确实有两三个体能与足球天赋不错的孩子,但足球需要的是一个团队。


可张雷在这能招到的队员,是才刚上初中、因为跳级年仅十岁的孩子,是看着球飞过来、本能想躲的门将;是听不懂协防等足球术语、丝毫没有配合意识、没经过任何训练的队伍。


再加上他自己,一个能力平庸、上学时没好好听讲、毫无经验的足球教练。



第一个难关,是信任。


张雷照本宣科地对这批学生进行体能与基础技巧的魔鬼训练,一人的动作不规范,全体罚跑五圈。


枯燥单薄的训练让所有学生都感到绝望,只觉得是活受罪。


张雷心里也没底,但却一意孤行,只是在学生们抗议要比赛、要实操后表示自己会考虑。



他跑去市里最好的学校,想与对方的足球队打一场训练赛,却遭到了对方教练直白的嘲讽羞辱。


“你有经验吗?你会踢吗?”


自己被嘲笑时张雷没有吭声,他本就隐隐自卑。


但当对方说起“那些村里的孩子我知道,没有能踢足球的料”、絮叨地贬低起他们时,张雷本能地为学生们辩解:


“我知道我们比赛一定会输,但我的球员未来未必比你的球员差!”



对方被张雷的气势震住,同意了训练赛。


但张雷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能为这些孩子提供什么样的未来。



训练赛的筹备看起来热火朝天,他们没有球衣,于是约定好一起穿白色T恤,但就这一点点规定,一些学生都无法完成。


有的偷了妈妈的衣服来穿,有的干农活换来一件,学校里的小女孩主动站出来捐衣服。



上场前张雷想用记号笔在他们的衣服上写数字,方便指挥,结果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这里的孩子们承担不起一件白色T恤被画脏的结果。


最后,只能在每个人手上写下每个人的号码。



前期准备的多励志、多艰苦,与之形成对比的,便是赛果的惨烈。


0:9。


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进行无意义的防守,跟在对方球员边上,防线被一次次破开,好不容易抢到的球随即就会被抢走。


对方教练中途叫停了比赛,说太弱了、再打下去没意义。


孩子们颓废地倒在足球场上,自尊心被碾压得细碎,每个人都嚎啕大哭。



然后绝望地看向此时唯一的救命稻草——张雷。



而他们的教练,却只能红着眼眶、闪躲着神情,在对方教练的质疑声中沉默不语。



从一开始,张雷就没有认真思考过如何教导这支队伍。


他有太多理由可以用于自我安慰,学校设施太差、只是沙地,球员质量不好、未经训练,偏远山区能有只队伍就不错了。


这些现实难题对张雷来说是逃避的理由。


但对学生们来说,是一把又一把伤人的刀。


因为那就是他们身处其中的环境,那就是他们在世人眼中的未来。



张雷以为孩子们什么都不懂,但他们其实什么都懂。


他们知道像很多老师大概率会走,知道山区的困顿,知道自己的球技不如人,也清楚地感知到外人的每一次冷眼与漠视。


老师们像河流般来了又去,而他们却像河里的石头一般停在原地。



也知道,张雷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全。



相比于大人们口中的成绩、荣誉、重点班等等有关利益的换算,足球对他们而言很简单。


是体育课上为数不多的消遣,是放学路上、回到家干农活之前的玩闹,生活里的一点点乐趣,哪怕大多数时候只能踢易拉罐。


但现在,足球成了他们的噩梦。



这次惨败让张雷与学生们彼此有了坦白的机会。


张雷才得知,不少队员根本不敢和家里说加入足球队的事,因为家长一定会阻止、认为这耽误学习与农活。


一些孩子从加入球队的那天开始,每一天都在撒谎,为自己找寻留校训练的理由。


训练结束后回家,还得搬运干草、挤牛奶、除草、给大片的田地施肥喷药。


张雷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这支足球队能为孩子们带来什么。


然后深深地,向所有学生鞠了一躬。



3. 总有一些事,没用却值得


从书记与校长那,张雷打听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会招收体育特长生。


如果踢的足够好,发达城市学校的内高班也有可能来吸纳人才。


这个目的几乎取代了他原本组建足球队的初衷——通过联赛离开山区。



张雷开始学习网上能搜到的所有足球队训练视频,了解国内外的经验,还大半夜地打电话给大学老师,请教不同攻守场景下的打法与策略。


学校里没草地都是土地,他就带学生们到树林里训练带球。



树林里不适合训练长距离远射,他又把学生们带去了放牧的大草原。


为了练习精准射门,他们在墙上画起九宫格,每个人要练到指哪打哪、准确踢入规定的方格才算完。



先进训练方法、先进战术配合很有效,逐渐开始让他们在当地所向披靡,成绩一点点提升。


而张雷自己,从无法念顺少数民族的完整名字,进步到无比熟练、再也不会弄错。


球队一场一场地打出名气,一个隐藏的矛盾也一点点累积、等待爆发。



半决赛那天,这支名不见经传的球队艰难打下了比赛、轰动全场。


球员们欢呼庆祝,高喊自己学校的名字。


而现场观众甚至没人认识他们,大家都是为了另一个学校的球队来的。


但也是这场比赛得到了电视台直播,家长们猛然发现自己的孩子跑去踢球了,他们早上离家前的借口却是“参加古诗词大赛”。



张雷与校长被愤怒的家长们团团围住,他们费了半天口舌解释特长生、内高班的好处。


但当头一棒砸来的是另一项重担——农忙。


一位主力队员家庭条件有限,他和父亲是唯二的劳动力。


地里的庄稼一刻都耽搁不得,刚下过雨的田地要是不及时施肥,哪怕晚一个小时,长出来的虫子也会毁掉一家人的生计与口粮。



那么多青春热血作品,剧情里阻拦主角团们的,可能是伤痛、病患,可能是交通堵塞,也可能是队员个人选择们的不同。


但拦在这群山区少年们面前的,是不及时挽救、就可能轻易被自然摧毁的农田。


看起来最让人意料不到。


但或许,它才是这片以庄稼立足的大地上,最为真切与沉重的束缚。


于是当他们的决赛对手已经在熟悉场地、简单热身训练之时。



属于村镇的足球少年们,背起了喷洒农药的装备。


越过半人高的杂草地,冲向了广阔的庄稼田。



也是在田地里,一位老父亲向张雷抛出了那个贯穿始终的问题:


踢球有什么用呢?


“村里,镇上,县上,出去踢球的人,我们见多了,最后还不是都回来种地了吗?”


的确,热爱只有对天才来说才是饭碗。对普通人来说,它只是热爱而已。



我可以提前告诉大家这个故事的结局:


学生们最后设法赶上了比赛,但在专业对手的冲击下一度溃不成军,拼尽全力,多人受伤,最后靠着罚球勉强拿下了胜利。


有天赋的个别孩子,被重点大学录取,又或是进入专业球队。


这并非剧中杜撰,而是参考了新疆足球近年来颇有亮眼表现的青训成绩,去年的全运会新疆拿下U20男足银牌。



但以成绩论意义、以天才论成就,并非这个故事的精髓。


《我们这十年》里,给普通的孩子们有了个交代。


还记得前文提及的胆小门将吗,他外号是小胖,绝非有踢球天赋的孩子,当了门将后还怕被球砸。


但却是他,成了决赛中最大的隐藏功臣。



决赛开打后,这支村里来的校足球队一度全面崩盘。


他们的战术与个人能力只能在对手不够专业的情况下取得先机,遇上训练有素的球队后,队形与心态都全面失守。


在队友集体崩溃的上半场,是平时从未出过风头的小胖顶住了对手的一次次射门。


硬生生地撑了二十多分钟,没让对手进一个球。



又在最终罚球队友失误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头球把球撞进了球门。



而他最终并没有被名校录取、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读了当地的师范学院后回到了家乡,成为一名助教。



对球队里像小胖这样的普通孩子而言,特长生、内高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都太遥远了。


从始至终,让他们愿意跟随张雷训练的东西都特别简单。


除了热爱,还有在平庸生活中找寻到一个目标、一些存在感的快乐。


张雷曾向这些孩子坦言,他无法承诺职业球员的未来,就像建球队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成为教练。


是努力的过程,让张雷成为老师、成为教练。


也是努力的过程,让这些孩子成为了闪过光的球员,哪怕只有短短几年、哪怕只在小小的校园里。



他们的对手不需要为了白色T恤发愁,没有踢过瘪气的足球,没有用易拉罐练习过基本功,也没有在干完农活后拉练几公里。


但正是这些他人无法想象过的努力,让这些孩子的人生成为了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独特存在,值得收获无限的敬意。



就像《灌篮高手》里的湘北高中不是那个最后的胜者,只有流川枫入选进入国家队。


队员赤木和木暮都回归了常规的路径,通过学业考入大学。


这些在世俗意义上不够辉煌的结局,并不会影响湘北篮球队的队员们回顾自己的青春时,只觉得仿佛看到了盛夏的大海,每一眼都盛满了波浪的闪光。



如果搜索“青少年 足球 篮球 ”等关键词,你会发现许许多多相似的故事。


2019年的《疆上少女》,记录了不知名小镇上一支女子足球队。


2019年的《奔跑的少年》,记录了乡村小学里一群孩子的练球故事。


又或是今年8月在中国大学生篮球联赛上发生的,二本的重庆文理学院,战胜了联赛历史上拿过最多冠军的华侨大学。


上一次有二本学院打进联赛八强,还是2009年。


尽管最后输给清华,离职业球队还有距离,谁也不会否认重庆文理创下过的奇迹。



包括你我在内的许多普通人,在现实当中都无法相信纯粹的热血与热爱。


我们总是忍不住地计算,把热血换算为努力值,把热爱换算出性价比,再算一算能换来碎银几两,均摊在房子上又能换来几平。


可或许我们都算错了、低估了少年意气的价值。


一场小比赛的胜利,一次集体拼搏的经历。


或许确实没用,但却未必不值。


哪怕人生就辉煌这一趟,往后数十年依然是平庸之辈、困在社会永恒不息的齿轮中,按部就班地成为社畜。


对普通人来说,回忆青春时依旧能记得燃烧过一次的痛快,也已经是足够特别的人生标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 (ID:vistaweek),作者:叶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