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两点十分动漫(ID:ACG210),作者:入梦编辑部,题图:使用Miarmy软件制作的特效Demo
2019年4月7日,美国拉斯维加斯的一间豪华酒店里,灯光闪耀,气氛逐渐昂扬,艾美奖的颁奖典礼正在这里举行。
“获得本届技术与工程奖的是一家来自中国的团队:Basefount!”
在动画和特效领域,这是头一次有中国团队拿下艾美技术与工程奖。一同获奖的名单上,还有微软、谷歌、奈飞等科技与文化巨头,可见其份量之重。
两位中国男性起身走上舞台,领奖、致谢、合影,却唯独没有团队创始人杨冶的身影。
杨冶选择留在成都,让合伙人飞去美国领奖。他的理由听起来特别宅男,“露面和演讲都很麻烦”。
一个走到哪儿,谁都认识不出来的人,在动画和特效圈子里面,只要一提名字,却无人不知。杨冶低调得像个传说,一行行代码砌出来的产品,是他与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电波。
即使在2022年,杨冶在两点十分跟我们共事300多天之后,我们想尽办法在互联网上搜索“杨冶”,却发现他依然几乎“查无此人”。
百度前20页里,只有4条内容与这位技术大牛相关。其中,1条与《姜子牙》的制作采访有关,另3条是机器人自动抓取的工商信息。
1个人,9个月,1个最牛群集制作软件
每个月,杨冶在两点十分的武汉总部和成都工作室来回,艾美奖的奖杯被他随手丢在成都办公桌的一角。
一提获奖这事儿,杨冶就摆手,把它归类到一种不太被极客看得上的东西,这东西叫做“运气”。
“艾美奖喜欢奖励在细分领域的先驱作品,所以我们得奖,只是因为在行业里做得够早。”
但套用一句俗话,即使是运气,它也偏爱做好准备的人。
2010年底,杨冶从深圳辞职回成都,人生忽然有了缝隙,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读中学时,杨冶被《指环王》《星球大战》《特洛伊》等视效大片所震撼,喜欢上千军万马的“大场面”。
计算机毕业后,杨冶试着在网上找来早期群集模拟软件的教程,摸索学习。奈何软件过于复杂,杨冶“学了很多遍都没学会”。
趁着离职,大把时间摆在杨冶面前,开发群集插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生根。“搞一个简单的,一定会很受欢迎”。
几乎每个初见杨冶的人,不出半个钟头就能全全整整感受到他身上的极客气质。
熟悉的朋友间,流传着一个段子,说有一次几个朋友跟杨冶一起坐着看电视,电视机居然坏了,更神奇的是杨冶和小伙伴直接把电视给拆了,当场修好。
采访时,这个段子几度被杨冶本人否认,但听起来的确很符合他的气质:问题只要摆在那儿就不行,必须要解决。
杨冶的工作计划也跟其他人不一样。不但一条条列出来,还会在文档最顶上,放一个倒计时的插件。秒针一秒一秒在动,所有的工序必须如钟表一样一格格被推进,一道道被处理。
带着这种劲头,杨冶隐身在房间里开发,从清晨到深夜,从深秋到初夏。9个月后,2011年6月,Miarmy 1.0 上线发布。
对行业里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神迹。
没忘记“学不会”的感受,杨冶在Miarmy官网上写下:“一个绑定师,几天内上手,1~2周内制作项目。”不需要任何编程、脚本和节点进行连接。
这个神奇的软件支持制作人员通过每个角色的独立骨骼,单独控制角色动作和速度,在不同的骨骼动画之间无缝切换。
制作人员甚至可以控制每一个群集,软件会模拟不同的动力学和布料,支持流体、力场、nCloth 布料、肌肉、毛发等基础内容的控制。
如果以上的表述太难理解,没关系,我们换一种方式就能讲清楚:
想象一下,《冰与火之歌》里,成千上万只异鬼正向你冲来。过去,制作人员要么一只一只异鬼地制作,要么用同一个异鬼模型复制N遍。有了Miarmy,不仅异鬼能被做得更“多”,还能展现个性动作,各具神态,就连每只异鬼身上的毛发和衣物,也能被制作人员单独调整。
群集软件诞生前,“大场面”需要依赖纯手工往上“铺”模型,效率低,周期长,就像拿着勺子挖泳池。有些制作人员也会使用粒子系统,进行贴图或单个模型循环,效率得以提升,但质感和精度不过差强人意。
* 粒子系统:用计算机图形学模拟一些特定模糊现象的技术,多用于烟雾、雪花、灰尘、水流等抽象视觉效果的呈现。
2012年,Miarmy销量“逐渐起飞”,往后好几年,销量每年都会翻倍增长。
2014年,一同在深圳共事过的黄壁来到成都,与杨冶一拍即合,成为团队的第一个合伙人。
2016年,Miarmy的销售和开发达到鼎盛,成为国内“最好的群集制作软件”。在国际上,Miarmy也名声大噪,和另一家软件一起,将早期群集软件的市场蚕食殆尽。
在黄壁和团队另一位合伙人霍小刚的带领下,杨冶团队也开始提供群集制作服务。
他们先后参与制作《长津湖·水门桥》《冰与火之歌》《寻龙诀》《龙岭迷窟》《青蛇·劫起》《白蛇·缘起》《姜子牙》《哪吒·魔童降世》《风语咒》等数百个项目的上千个镜头。
Q:获得艾美奖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毕竟是影视特效行业的最一流的奖项,当时会不会非常兴奋?
A:还好还好,其实不是直接通知我获奖,协会会先来调查,问了很多的问题,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假的,我找了在新加坡留学的亲戚帮我辨认了一下,才发现好像是真的。
Q:听说你们参与了《冰与火之歌》的制作?我特别喜欢这部剧,每一幕画面都好棒!
A:《冰与火之歌》我们大概就做了第三季的十几个镜头,哪一集我不太记得了,难度不算高,应该是一些人群走动的场景。国际上那家很著名的特效公司Pixomondo,也用Miarmy制作了第五季和第六季。
1个团队,7个版本,1款动作模型的神奇软件
2015年,互联网浪潮来袭,政府提出“万众创新”的号召。
杨冶又发现了行业里的模型和动作在不同软件中流转的问题,他琢磨着再开发一款制作软件,“想着整点新东西”。
以游戏开发为例,开发者会在3d Max软件里面制作游戏角色的模型与动作,之后也会在Maya软件中用同样的角色与动作制作宣传片,但同样的角色模型与动作在不同软件中无法通用。
就像是,在浏览器中复制的文字不能粘贴到文档中。一遍一遍雕琢模型和动作的感觉,恐怕和推石头上山的西绪福斯没太多区别。
极客的想法总是来得简单又直接,杨冶计划开发一款方便角色绑定与流转的软件,就是后来的Animcraft(简称“AC”)。
他不仅想让制作人员能“复制文字”,还想将“文字格式”一起复制,解决角色模型与动作在不同软件中的流转问题。他甚至还想加上“格式刷”功能,让动作在不同角色上复用。
杨冶的想法抛到行业里,不少游戏和动画制作公司都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又对是否真的能实现这样的功能表示怀疑。
认准了道路,即使AC的开发难度比Miarmy高出一截,杨冶也没想过回头。
直到2020年4月正式发布前,AC一共被反复修改、调整、重构7个大版本,小范围修改和调整更是不计其数。
第一版,杨冶想将AC做成在线产品,还将包含一个庞大的动作资源库。但杨冶也随之发现,想要找到优质的在线动作资源如大海捞针,即便花钱请人制作,质量也无法与Adobe旗下的免费动画库Mixamo看齐。
不过“CG工具、绑定工具做得还不错”,于是,杨冶和黄壁一起,将AC基于本地环境改写,搭建第二版,也是AC初面世的Demo版本。
拿着Demo,杨冶收集到不少内容制作团队的反馈,软件卡顿和不同制作软件的移植兼容成了主要问题。
杨冶和团队合伙人们又一致决定,直接重新着手开发了第三版和第四版。
现在,AC几乎完美地实现了杨冶最初的设想。
无论动画师使用何种制作软件,只需将动画与角色数据以AC的通用动画格式输出,就可以让动作以“资产”的形式永久保存,并能在不同软件不同角色间被分享与流传。
又一款神奇的软件诞生了。
Q:现在听起来表情的自动权重功能真的好方便,以前通过手动选中绑定,需要多久?
A:我估计以前的话,最快也要一到两天,那现在就是一瞬间的事,软件走完了90%的路,然后制作人员稍微修整一下就好,比如面部表情的变化,如果真靠刷表情,以前肯定需要一天的时间,现在就比较方便了。
从开发到产品经理,依然是执着解决问题的极客
采访中,杨冶总爱提到自己有些“强迫症”。
在杨冶看来,AC一定要和第三方软件直接打通,用户即点即用,足够简单,体验才会好。组织团队几次重写AC,就是希望AC的体验还能更好一些。
在“强迫症”背后,其实是“极客杨冶”到“产品经理杨冶”的转变。
Miarmy上线后的头半年里,销售情况不见起色。临发布前,又多出一个来自法国的群集软件,杨冶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与焦虑”。
杨冶连忙制作了几条Miarmy的宣传视频投放到国外的视频网站。出乎杨冶的意料地,视频播放量蹭蹭上涨,很快突破5位数。
没来得及喜悦,杨冶的邮箱被不少对Miarmy感兴趣的邮件塞满。
白天忙完新版本开发,杨冶伴着夜色打开邮箱,“每一封信都认真地回复他们提的问题”。看到不错的想法,杨冶就会安排进开发列表,快速安排。
杨冶常说,“你尊重了10个人的想法,可能有100个人受益”,听起来好似“笨办法”,但他的确这么做了,还做得很好。
2017年9月,苹果首次在iPhone X上搭载景深摄像头,能立体扫描人类面部。两点十分CEO老王来找杨冶,“能不能给AC加上实时表情动捕?”
这让杨冶犯了难,之前没进行过iOS开发,手头也没有可以调试的设备,“想展示下技术实力,挺着急的”。
团队里的研发工程师高宇把活接了过来,他快速熟悉新的开发接口和规则,只花3天时间就开发完成。
而在此之前,杨冶曾尝试联系熟悉的朋友帮忙,但磨了两周也没出成果。
如今,使用iPhone进行表情捕捉,已经成为AC高频使用的几项功能之一。
高宇凭借超强的技术和执行力,逐步成为了团队的重要合伙人。
而杨冶,则不再一如当初投入在开发中,他将自己变做一块“海绵”,尽可能吸纳四面八方的反馈与想法。
比如,他希望能在AC上推出一间动作商店。“一个初入行的新手,在商店里购买大咖们上传的动作数据,就可以完成一段相当精彩的动作戏份。”
那时候,AC也会从一款单一生产工具转变成平台软件,拥有更广阔的前景。
最近,杨冶的新挑战,是为两点十分量身定制一套企业信息化系统。
这套系统,将涵盖项目售前、制作到售后所有环节,所以,两点十分的每个部门几乎都会提出自己的需求,工程量比开发AC又上了一级台阶。
杨冶却觉得“挺有意思”,规划着从信息化,到数字化,再到智能化的不同阶段,憧憬在自己手中诞生属于210的“智慧大脑”。
从Miarmy、Animcraft到信息化系统,从极客,变成一个更成熟的产品经理,杨冶“没想过人生如此具有挑战性”。
但深究变化轨迹的底层,内心之中,杨冶还是那个用技术解决问题的极客。成为“产品经理”,对他来说,不过是换了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
杨冶团队互动问答摘录
Q:作为一个软件开发者,您会担心软件被破解的问题不?
杨冶:破解没关系,破解了才好。
黄壁:很多软件在海外破解了之后,又流到国内,如果软件的应用门槛低一些,很多公司就会使用盗版。
杨冶:一个成功的软件可能需要有破解。Miarmy卖得最好那几年,网络上就有盗版资源。但我觉得,只要保证产品不断迭代,而且新版本在一段时间之内破解不了,节奏就比较好。破解版反而相当于帮你推广,帮你教育用户了。
Q:您觉得未来有没有可能出现自动K动画的软件?好多小伙伴都说手都要K麻了(笑)。
杨冶:我还真想过这个(笑),目前最难的地方在于应用场景始终不达标。
比如特定的对话场景,有比较庞大的资源库之后是有可能做到的。我还曾经想过,游戏里面其实有自动打斗的场景,动画可以不可以借鉴呢?角色自动打斗,机位再根据动作自动摆一下,这个是我想到的一种实现方式,其他很多场景可能就不行。
而且,AI有一个问题是,它可以做但做的效果不够好。目前,通过AI K动画还不是很靠谱,但我相信未来AI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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