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场惨烈的计划生育运动中,牵牛扒房,甚至引产足月的婴儿,已经是人们记忆中的噩梦。
但当孩子被当作生产资料,被「调剂」后不知下落,而他们亲生父母一直不曾放弃寻找时,人们善良的心,又被刺痛了……
任何一个有孩子的父母,都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
调剂函
1990年,在全州桥头旅店二楼,刚满一岁的邓家小儿子被抢。他穿着花衣服和自家做的布鞋,左脚脚踝有颗红痣。
在此后的32年里,唐月英、邓振生两人就像失去了毛毛的祥林嫂,拿着那只小鞋子,对这个世界反复比划着为数不多的记忆。
唐月英整天以泪洗面,一只眼睛哭瞎了。
最荒唐的是,他们明明知道是谁抢走了他们的孩子!
在今年6月21日,邓振生提请要求对全州县安和乡原副乡长黄焕雄、原计生站长高丽君等人涉嫌拐卖儿童进行立案。
结果等来了「是由全县统一抱走进行社会调剂,不存在拐卖儿童的行为」。并且「当时被全县统一进行社会调剂的超生孩子去向,没留存任何记录」。
在当年的一份记录上可以看到,孩子邓小周出生后,因超生被罚6000元,家里无钱,被安和乡计生站搬走扣押了可能所有值钱的电器。
从官方答复看,这个孩子被抢走后,不知下落,不知死活。如果现在还在人世,应该已经33岁了。
正常的话,他也应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份「不予受理告知书」,除了刺目的「调剂」二字,还有官方那堂皇的、毫不知耻、毫无悔意的用语!
你抢走了人家的孩子,哪怕是绑匪,过了三十年,也该有句道歉了吧!
遍布全国的「调剂」
现在看起来匪夷所思的「社会调剂」,在许多地方都发生过。
早在2014年,中国青年报就报道过《被「调剂」了23年的人生》。与邓家孩子三十多年杳无音讯相比,这是一个更为幸运的故事:
四川省达州市魁字岩村的姑娘谢先梅,被「调剂」给了养父谢运才,经手人是时任计生办主任李本佑。
李主任已经瘫痪在床,却还记得当初镇上一户姓杨的人家有这么一个小女儿,是半岁左右被抱来计生办的。
被找到后,李主任已有悔意,一再强调:自己在她生母家上房揭瓦的时候,把瓦片一片片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屋边,一片也没弄碎。
据媒体调查,1991年,谢先梅的生母怀着她逃离了达县,在开江一户素不相识的人家生下了小女儿。回家后,计生办向他们提出了8500元的超生罚款。
「没有交钱,他就把我们母子弄到公社去,公社去住了两晚上,就住的他们那个办公室,就在椅子上坐了两晚上,坐了两晚上我实在交不出来钱,又把我放回去了,到10月份他就来抱了娃。」
「该流不流,扒房牵牛,该扎不扎,拆房揭瓦」。那个年代的计生运动,说是抢也不为过吧。
不同的家庭,不同的调剂
实际上,哪怕都是被调剂,如果家庭实力雄厚,多少还能为婴儿提供一些支持。
晋江是富甲八闽的闽南重地,当地嫁女,只穿金不戴银。
据媒体报道,2000年,18个超生小孩被计生办抢走后,「调剂」给农民抱养,由于原生家庭找上门来,许多家庭陷入了混乱。
在人口普查中,当地抱养、拾养孩子的村民们很是高兴,纷纷前去办手续,准备申请报户口,配合人口普查,一时间,晋江各乡镇私下抱养、拾养的婴儿浮出水面。
结果却是「引蛇出洞」,一个全市统一的婴儿「调剂」行动开始了。据一位被抢婴儿的养母讲述:
一群镇里干部走进家门,说要查户口,其中一人径直走进卧房,抱起熟睡中的男婴就往外跑,我急忙制止,与他们吵了起来,其他孩子看到弟弟被抢,都大哭起来,可这婴儿还在熟睡中,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追到镇里,找他们要孩子,他们把我推了出来,说小孩子是我非法抱养的,市里统一没收了,要送给别人养。
我听说小孩子送到了市政府,我急忙赶往市政府,又说小孩在育婴院,我又追到育婴院,也不见小孩的影子。实际上就在我哭着喊着、四处找小孩的过程中,小孩已被市里秘密分配给其他人家了,从此我们就开始四处打听孩子下落,村村镇镇去找小孩,一天也没停过……
而那些阻挠「没收行动」的村民,因阻碍镇政府人员执行公务,被治安拘留。
晋江市政府的一份《关于晋江市对非法抱养婴儿依法实行处理的情况汇报》也载明,这次「调剂」是市计生领导小组「统一领导,精心部署」的:9月25日,市里召开了协调会,决定对「准备工作比较充分的8个镇的18名非法抱养的婴儿依法处理」。
时任晋江市计生委主任林荣哲反复说,这些婴儿是非法抱养的,当记者问「调剂」18个婴儿依据的是哪一条法律、哪一个文件,林主任说没有文件规定,也没有法律规定,是市里开会决定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遏止晋江非法抱养现象的蔓延。
此后,寻找孩子成了晋江一景。包括2个被政府「调剂」的小孩已被原养父母抢走,藏了起来。养父母不干,又组织人回抢。
村民扬言,婴儿不是物品,政府「调剂」婴儿,闻所未闻,不管告到哪儿,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如果政府不解决,不管孩子长到多大,他们都要去找回,抱不到会抢,那会出人命的。
「卖婴」产业链
无利不起早啊。如果有生意头脑,还可以将抢来的孩子卖掉。
在湖南省邵阳市隆回县,被当地计划生育部门强行抱走的婴幼儿,随后被送入邵阳福利院,统一改姓「邵」,大多又被送入涉外收养渠道。
据财新记者调查,2001年前后,高平镇因为违反计划生育问题突出被集中进行整治。走在当地,随处可见诸如「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卷风」这样的标语。意思是说,如果乡民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不听劝阻,那么就把房子拆掉、东西抢光,如龙卷风过境。
逐渐,高平镇还形成了一套有自己特色的整治方法——没收小孩,这也就有了当地人口中所说的「抢婴潮」。而一旦孩子被抢,唯一的办法就是「交钱、还人」。之后,每当计生干部入村核查,乡民们便四处躲避逃窜。
计划生育的政绩和罚款的创收并不是计生人员没收孩子的唯一动力。
有知情人士透露,每送一名婴幼儿到福利院,计生干部可以得到1000元甚至更多的回报。邵阳市福利院院长虽然并未正面回应此事,但他证实,从2002年到2005年间,隆回县高平镇的民政办、计生办一共送来了13名婴儿。
这些抢来的婴儿,被登记为弃婴,身份从此「洗黑」。
再往后,国外家庭每收养一名中国孤儿,通常需要支付3000美元。这笔费用绝大部分会回拨给福利院。
亲情不会忘记
在计划经济年代,人被视作生产工具,与炼钢需要多少煤炭、多少工人之类的经济数据直接挂钩。因此,将人口政策呼作「计划生育」,也完全来自计划经济体制。
计划经济当然与公有制挂钩。这意味着,母亲的子宫被征用、被国有化,能不能结婚,需要单位开证明同意;能不能生、生多少,由经济管理部门计算得出。
而那些非计划的事物,比如农民私自养鸡养鸭,要么没收,要么销毁。
母亲「擅自」生出来的非计划指标的孩子,自然属于被没收、销毁之列。
从实践中看,没生下来的,一般销毁;生下来的,经罚款后,有些留了下来,有些被没收变现。
我们的身边,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只是时间久了,很多人以为不存在了而已,不把三胎当计划。
但对于受害家庭而言,这道伤口,至死都不会愈合。
只要这世上还有儿女亲情,有些被抢走的,终究会回来。
有些债,也没那么容易被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