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召南·鹊巢》有言: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意思是说鸤鸠不会做巢,所以常强占喜鹊的巢。本指女子出嫁,定居于夫家,后来常被拿来比喻强占别人的住处。

这也是成语“鸠居鹊巢”的出处。

而这个距今已有2500多年历史的诗歌中所讲的故事,在现在的巴黎依然每日都在上演。

是的,找一间没人住的屋子理直气壮当作自己的家,连警察都没权利赶走的魔幻事件,也是真的很法国。



充满江湖气的法律

首先,让我们来科普一下在法国如何能够空手套出一套房:

不用耗尽毕生的运气中彩票,也不用早九晚五省吃俭用攒首付,你需要的只是上街挑一套暂时闲置的房子,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想办法溜进去待上48小时,那么恭喜你,喜提免费产房一套!



嗯哼,这种连电视剧都不敢随便演的情节,偏偏就是法国的常态。而这一切,都是法律条款的锅。

法国法律规定:

如果非自用住宅,也就是非主要居所(résidence secondaire)被非法强占超过48小时,那么即使报警,警察也无权驱赶占房者。

想要收回房屋,就必须走司法程序。

至于这个程序嘛,非常符合法国没效率这个认知,通常要耗时两年。

在这段走程序的漫长时光里,房子的居住权是属于占房者的,花钱买房的房主就算破产流落街头也没人会心疼。

不仅如此,房主们还要忍气吞声,咬牙坚持,因为他们一旦没忍住动手强制赶人,那么就是侵犯了现居住者的居住权,等待他们的是三年的监禁以及三万欧元的罚款。



这个法律听起来就很有几分劫富济贫的江湖气了吧,是不是有种恨不得仰天长啸苍天不公的怨气,这些年来被它气到的房东排起来能绕法国好几圈了。

于是,法国认真检讨了一下自己,在2020年年底颁布了一个修正法案,将驱逐程序从曾经的2-3年缩短了至72小时。

而且,还要求省长需要在收到房主驱逐申请后的48小时内做出回复,如果省长同意驱逐,就需要对占房者发出警告,设定搬走的时间,要是拖延不肯搬的,可以要求警方强制驱逐。

如果省长拒绝驱逐要求,必须给出理由,而这个理由嘛,通常跟社会经济弱势群体相关,只要占房者中有小孩,那么基本上就驱逐无望了……

但是吧,法律是修正了,但能执行到什么地步还真不好说,就问,法国房主们的噩梦结束了吗?

被毁房欠债的房主

Sorry,有时候现实比噩梦更可怕。空口无凭,举栗子。

今天我们就讲讲现年86岁的塞利姆(Selim)爷爷四年驱赶占房者的奋斗之路。

塞利姆被强占的房子位于大巴黎塞纳-圣但尼省圣旺市( Saint-Ouen)的阿拉戈(Arago)优先治安区(ZSP)里。

这里距离小巴黎很近,毒品交易也很猖獗,优先治安区也就是说警方在这增派警员、延长巡逻时间,优先确保该地区居民的安全。



起初,这里是个商业场所,早在1967年,塞利姆就以租客的身份搬进来了,他一开始是卖酒,后来变成了咖啡馆。

1977年,他花了全部身家买下了这个两层住宅,有180平方米,这是塞利姆退休后的一项投资,每个月只用还贷400欧元,并不算是沉重的债务。

后来,塞利姆把这套住宅分成了五个部分,其中包含三个商业场所和两套公寓,面积从13到50平方米不等,每个月能有近3,500欧元的月租金,足够支撑自己的退休生活。

2016年,塞利姆决定把房子卖了,当年11月,他与一位房地产投资者签订了销售协议,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鸠占鹊巢的事发生了。

2018年5月,当他向最后一个租户收房时,突然发现,有三套闲置住宅被人强占了!



就酱,老爷爷开始了自己的收房奋斗生涯。

起初,塞利姆叫上他的儿子丹尼尔(Daniel)一起去跟占屋者谈判,结果直接遇到了最糟的情况:

屋里有两个单身的男人和一对夫妇,而唯一的这位女性怀孕了。

不过,丹尼尔说,彼时这些人的态度还不错,他们甚至提出向我们支付租金,并承诺他们将在三到四个月内离开。

可惜,这话也不过说说而已,谁信谁傻。现实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占房者在屋子里扎下了根。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夏天,塞利姆被强占的房屋失去了居住权,他曾经签下的卖房协议也变得无效了。

无奈之下,父子俩决定寻求律师的帮助,迈出了司法程序的第一步。



2019年9月23日,一名法警抵达现场,他发现所有的占房者都没有身份文件,也就是说他们没有法国的合法居留权。

其中一人声称自己在三年前与位于巴黎11区的某个房屋中介签订了租约,租金为每月850欧元。

虽然没有合同,但为了证明他的陈述,他居然出示了一份租金收据,保存良好且格式正确!

这一看就是不想搬打长期战的架势啊,塞利姆想都没想,立即就申请了驱逐程序,但老爷子运气不好,遇到了新冠疫情。

这一拖又是一年过去了,直到2021年3月5日,在发现第一批擅自占房者的三年后,圣旺地方法院的法官终于下了驱逐令,要求住户每人每月支付400欧元的赔偿金,直到房屋腾空为止。

不过,丹尼尔表示,到目前为止,我们不仅一分钱都没收到,而且占屋者仍然拒绝离开。



不离开就算了,问题是,他们还在不停搞事情。

2021年6月,塞利姆被请到了圣旺警察局喝茶,原因是擅自占房者对附近居民造成了困扰。 

什么困扰呢?当地的居民要说的可多了:

那些人总在一个场所前不断来回走动,他们在那里卖毒品,这是肯定的;

公共花园里的两张躺椅不见了,结果我在占房者的门口发现了它们!

这些人毁了我们的生活,很多人都搬家了。

八十多岁的老爷爷可太理解这些邻居们了:

在这街区,有很多非常贫穷的人,他们一大早就去上班,晚上很晚才回来,他们谨慎一点没错。



为了赶快摆脱这些人,2021年9月6日,塞利姆签署了新的销售协议。但买房的房地产开发商希望迅速处理好该住宅的问题。

四天后,塞利姆就请求了圣但尼警方的协助。但几个月过去了,完全没有回应。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塞利姆和儿子尝试了他们能走的每一条路,全部石沉大海。

直到2022年5月,圣旺市政厅给了个哭笑不得的答复:我们无能为力。就酱,新的潜在买家最终宣布退出了。



而且,在2022年3月24日,Axa保险公司给塞利姆寄了封信,宣布拒绝承担擅自占房者造成的任何损害,因为经保险人确认,侵占财产时,不符合保障措施,合同终止。

看吧,人倒霉的时候,就好像喝凉水都塞牙。

当然,这还不算最糟的,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时候出现了。

今年5月24日,威立雅(Veolia)公司通过挂号信的方式向塞利姆发送了一份正式通知,要求他支付在2018年至2022年期间欠下的97,852欧元未付水费。



来,围观一下什么叫做花别人的钱不心疼:

前期的水费账单每季度平均为290欧元,在2020年4月飙升至3,760欧元,已经是之前的12倍了哦!

别急,还没完,2020年10月,账单金额为20,473欧元,翻了70倍;

2021年1月达到27,796欧元,翻了95倍;

2021年4月接近30,000欧元,直接100倍喂!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涨幅趋势呢?

塞利姆的律师Me Xavier Bouillot分析了一下:

我注意到,一旦派出法警,账单就会飙升,并在驱逐后下降到正常水平。这就是赤裸裸的报复啊,他们估计就没关过水龙头吧。

坦白讲,擅自占房者留下100,000欧元的账单,我在职业生涯中从未见过!



感觉天都塌了的塞利姆在2022年7月21日又给圣但尼区政府写了封新的挂号信,这一次由他的律师签署,要求赔偿200,000欧元,以补偿国家不作为造成的损失。

三周后,也就是2022年8月10日,圣旺警方终于实施了驱逐行动。这是地方法院下达命令后的第17个月。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警方有自己的说法:

法警只是在2021年9月10日提出要求,但那时是冬歇期,不能驱赶房客。

区政府也补充说:

在冬歇结束后,我们再次允许了在2022年8月进行干预的请求。

But,这些官员们可能忘记了,当房屋被占用时,冬歇期不适用。驱逐可以在一年中的任何时候进行。

Anyway,塞利姆和儿子丹尼尔总算是拿回了房子,但四年前和四年后,房子还会是一个样吗?

即便在再次进入这栋住宅之前,塞利姆和丹尼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们还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屋子里是一股强烈的氨气味,这是啮齿动物尿液的特征。

地面上堆的是破烂的床垫、空瓶子和比萨饼盒,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在大门入口的右侧,在被霉菌覆盖的天花板的一角,出现了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大洞,有大量渗水的迹象,很扯的是,洞的下方就是裸露在外的电缆,而且距离配电板只有几十厘米,没发生事故真是万幸了;



厨房里,老鼠屎堆积在空油漆罐、石膏袋和装满水的桶之间,只需要一点光就能看到蜂拥而至的小昆虫;



至于地窖,那简直是灾难,地面上有20厘米深的水,还有老鼠出没。 

好吧,一片狼藉根本无法形容这种惨状吧……

心痛归心痛,当占房者刚一被驱逐,塞利姆和丹尼尔就立即封锁了所有通道,用砖和水泥堵住窗户,并一直待在那里等到水泥变干。

在防入侵门安好之前,他们甚至要求有人监视场所,直到今天,父子俩依然寝食难安。

大概,只有房子出售后,他们才能看到曙光吧。



千万别以为这是个案,在法国,这样的栗子多了去了。

2019年初,美食博主Emmanuelle Iches在巴黎9区买了一个小套房,每月出租挣点生活费。

结果上一任房客离开之后的空闲期里,有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趁机强占了,Iches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错失了48小时的黄金赶人期。



尽管如此,Iches还是仍试图与占房者沟通:

起初我为她感到难过。那时,她的孩子才2个月大,她说她是一个骗局的受害者,她被带到我的公寓并签署了一份虚假的租约。

我同情她,根据她跟我说的收入情况,帮她找了一套公寓,可没想到她根本就是个骗子。

因此,只剩下一个解决方案:采取法律行动。 但这是一个没完没了的程序,需要大量的财政资源,自从我开始这场战斗以来,已经花了10,000欧元的律师费和法警费。 

好在2019年11月 ,Emmanuelle Iches在法庭上胜诉。一项判决下令驱逐占房者,并要求占房者赔偿占用并支付损害赔偿金。



可惜,这都是一纸空谈,判决两年后人依然住在她家,啥都没改变。

最惨的是,Iches的生活也很糟,她也因为经济状况快无家可归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孩子。

事实是,地府部门没有查看文件,他们看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就决定反对这个程序,要解决问题,省长必须下令执行判决,而且只有提供安置作为回报,才能进行驱逐,而这需要太多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