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9日,印度加尔各答的一所私立大学,圣泽维尔大学 (SXU) ,迎来了一位新的助理教授A女士(为保护当事人隐私,原报道做了匿名处理)。

A女士当时31岁,教本科和研究生英语。

她本以为这是她职业生涯的新一段旅程,没想到,SXU将成为她噩梦的开端。



2021年10月7日,她照常来学校上班,却被告知要去副校长办公室开会。

A女士不疑有他,迅速赶到,到了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副校长、教务处长以及五名女性严阵以待,脸上充满敌意,好像她犯了什么错似的。

好在这几个人并未让她疑惑太久,副校长开门见山,说有位大一学生的父亲投诉了她。

A女士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此时副校长递过来一张纸,上面赫然是A女士在Instagram发过的五六张自拍,照片上的她穿着相当清凉,身上只有一套蓝色泳衣,大面积皮肤裸露.......



(示意图)

想到这张纸肯定被眼前这几个人传阅过了,A女士就觉得羞愤难当。

她认出了这几张照片,那是她好久之前在一间酒店拍的。

这和学生家长有什么关系?

副校长解释道,这位家长发现自家儿子最近一直在盯着手机,检查过才发现,儿子看的正是这几张泳装照。

家长觉得这些照片“令人反感”,“近乎裸露”,希望学校能够“把儿子从此等粗俗中拯救出来”。



(SXU的副校长)

A女士感到很震惊,她解释道,第一,照片发布日期在她入职之前,那时候她跟学生们甚至还都不认识;

第二,在发布时,她使用的是Instagram的“故事”功能。“故事”只能在24小时内查看,过期就会自动消失。

第三,A女士的Instagram账号是“私人状态”,也就是说,任何人想要关注她,都需要经过她同意。

而这个学生,她并没有同意过。



(Instagram的私人账号,不经本人同意是看不到任何内容的)

也就是说,有人不知道用了什么黑科技,绕过了她的“私人状态”,还发掘出了几张早就应该消失的照片。

然而,“陪审团”并未接受她的解释,反倒是教育起她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作为一个女人,你不觉得这很令人反感吗?作为一名教授,举止得当难道不是你的社会责任吗?

你不知道女性有自己的着装要求吗?你的父母在不在Instagram上?他们看过这些照片吗?”

这场单方面的“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最终,学校领导要求她写一篇书面报告致歉,第二天再来。

A女士先是被照片泄露所震惊,接下来又受了这么一段委屈,心里很难过。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照片很“廉价”,看都不敢看了。



回去之后,A女士感觉自己被深深地伤害了,非常恶心。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默默忍下此事,写了篇道歉信,第二天交了上去。

她写道:“如果我的照片有辱本校声誉,那我很抱歉。”

这次经历很不愉快,但她也没再多想,以为交了道歉信就结束了。

可惜,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副校长的谈话又到了。

董事会已经一致建议将她解雇,声称她的照片实际上早已在学生中悄然传开。

学生们不会再把她当回事,家长的投诉会越来越多。

言下之意,就是叫她识相一点,自己请辞。

见A女士还在犹豫,副校长也就摊牌了,他说,此事的解决办法有两个,第一,你自愿请辞;第二,我们将你解雇。

而后者对你的职业生涯影响会很差,而且,一旦有证据证明该学生未满18岁,你的所作所为将构成刑事犯罪,学生家长现在已经准备闹到警察局......

此后不久,A女士新冠检测阳了,复工后,她感觉自己在学校里举步维艰,但是又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她递交了一份义正词严的辞呈:

“我的照片是在我入职前几个月发布,并且仅在24小时内,与我精心挑选、严格控制过的观众群分享。

贵方不仅没有解释这些照片的来源,亦没有向我保证会将照片销毁。

相反,你们利用原始、独断的道德观,肆意羞辱并物化我的身体。

我也一再受到恐吓和霸凌。作为结果,我所受到的屈辱是难以忍受的。

这整件事让我觉得在学校工作十分不安全,我认为我不可能继续在这种情况下工作。”

然而,校方的回复轻描淡写,否认了一切指控,说不存在“审判”,也不承认进行过任何恐吓,只是立即批准了她的辞呈。

事后,媒体采访了副校长,他说:“我们这里是一个学习与知识的神圣殿堂。作为她的长辈和校长,我告诉她不应该发布那种照片。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有强迫她辞职,她是自愿离开的。”

“她提交了一份道歉信,我们也接受了。这是个很好的姿态,但随后她又递交了辞呈。我原以为她会重返工作岗位,我不知道这两周发生了什么。我们对她没有怨恨,我们对她很好。”

至于那些照片到底是如何流传出来的,副校长只说自己“不懂技术”,因此不得而知。



当时A女士的气愤可想而知,她去做了法律咨询。律师建议,她可以向网络犯罪警察提交性骚扰的投诉,因为所有的照片都是未经她允许而传播的。

然而,警方的回应也令她颇为失望。她给加尔各答警方的所有高级官员都写了信,但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随后,A女士先后两次访问了警方的网络犯罪小组。

第一次,警方向她保证,说会和Instagram那边沟通,查明她的照片到底是怎么泄露的——这个保证自然是落空了。

等她再来,一名警官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既然是你自己发布的照片,你就应该为它负责......”



(加尔各答的网络犯罪部门)

2022年3月1日,A女士向SXU发送了律师函,要求提供当初投诉的那位家长的投诉信以及10月7日的会议记录。

过了将近一个月,SXU做出了回应,态度十分坚决,称A女士的律师函是“动机不良、绝望和不诚实的”,她捏造虚假指控,只是为了给已有定论之事翻案,还说在当时的会议中,没有人对她发表过尖锐的评论。

这还不算完,SXU表示,由于A女士和SXU的联系,这些照片给人一种“误导性印象”,仿佛她的行动被官方默许了,

从而对SXU“不容置疑的高大形象”造成了“广泛而巨大的损害”。

校方要求A女士立即无条件道歉,并且赔偿9.9亿卢比(约8500万人民币).......



(SXU的官网)

校方的回应立刻引起了学生的反感,他们的做法被很多学生批评为社会的退步。

近日,数十名学生身着黑衣,在校园食堂外举行了一场无声的抗议,以示对A女士的支持。

其中一人表示:“我们得知一位教授遭到了野蛮的道德监管,这是完全不可接受的。为什么在私人空间做的事要被谴责呢?

更可怕的是,那些人(指发起会议的副校长等人)甚至不觉得这是道德监管,他们当中还有五位自己就是女性。”

还有一位毕业生听说了A女士的事,牵头在一个叫change.org的网站上,发起了致西孟加拉邦教育部长的请愿书,目前收集到的签名已经超过两万五千枚。



一位签署了请愿书的同学表示:

“作为这所学校的学生,我感到十分羞耻。我强烈反对此等毫无根据的厌女行为。希望副校长和其他人员能受到纪律处分。作为学生,签署这份请愿书可能会为我带来严重的后果,但我还是签了。恐惧不能阻止我发声。”



“我反对大学的做法。同时也被该学生和他的父母(指投诉者)深深恶心到了。”



“这整件事都是对人权的侵犯,精心策划以至于让它看起来像是自愿辞职,这管理层是不道德的。至于那个(投诉的)父亲,多半也跟儿子一起看了吧?羞不羞。”



“社交媒体账号可不等于工作场合。那个学生侵犯了教授的隐私,应该被处罚。教授失去了工作,也应该得到补偿。”



“大学试图干涉教授的私生活、诋毁她的人格、以违宪的方式侮辱教师,政府该采取行动了。”



A女士自己也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多的支持,她感激不尽,在低沉了几个月之后,她知道人们已经看出了此事的荒谬。

她说:“印度宪法赋予了我们隐私权和自由表达的权利,它是不可侵犯的。这场仗我或许赢不了,但它很重要。”

“我确信自己没做错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