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糖总总(ID:clairetangmedia),作者:糖总总,题图由作者提供。
2022年夏天,好不容易念完了书毕业了,稍稍重新走上正轨,来给大家汇报近况。
一恍惚回头想想,从北京来英国一路磕磕碰碰,重新整理自己的家庭,学业还有工作,竟然都已经2年多了,发生了好多事情。想跟你们讲讲,经常会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1
过去整整两年时间,完全是因为需要见家人的原因,疫情中选择慢慢迁移来了英国。
最难其实都不是疫情,是疫情之中的签证申请。又偏偏遇人不淑,谈好的在英国工作签证在最困难的时候被反悔了。跟所谓的合作伙伴兼朋友谈的,却恰恰因为以为是朋友,就没有落在纸上,都是自找。
那个时候刚在北京创业告一段落,搞的身体又不太好,没有精力再同时工作和学习,所以觉得要不先全职读书吧,解决签证,又不用太累。
2
后来申上牛津完全是运气好——因为上述各种原因,最后勇敢跨了一步,这真不是我谦虚。
开学之后,发现在牛津厉害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禁思考我走了什么狗屎运。
工作十多年,研究的都是相对功利面的内容商业模式,好像已经忘记了真正读书是啥样的(汗)。好久没写英语论文,不太清楚海外的学校现在需要什么样的学生,也真没太多时间去研究学校的喜好。
于是又做了一个决定,就尽量去找自己喜欢的方向吧。
我主修的方向是:“用社会科学和数据科学来研究互联网的传播”,主要因为传统媒体出身,做互联网内容十年,眼见对内容和传播渠道的巨大变化,实在是感兴趣去发现应该用什么样的框架来看待相关的议题。
后来发现我的学院和导师们,其实对中国互联网的演变非常感兴趣,但是缺少合适的窗口,也很少有我这样背景的学生真的完全丢下工作,跨国去念书。
所以我觉得都是巧合。
3
可我作为文科出身的做题家,来牛津念这么一个重视批判思维、以量化数据分析为研究课题的学位,终究是得磨一层皮的。
文化上,我之前其实对互联网法规、数据隐私权等等很多宏观议题缺乏最基本的理解基础,更别提还有语言理解的问题。
第一学期最可怕的课程是全球互联网科技法律和法规课,课前要读的论文太多,教授还经常课上直接cold call,直接喊名字回答某个问题你怎么看。上这个课之前我基本没法好好睡觉。
我跟中国同学吐槽,这个老师怎么回事老喊我回答问题?后来才发现,他们早把zoom的名字改成晦涩的中文拼音(很多疫情期间的课都是线上),老师想叫也叫不动。
实操上,我都不记得上一次认真做统计研究是什么时候(手指数数十年前),自己之前自学的程序爬虫和数据分析也都是皮毛而已,看到同班同学都是量化基础非常好的90后、00后小朋友,感觉学起来毫不费力。
我心里觉得很苦,但发现完全没有办法表达啊。
怎么表达,跟谁表达呢?
家人早就希望我不要再折腾了,那么大人了,还学这些“看起来没用的东西”。身边的朋友都在继续忙工作,或是忙孩子——这些确实都是应该忙的,只是跟有的朋友忙的阶段并不是非常同频。可我确实学的憋的慌,看着成堆的论文和统计作业,经常好想随手打电话去吐槽,想想又放下。
怎么,你要吐槽你实在不会做今天的统计作业,希望有人来安慰一下?
不要指望有人可以真正理解你在经历什么,他们也完全没有理解你的责任。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奔忙。
4
开学一个月之后,我真的觉得受不了了。
准备了一肚子理由,跟导师开会的时候有理有据地说,我能不能完全不选编程和统计相关的课,发挥自身优势blablabla,做好自己擅长的事情就好blablabla。
导师只笑了笑,给我回了一句话:
“你都来了,不学自己不会的,难道不可惜吗?”
…… 我的天啊,我无言以对。
只好硬着头皮上。
既然来了就好好学吧,让自己的视野再大一些。
后来发生的种种,我并不想讲述一个学渣逆袭成牛津学霸的故事,因为并没有。事实上大多数时候的类似故事都是美好的想象,存在过渡包装的美好,却没有反应真实世界的残缺。
事实上是,我觉得自己是好不容易才毕业了,有一门进阶统计差点不及格,还很大影响到了总分。上完牛津的大实话就是,我再也不想去回去上课了——这是一个自诩很爱学习的人说的。
同班同学的革命友谊,都是一起熬夜互相帮助完成作业熬出来的,但是一起回想起一年内那些个日夜,都是想吐为多,没多少自我感动的成分。
我很佩服知乎和小红书上那些所谓牛津学霸的故事——可我真觉得我和我同学的牛津生活,实在太苦了。
最后的最后,唯一的欣慰在于,自己这次没有quit。
你看看我之前的提到的经历就知道,我是很擅长临门一脚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放弃的,没有最终放弃的机会都不是因为自己有内生的毅力,而是自己觉得无路可退。
5
牛津这段时间,也是我少有抛开学习的功利心,完全从抽象的理论和数据角度思考互联网的媒介形态和内容本身的变化。
交了论文之后,突然意识到跟现实世界隔太久,得开始思考工作方向了。
这次研究生毕业,和曾经的毕业刚开始工作,考虑的点已经很不一样了。那时还小,曾经觉得需要一份所谓的好工作去让家长放心,能养活自己,对得起那么多年考的试——所以当年第一份工作去央视的时候,其实不太思考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现在则非常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了。
其实呢我也不一定需要在英国工作。从传统媒体到移动互联网的的各类内容商业模式,从内容付费到直播电商我其实都尝试过了,很难提起劲儿去做重复的事情。最初的打算是,陪家人一段时间就回去,我想着要不干脆好好休息一下。
可是又碰上疫情,一时半会回不去。最终还是导师的那个灵魂拷问击中了我:可是你来都来了,不试一下?
既然来了就好好干吧,继续让自己的视野再大一些。
在牛津念书时候我就有一个想法:互联网的媒介形态和内容本身的变化到今天,其实已经到了AI创造和分发内容的关键阶段。下一代的内容生产,本质上的生产和互动方式一定都是不一样的,甚至可以保守地说结果非常惊艳。如果你最近有关注DALLE2和Stable Diffusion,大概可以知道惊艳的程度。
后来我就去了一家AI内容公司做PM,做3D内容生成。那个时候Facebook还没有宣布改名Meta,还没有人炒作元宇宙的概念。
具体做了啥,其实得以后再说,需要等我们产品做出来了。可能是我稍微成熟一点了,看到太多厉害的人从来都不吹嘘,现在我就总怕盲目吹牛。
做不出来也可以叨一叨,比如讲我这个30多岁第一次当PM的产品经理,是如何在跨国跨语言跨学科跨时区工作的状态下fail的。
6
我住在伦敦东区,伦敦近几年发展比较快的地方。房价相对便宜,高楼林立,年轻人多。
有时候一个人走在泰晤士河边,会突然恍惚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想起来高中和刚去央视工作时候,都想过去美国留学,可是自己付不起学费还难过。最后绕了一圈留在伦敦猫着,起因却完全跟自己对前途的想法没关系。现在除了对硅谷的偶尔向往之外,也不想去美国了。
来之前,我对于在英国的发展也没有任何鸿鹄之志。所以会觉得有点funny。从小到大做题家当久了,突然发现长大以后的人生完全不按套路出题。每次只好硬着头皮上。
伦敦市中心走路的时候,我会突然理解自己为什么喜欢住在东边。市中心区呢伦敦的欧式老建筑巨多,教堂拱顶典雅华丽,却偏偏经常着提醒我,人在异国他乡。
东边特别金融新区全是高楼大厦,冷酷无情,风格非常中立,可让我想起来北京上海还有香港。资本主义在全球都是一样的——我带着牛津的同学在我家附近散步时,一起说。
她说这里你住的附近我真不喜欢,我还是喜欢西边的层层小楼房。我笑笑。这些高楼奇怪地对我而言有一种安慰,好像是自己还走在北京国贸的大街上。
7
偶尔有一些开心的事情。
其中一件是,遇到了特别好的一些人,新认识的牛津同学,来自全球各地的同事,曾经的央视同事和在复旦的一些朋友,也准备要迎接直接在北京一起创业过的朋友。
W是我之前在总编室一起进台的同事。在我俩重新伦敦算是偶遇前,2012年加过微信后,都没说过一句话。她其实当年也差不多跟我一个离开央视,之前是律师现在在英国跨界念临床心理博士。
我交完毕业论文的一个下午,去她家喝了杯咖啡。那个时候我还处于极度焦头烂额之中,毕业和找工作都在进行。在她家坐了会,喝咖啡吃饼干闲聊,竟然觉得无比治愈。
她后来跟我说,当天我的状态看起来是挺不好的,不过后来慢慢好多了,可能是逐渐适应了英国。
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过一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truma(创伤)”。其实我记不得为什么会聊到这里,但是对这句话印象特别深。
大意记得是要认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创伤,不要太过在意,也不要彻底放弃。
努力的时候,给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情况会慢慢好起来。
8
每段时间我对这句话的理解,可能也都不一样。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太辛苦了,主要是在思考自己的创伤 —— 这难免也还是有一些自恋。
随着终于毕业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逐渐适应,有喘息的空间之后再来思考这句话,我发现另外一个重点是,别人也有自己的创伤。
别人包括家人、朋友,还有那些你喜欢的人,你讨厌的人。不过我们好像经常忘记这点。
今年4月的一个周末,我陪家人去伦敦旁边的一个海滨小城Brighton跑马拉松。我自己从来没有参与过,万年死宅一个也是连去看马拉松也没啥动力的 —— 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愿意无故跑40千米呢?2万个人参与,大多数人拿不到前几名的奖金。为了发朋友圈?这个成本也有点太高。
还有好多中年和老年的选手。
完全想不通这个动力在哪。
后来却发现,单单是观看马拉松的过程,都有点神奇。
据我了解,80%的参与者都不是专业的跑者。全程40千米的全马,沿着整个城市弯弯绕绕地展开,全程的跑道边竟然都站满了人,不停地不停地给每一个经过的参与者加油。特别是在终点线的部分,好多跑者都已经快不行了。
我一时间意识到,大家可能完全是靠加油的声音坚持下来的。
在终点线附近我还听说了一些故事。我突然发现很多人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在跑马拉松 —— 而是因为突然发生了一些变故。
比如这次参与的有一位是消防员,他是替自己刚因火受伤同事跑的。这位救火时受伤的消防员是一位父亲,本来并不是一位马拉松跑者。他参与跑,是为了自己得了癌症的女儿(英国的马拉松赛事很多会支持一些慈善事业)。
我无言以对。我揣测别人是否做一件事情的理由,还是太功利了。
对很多人来说,只是突然发生了一些事情。
我只是默默在想,现场几万的参与者和在旁加油的观众,都一起来参与了马拉松这样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加起来,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痛呢。
关键人生不按套路出题,很多时候突然的创伤也并不是一刀致命,而是刀子太多了,来回割的隐痛。
对自己是这样,对别人可能更是。理解这一点,可以理解很多人的行为。
9
我特别喜欢罗翔的一句话是:“我们要经常意识到自己的局限,不要得意忘形”。
我觉得意识到别人也有创伤,对意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局限,很有帮助。
过去两年其实每个人都很辛苦。
我觉得自己挺苦的,可是吃的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也谈不上对更多的人有过什么贡献,没啥好高兴的。
只是我自己觉得应该经常反省,有时不小心看到业界还有自己曾经创业早期的言论,不知天高地厚,却又过于绝对,真是有点汗颜。
最后分享一张毕业照,我形容为“好不容易毕业了才把灰头土脸的自己打扮了一下拍的照片”。
希望我们接下来都继续好好加油。
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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