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时代财经APP (ID:tf-app),作者:王莹岭,编辑:王丽丽,头图来自:受访者汤汤
“我才25岁,就过上了别人退休时的生活。”96年汤汤的人生轨迹似乎和大多数年轻人不同。
厌倦了城市的喧嚣,怀着对自然和耕作的热爱,大三休学两年后,汤汤进山当上了“实习山民”,浇水、施肥、翻土成为她的日常。
去年年底,汤汤在浙江丽水的村落以3600元每年的价格租下一座房子,期限是20年。自此,她在山中拥有了自己的家。对她来说,学历、高薪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感受自己”。在山中,她如愿以偿地触摸到了四季,但“田园牧歌”之下,乡村也不吝给她考验。
近段时间,“精神内耗”这个词频频出圈,似乎也反映了城市人循环往复的生存状态和无法跳出的怪圈。越来越多的人渴望卸掉枷锁,逃向田园牧歌的生活。正如汤汤所说,她做了许多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以下是她的自述。
“或许我适合做个农民”
去年年底,我在村里租下了一间山中屋子,给它起名叫“桐树后”,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快一年。
而两年前,我还在城市里,循着社会时钟的轨迹前进,那时的我并不快乐。
2017年,我到上海读大学,学的数字媒体专业,这个偏技术型的专业让我觉得枯燥乏味。我不愿意天天对着电脑做视频后期,想尝试学点东西,于是在第一个暑假便找了一份实习工作。
实习工资很低,我只能住在离公司很远的学校里,每天通勤5个小时以上。每日,天刚亮我就钻进拥挤的地铁里,下班后,天都已经黑了。日子机械般地向前,连阳光都是奢侈的,这让我喘不过气。
而乡村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我喜欢山水,有空的时候会到江浙一带的村庄采风,有时还会到乡下的外公外婆家去。常常在城乡之间切换生活,能明显感觉自己身心状态的差别。
在乡下,我可以闻见风,早起沐浴阳光,听见鸟叫,和城市离焦虑、拥挤、机械的状态大相径庭,或许我对山居的渴望从那时起便萌芽了。
坚定想法是在大三时。
很长一段时间,家中变故和爷爷去世让我处于压抑的状态,这种压抑藏在心底,在大三时突然爆发了。我的情绪和身体状况开始出现问题,高血压、心率不齐……没来由地,我还会恐惧人群,严重的时候在人群中会想吐。那时,我甚至坐不了地铁,每次坐到一半就只能跑出来。
我意识到,我得想办法“自救”了。
除了“自救”,我也想停下来问问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一直以来,自己就像笼子转筒里的一只小仓鼠一样,被生活推着向前跑,从不停歇。按照既有的轨迹,我会继续实习、毕业、工作,但我想停下脚步,找找答案,给自己一个“gap year”,于是我休学了。
休学后,我到杭州实习了一年多,边实习边物色山居的村子。
2021年6月,在朋友的介绍下,我来到浙江丽水松阳县的一个村落,黄墙黛瓦,马头墙高跷,美得像画一样,人们称这里是“最后的江南秘境”。松阳县有75个国家级传统村落,村民说,我所在的村子已有800年历史,静谧又简朴,古老而厚重,这里满足了我对乡村所有的想象。
在松阳,我结识了经营家庭农场的一对夫妻,他们践行的可持续生态农业勾起我的兴趣。我提出想找一块地种田。但在他们看来,我只有不到一米六的身高、90来斤,就是一个从城市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种田梦”就是在说瞎话。一再坚持下,他们答应我让我先来农场体验。
我开始了农场的义工生活,每天早上四点醒来看书,闲书、文学、农业技术都有,到六点再起床去干活。干活的同时,我在脑海中还可以反复咀嚼书中的知识,这让我感觉到身体和心灵都无比充实。
那些日子里,我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日日下地劳作,慢慢学会了插秧、收割、拔草、移栽育苗,学会了使用锋利笨重的机械农具,知道了怎么与土壤相处……
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能把农活干下来。我想,有人适合做画家、有人适合做歌手,或许我适合做个农民。
但其实,在租下房子、成为正式的“农民”之前,我也动摇过。
“我才25岁,是不是还是应该好好毕业、找份工作?”在做了一段时间义工后,我有了回校复学的想法。
2021年9月,我回到上海,在返回学校的地铁上,看到周围的人都抓着扶手,面无表情地低着头,盯着手中的小屏幕,像被手机控制了,已经习惯了不看手机的我格格不入。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哭,我无法想象,自己要在这样的状态里再过一年。
即使已经快到学校了,我还是改了主意,好不容易“治好了”自己,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漩涡里去。
很多人劝我克服一下,“就剩一年了,撑一下,拿到学历以后会好办很多”,但对我来说,比起一纸文凭,更重要的是保持当下的热情和快乐,至少我现在能够感受到自己。
我过上了退休时的“松弛生活”
我回到了山中,租下了这套一年3600元的房子,租期20年,做起了“实习山民”。
我的屋子是个两层小楼,租下来的时候破烂不堪。为了改造它,我从山下来来回回往上背了超过1000斤的家具和物料,几度差点崩溃。我把厨房的不进光的小窗拓宽,改成一个窗边吧台;把用不到的房门改成了嵌入式书架,把书桌安放在能看到竹林的窗边,还置备了厨具、烤箱、咖啡机……这里逐渐有了生活的样子。
屋前有三亩地,我暂时开辟了半亩,到现在,种下了20多种植物。三四月份的时候开始种夏天吃的菜,茄子、辣椒、扁豆、玉米、黄瓜;六月时,我又种下黄豆、红豆。现在这个季节,我开始育苗青菜,有上海青、甘蓝、菠菜。在播种不同植物时,我触摸到了更分明的四季。
天气好的日子,时间都留在了田里,几乎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我才能稍微歇歇,读读书,和朋友们打打趣,“晴耕雨读”成了现实。
坐在小屋的窗前,竹林和蓝天伴着我;劳作一天后回家做饭,眼底是镶着金边的粉色晚霞;种子播下后,能感受到生命在慢慢成长。自然很神奇,她什么都不用说,却可以治愈一切。印象很深的是,曾经有一个朋友来我这玩,她呆在小屋看着窗外就不想走了,离开的车票退了三次。
但在“田园牧歌”的滤镜下,乡村生活也毫不吝啬地考验我。
浙江的梅雨季节,连下了一个月的雨,我种的辣椒和番茄连一口都没吃上就淹死了;到了七八月,极端的高温又导致干旱,地里连杂草都不长,村里甚至因为抢水起了争执;我住的小屋窗户没有密封,要防虫防蛇,防暑防雨,几乎所有东西会发霉,我买了抽湿机,一开机显示有98%的空气湿度。
困难有很多,但感受困难的过程也让我开始明白,焦虑的反义词是具体。
比如刚搬到小屋的第二天,村干部给我打电话让我前半夜别睡觉,洪水太大了,屋子后面的山体可能会滑坡。崩溃了大约十分钟后,我冷静下来,想着如果真的冲下来了,也只能一步步解决住宿问题、把房子恢复原状,那天我守到了凌晨才敢睡觉。
或许,当事情变得具体时,就不会想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焦虑”也就无处遁型。
也有人问我,不焦虑,是不是因为乡村的生活是单调的、一眼望到头?但恰恰相反,到了村里后,我觉得我的未来有无限可能,而在城市的时候,我却总觉得自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回想在杭州实习时,我租的公寓一个月要花四五千,加上水电、伙食等开销,我一刻也不敢停。但在山里,一年的房租只要3600元,我租了20年,已经算拥有了自己的家。更重要的一点是,在山里,我降低物欲、远离消费、非必要不购买,生活压力小了很多。
没有压力,我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我可以学画画、学陶瓷、学着怎么演话剧,到了山里后,人生反而拥有了很多的可能性。
有朋友质疑我,“你能力这么强,为什么要逃到山里?”但我认为,山居不意味着逃避,而是按照我想要的方式过我的人生。
我似乎探索了一种在山间“内卷”的生活方式。早晨耕作,最晒的中午和下午给公众号兼职撰稿、运营自媒体,傍晚接着给作物浇水和追肥,晚上读书然后早早入睡。我在工作、也在享受山间天地,虽然每天的工作计划很满,但忙完之后我依然可以去山上躺着看星星。只需要一台电脑我就可以做很多事,撰稿和运营自媒体都有一定收入,我体会到了作为“数字游民”的自由。
看着我现在的状态,我妈妈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我这么快乐过,“你现在除了穷,真的没别的毛病”。
即使有时候会因为收入不稳定、对未来不确定而担忧,但是在山里让我变得踏实。或许是因为,在城市里,人们被一个个deadline推着走,但在山里不同,人们做事情是按年按月来算的。
第一次感受到时间坐标系的差异,是当时农场的老师说“我们这么爱吃橙子,来种颗橙子树吧,很快的,三年就可以吃到”。在山里,三年原来是算快的,这对我的冲击很大。
曾经我认为一件事情必须很快拿到结果,但原来生活本身就是一件长期的事,我不再只看一个个时间节点,而愿意花20年来与这片天地相处。
今年5月,我开通小红书账号@汤汤的山居生活,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媒介,让更多年轻人链接到这片土地上。
如今,种地、兼职撰稿、运营自媒体、接待一波又一波的朋友……每天一睁眼就有干不完的活在等着我,似乎比在城市里还忙得多。
但是我才25岁,就过上了很多人退休时才能过上的“松弛生活”,比他们提前享用了这片天地,多付出一点也是应该的——我这样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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