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魔幻的时代,魔幻到一件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以挑战人们的认知、三观、底线的方式层出不穷,譬如著名作家贾平凹的女儿贾浅浅前阶段拟被中国作协吸纳为新会员。
● 贾平凹和贾浅浅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也许是碍于舆情汹涌,或者其他不可言说的原因,近日,中国作协作出了表态:“决定不将贾浅浅列入2022年新会员名单。”
措辞审慎,但亦留回旋的空间。
这样“留白”,预示着将来未必不会再次出现“反转”。
用崔健的话讲:“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快到社会瞬息万变,快到你我应接不暇。
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曾说:
“有时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逻辑基础上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无逻辑可言。”
于是,有些“黑色幽默”荒腔走板,像极了贾浅浅的诗歌。
两千多年前,孔子就曾为诗歌的功用给出过明确的方向: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我们记忆中心仪的诗词是: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
有道是世易时移,不破不立。我们的贾浅浅同学将在中国有几千年历史的诗歌内容与风格进行了颠覆性的尝试与突破。
仅举大家耳熟能详的几首:
《朗朗》
晴晴喊
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
等我们跑去
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
手捏一块屎
从床上下来了
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我的娘》
中午下班回家
阿姨说你娃厉害得很
我问咋了
她说:上午带她们出去玩
一个将尿
尿到人家办公室门口
我喊了声“我的娘嗯”
另一个见状
也跟着把尿尿到办公室门口
一边尿还一边说:
你的两个娘都尿了
……
评论家唐小林曾在《文学自由谈》上批评了贾浅浅的诗,直言其诗歌是“回车键分行写作”。
有人认为诗歌无界,什么皆可入诗,并将其视作通理。的确,诗可写金戈铁马,也可写浮生烟火;可一抒心中壮志,也能寄情山水;可豪迈飘逸,可婉约清丽,可质朴通俗。诗歌发展到今天,无论内容与形式,流派与风格,都已是不拘一格。
但诗歌作为“文学女神桂冠上璀璨的明珠”,无论取材阳春白雪,抑或下里巴人,它都该是言约旨远的,是引人遐思的,令善感的心灵能感知到诗歌之美的,即诗的意境情感、精神品格,才是诗歌真正的灵魂。
因此,诗歌的美在神不在貌。
中国历来是一个诗歌的国度,尽管诗歌的黄金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但中国人骨子里对诗歌无疑是尊崇的,这样我们就不难理解,高晓松前些年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为什么能引起全民的共鸣和向往;
为什么当台湾老兵吟诵起“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那酒一样的长江水,是乡愁的滋味”会老泪纵横;
为什么当海子去世多年后,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在让人们憧憬着可期的未来?
还诗歌以应该有的“风雅”与“风骨”,我想这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尊重吧。
2006年,诗坛上惊现了一种“梨花体”,引起广泛争议的是一首叫《一个人来到田纳西》的诗:
毫无疑问
我做的馅饼
是全天下
最好吃的
一句再家常不过的话分行而立,便可以“卓然”成诗。
如果写诗如此简单,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推崇贾岛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推敲之功,杜甫的“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苦吟精神呢!
● 杜甫画像
那些流传千古的经典是我们的古代诗人呕心沥血、皓首穷经之作啊,可是我们的有些当代诗人只需伸出做过美甲的手指,敲一下回车键,一首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就诞生了!
诗歌并非一定要故作高深,咬文嚼字,但这样脱口而出,毫无营养的句子可以娱乐自己,难以愉悦大众。
毕竟,在我们的认知中,哪怕是平白如话的诗句,也是“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写相思入骨的爱情,是“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哪怕是来到了白话文时代,我们的诗变得只剩下一句话了,那也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而不是像这样的“屎尿屁体”“梨花体”,令几千年灿烂的诗词文化蒙羞受辱。
很多人并不会写诗,也不一定都能进行专业鉴赏,但公众不是连起码的审美能力都没有,如果硬要将“丑”说成“美”,拿“恶俗”当“有趣”,无疑有指鹿为马的嫌疑,太低估大众对诗歌的理解能力和对真善美的辨别能力了。
所以网友不买贾浅浅的账,也就不足为怪了。
尽管在贾浅浅发表的诗歌中,充斥着“屎尿屁”,但公平而论,贾浅浅的有些诗写得还是不错的,不乏意境隽永甚至深刻之作。
譬如她的这首《父亲》:
在这烟火满地的尘世里
我们每天都在为自己松绑
企图活回光阴里的一个又一个自己
活回词语和词语重叠的身体里
就像活回父亲这个词——
还有这首《树》:
裸露着的光明
牢牢的握在每片树叶手里
晃动或者消失
它都保持着
罕见的沉默
不与风暴讨论得失
不与火焰谈论生死
我们承认“人无完人”,我们理解“瑕不掩瑜”,但也会耿耿于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诗作”可以堂而皇之地发表和出版。
虽然说写什么是她的自由,但如果只用来自娱自乐,无可厚非。可是将其出版发表,作为广而传之的精神读物,必然难掩悠悠众口的质疑与指摘。
因为无论再怎么前卫,新奇,最起码的公序良俗还是要讲的。
一位著名诗人深有感触地说,贾浅浅遭遇非议,并不完全是她的屎尿屁体诗,关键在于,其他没有名气的基层写作者,若是写同样性质的诗,是根本没有报刊杂志会给他们发表的机会的!
我身边也有一些诗人朋友,我深知当她们殚精竭虑,写出一首满意的诗,并得以发表有多难。
此外,还有像陈年喜这样用生命写诗的矿工诗人: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 远在商山脚下
他们有病 身体落满灰尘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我岩石一样 炸裂一地
● 矿工诗人陈年喜
有人用严重的肺病,用五千米矿井下的劳作写出震痛人们心灵的诗歌;也有人,只需倚靠一棵能作为其荫庇的“大树”,和几首“屎尿屁”诗歌就名利双收。
我们不得不承认,“运气也是优势的一种”,但太多人天生不具备这种“运气”。这种运气,当然包括出生的运气。
在很多人看来,贾浅浅能够有机会进入中国作协,和她的父亲,即中国作协副主席贾平凹先生分不开。
因为有这样一个在文坛上享有盛誉的父亲,贾浅浅的创作发表和跻身作协之路与其他基层的写作者相比,显然顺畅了很多。
● 贾平凹
当然,我们不会因为她的“文二代”身份去否定她入作协的资格,但问题在于,全国百分之八十的诗人,为什么同等水平的诗人就没有资格进入作协!同样性质的诗歌就没有机会被发掘,被推荐,被出版呢!
唐小林在他的《贾浅浅爆红,突显诗坛乱象》中剖析:“在诗歌被视为‘出版毒药’的今天……各路文学名家和诗人,积极为贾浅浅的诗歌撰写评论,溜须拍马,一路吹吹打打,保驾护航,好不热闹。”
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赞美贾浅浅的诗:
“浅浅的词语和句子——那是好的……或者说,仅仅因为一朵花开一声鸟鸣,她就拥有或失去了江山。”
北师大教授张清华评价说:“有的人可能写了一辈子,也未曾像她这样天然地靠近诗歌本身。在通向缪斯花园的隐秘小径上,她似乎有一张偷来的通行证或寻宝图,闪展腾挪了几下,便将众多的探路者甩在了身后。”
……
看了大师们的评价,忽然无语凝噎。是我错爱了苏轼、杜甫,还是爱错了舒婷、食指?!
后更有网友爆料,贾浅浅以高考250分的成绩,就读西北大学中文系。而这所至少要520分才能进入的学校,曾是其父亲贾平凹的母校。
所以大吃特吃“文二代”的红利,成了网友剑指贾浅浅的又一理由。尤其是当“文二代”们的表现并非多么出类拔萃,还一路绿灯,畅行无阻时,公众内心的“意难平”难免汹涌澎湃。
也许北大教授戴锦华的这段话可以作为人们反响强烈的一个注脚:
“我憎恶不平等,我憎恶歧视和偏见,我憎恶恃强凌弱,我尽一切的可能和这种东西去抗争,并且坚持实践平等,我没有变过。”
尽管真正的“平等”大多时候类似于乌托邦的幻影,但不妨碍所有热爱它的人们去争取与捍卫。
放眼这世间,到处都是用尽全力去生活,却仍然深受其苦的普通人。而那些可以在祖辈的功劳簿上躺平的人,成了平凡人羡慕的对象,亦成了人们难以接受这种天然悬殊的痛点。
贾平凹曾在给女儿的一封信中写道:“我极不爱听‘文二代’之说,这样的帽子很容易被戴上,既丑陋,又硌的脑袋疼。”
一语成谶。现在看来,这顶帽子确实不够舒适。
胡锡进评价说:“舆论有权利质疑贾浅浅的诗才,有权利在看到她的一些‘屎尿体’低俗诗作后质疑她成功受到了其父贾平凹的推动。贾平凹作为作家和作协副主席,显然属于公众人物,也应承受舆论的冲击。”
鲁迅先生在即将离开人世时,嘱咐妻子:“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很多年以后,周海婴长大了。他考入了北京大学物理系,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无线电专家。
● 周海婴
两代人,各自成就,各自发光。
当然,如果子承父业,未辱门楣,且龙章凤彩,也会令人竖起大拇指。
所以没有人嘲笑苏轼的“文二代”,也没有人抨击曹植是“文二代”。因为他们以各自的卓绝千古为中国的文学史增光添彩。
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女性先生”的叶嘉莹,一生饱经忧患,在母亲离世,丈夫入狱后,自己和女儿居无定所时,写下了泣血之作: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
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 叶嘉莹
后来丈夫出狱,但心性大变,她等了他四年,却没有等到他的痛改前非。她同时颠沛流离,承受无尽苦难,却始终心怀家国之思:
“叶落慢随流水,新词写付谁看?惟余乡梦未全删。故园千里隔,休戚总相关。”
劫难重重的一生,是诗歌给予了叶嘉莹生命的力量。教了一辈子诗词的叶嘉莹先生深信:诗歌的最大作用,是要让你有一颗不死的心灵。
那么,诗歌对于当今的社会呢?也是一种浸润,一种滋养,一种传承,是喧嚣浮躁之外的朗月清风,是艰难时世里的甘泉一泓。
但人事纷纷,我们在魔幻的镜像中看到小人扮演君子,看到魑魅魍魉游走于江湖,有人将爱国主义做成生意,有人将“屎尿屁”写成诗歌公然售卖。
● 张贤亮
曾有人问作家张贤亮:为何这么多年,再没有出现过具有高度影响力的新文学作品?
张贤亮回答:当今中国,现实比小说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