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从香港“走”回深圳,转眼已经两年了。那一晚的拥挤、火光、穿黑衣的人群、燃烧的站台……还历历在目,但现在回想起来,又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非常不真实。

因为疫情,2021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像是被偷走,啥也没干,虚长一岁,但世界却异常忙碌,好像十年的事情集中在这一年发生。今年发生了太多活久见的事,世界已经疯狂到让我们对什么都见怪不怪了。对大部分人来说,世界逐渐失控是从2020年初疫情爆发开始的,但对港漂来说,从去年香港社会动荡就已经开始了。

而最魔幻的2019年11月,我从香港走回深圳的那个晚上,短短几个小时,浓缩了大半年的惊心动魄和奇闻异事。



条条大路不通深圳

因为觉得香港的房子又贵又小,为了提升居住质量,我搬回了深圳住,过起了每天通关、“深圳居住香港上班”的双城生活。

那天下班之后,我像往常一样,跟几个同事一起回深圳。那段时间,东铁线的运行一直很混乱,又是站台被打砸,又是轨道被堵塞,导致列车常常行驶受阻,甚至停运。但相比坐出租车,大家还是觉得搭地铁靠谱一点,因为搭的士可能会遇到示威者在路上扔砖,无法通行,但搭地铁只要上了车,基本一路畅通,直达深圳。(后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

我工作所在的大埔墟地铁站,那几天变成了临时换乘站,站台上的人很多,有人开始烦躁担忧,但更多人表情淡定。时间长了,大家多少也适应了这样的场景,这只不过是无数混乱日子中的一天。

那天,我跟同事在港铁站等了半小时,才终于上车。刚开了一站路,广播就突然传来通知:所有乘客在下一站粉岭下车,往深圳方向的列车都不再往前开了,因为上水站被点着了……

在反复确认列车确定停运之后,我们开始下车,跟着人流往外挪动。我从来没见过港铁站里挤了这么多人,好几趟列车的乘客都聚集在粉岭站,当晚还有很多内地学生接到学校通知,建议回内地“避难”。边挪动我边想,现在只能打车回深圳,但就这人山人海,乐观估计排队打到车至少得一两个小时。我确实太乐观了。

还没走出地铁站,就接到另一拨同事的电话,说,打不了车了,粉岭已经整个被“隔离”。附近公路很多地段都被设了各种路障,路面还撒了很多钉子扎车胎,车根本没法在路上跑,现在外面的车进不来,里面的车也出不去……一句话,现在只能走回深圳。



正面遇上示威者

当时我心里有一万个问号:走回深圳要怎么操作?坐过东铁线的人都知道,粉岭到上水、上水到深圳,虽然只有两个站,但相隔非常远,地铁都得开十分钟。



而且,这一路安全吗?遇到黑衣人怎么办?再说,我们也不认识路啊……接近边境的地方,难道不是深圳河吗?不是山和田吗?不是禁区吗?这要怎么走啊?(罗湖口岸确实是不允许步行通过的,只能通过搭乘东铁线,当晚因为特殊情况,罗湖口岸临时开放给往来两地的市民步行通关,港铁也安排了接驳巴士运送乘客)

边思索这些问题,我们边跟车站外面的几位同事汇合。神了!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两个也要回深圳的内地大哥,这俩大哥竟然认识回深圳的路!好吧,看来我的一堆问号不用解答了,也没人给我解答,我跟着走就完事。一路仔细观察,慎重选择路线,路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表情严肃。

带路的大哥和男同事们边领路,边打听前路是否能通行,我们几个女生手挽手紧紧跟着。走太慢,怕掉队,走太快,显得太刻意,怕被一眼看出在害怕,在“逃命”。但大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们正面遇到了三波示威者。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停了半拍……我尽力表现得淡定,同时又悄悄加快脚步,紧紧挽着同事的手臂,不敢直视现场,生怕一不小心跟哪个示威者眼神对视上。走到上水站的时候,里面已经被点燃,火光冲天。



我们不敢多停留一秒,因为这里聚集了当晚最多的一批示威者。我快速撇了一眼正在燃烧的站台,那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想过会距离动乱这么近。他们一部分人在往公路上扔砖、设路障,一部分人在放火,两三个人把守着一条小通道,安排像我们这样的行人通过。



历时两小时,终于走回深圳

这一路,我们遇到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事。有在路边用萨克斯吹“May glory to HK”的外国人,有自带音响蹦迪的老大爷,有像我们一样小心赶路的市民,有被毁得面目全非的路面,有安静停在路边放着音乐正常营业的富豪雪糕车......

前一个路口还在打砸,相隔仅仅几十米的下一个路口就有街坊在水果摊挑水果,突然感觉好像穿越了,这是同一时间下的同一个世界吗?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其他跟我们一样结队走回深圳的,却遇到几个逆着方向,从深圳出发往香港来的。一听说对方的来路正是自己的去路,双方马上互相交换“情报”:刚刚走过的路是不是安全、能不能通行、大概还有多远的距离。大家互相帮助,互相鼓劲,明明是陌生人,却像是朋友一样亲切熟悉,虽然方向相反,却都是小心翼翼赶着回家的“同路人”。

路过街区,路过“战场”,路过村子,路过墓地……历时近两个小时,我们终于从粉岭站走到了罗湖口岸。这么多年,往返港深几百次,但从香港走回深圳还是第一次。在远处看到口岸灯光的时候,大家终于稍微放松下来,敢大声说话了,脚步也变得轻快。

看到海关工作人员的时候,所有人终于如释重负,我激动得差点落泪,第一次感觉到,跨过海关那道门就像踏进了家门。



口岸滞留了很多要返港的市民

城市的高楼灯还亮着,吃宵夜的人群正活跃,旁边是排队打车的队,私家车司机一如往常跑来拉客……看着眼前的平静美好,突然不知道现在和刚才到底哪个是幻觉。眼前是我熟悉的深圳,回过头看看边界线的那一边,香港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香港了。

从那个晚上起,香港就开始不断刷新我对她的认知。不过现在,香港的受关注度也在渐渐降低,成了狂野2020年里诸多历史事件中普通的一件。那时候觉得世界已经够乱了,没想到还能更乱。不知道历史这趟列车要把我们送往哪里,这辆车会继续失控,还是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