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日,上海“解封”,这个按下暂停键2个月的超大城市开始恢复活力。

在疫情中沦为“过街老鼠”的卡车司机们,也重新回到正轨。

中国有2000万货车司机,他们远离城市居民的视线,如同隐形人一般,承载着全社会79%的货运量和33%的货物周转量,中国经济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基于他们跑得更快、更通畅。

大城市中的水果、蔬菜,正是有赖于他们,才能从产地运输到批发市场。在过去,就有很多障碍关卡阻延着他们,疫情让这一切雪上加霜,甚至陷于停滞。

当“稳经济大盘”成为当前政府的一个紧迫任务之时,让货车司机们跑起来、保证物流畅通也就成了李克强总理的心头大事。



从3月开始,51岁的安徽货车司机张志在上海浦东路边“荒野生存”了80多天。

他原本送货到浦东金桥后,打算顺便从上海带批货回安徽。孰料等了一天,行程码带星,无法上高速,紧接着周边被隔离,他也不得不开车卡车四处流浪,以路为家。

用铁皮敲成简易炉,以树枝为燃料,喝的是消防水,幸好车上还有不少挂面,天天以此为生。

看到他的真实经历拍成的视频,张志年近90岁的母亲哭得很伤心。

而此时,张志已经回到安徽蒙城,正在等待老板的召唤。

张志当货车司机已经5年。

去年4月,他用多年的积蓄加上贷款,买了一辆6米8的东方厢式货车,一个月还贷款4999元,挂靠在江苏张家港一个货运公司之下。

一开始,一个月最多能赚7000块钱,后来货源越来越少,一两天才有一趟从张家港到苏州的活,赚200元。

半年之后他以13万元的价格转手出售,于3月1号从张家港来到上海,给一位同乡老板当货车司机。老板答应给他一个月9000块钱,这让他很满意。

但没做几天,上海封城,一大批没有通行证的货车司机被封印于城内,同样一大批跑长途的司机被封印在长三角以及全国的高速路出口,于是,有了“荒野求生”的荒诞故事。

辽宁“开卡车的全妹”,也有着相似经历。她是卡车司机中的颜值天花板,在快手有200多万粉丝,经常分享出车经历。

全妹开的是一辆运送生鲜的解放J6P,今年春节后很少接到活,“以前出车就想着睡到自然醒,现在哪都去不了了,房东催交房租,银行催还贷款,都停着不敢跑,可是钱从哪来?”

4月份,她接了一个从营口到广州运送苹果的活,全程近2800公里。

途中货车出了小故障需要维修,轮胎被砸需要找地方补胎等事,她都能顺利处理甚至自己动手,但加油让她颇费心神,很多服务区限量或者没有油,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要排长队,但让她最担心的是油价又涨了。

有一天她问粉丝:加油给个桶,这回用上了,你们猜干啥用?粉丝回答:大家都明白。

车门封了,加油不用下去了,司机的生活就在几平方米的地方,为了不上厕所,只好少吃少喝,不得不上厕所时,就用桶解决。

为了防控疫情,全国各地采取类似的做法。货车装了货,车门贴上封条可以上高速,下车需要提前报备并由货主来接,并提交核酸检测报告。



 

如果途经的城市有疫情,行程时间超过4小时,行程码就会带星,司机不能下高速,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再找司机帮你把车开走。

但全妹还是顺利到达广州。她和货主商定的是到了后先不卸货,等货主卖货,但两三天过去货主没卖多少,于是她找货主商量看能不能把货卸了,“运费本来没多少,再押车就更不划算了。”

货主是个年轻人,好商量好办事,马上联系库房和装卸工把货卸了。这三天全妹花了570多元的进门费,出去第一件事是加满油,也不知道油价涨成什么样了。

在广州停车场呆了3天,保安换了3个。出门半个月了,衣服都没洗,看着天气好她把衣服洗了。

她去菜场买菜,发现菜已经涨得离谱,青菜比肉都贵。她买了排骨、土豆和鱼,和停车场的卡友们好好吃了一顿。

而原本定的几车货都黄了,她本来去海南,但海南管控比较严,又进不去了。在她周围,停车场停了百十来辆货车,也都没有货源。

全妹说,疫情之下的司机实在太苦了。在市场或者行车途中,他们被封控在几平米的驾驶舱内,不敢吃不敢喝,堵车是常事,找不到地方做核酸,在高速路口被到处赶,每个地方的政策还不一样,出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很多司机走一步就只能停下来了。在安徽合肥,一群司机在停靠在路边干耗着。

“卡友地带黑哥”是当地的一名网红司机,5月份他和安徽总工会一起给他们送一些物资。

黑哥问他们找货了吗,司机们回答,还没找到,江浙沪不敢去高速不好下,芜湖也不能去,就想往江西、湖南、湖北跑,但那边的活太少了,在平台上一出来马上就被抢光。

黑哥安慰他们,能找上货最好,找不到货,这里有一帮兄弟,咱们一起做饭吃。

司机们说,找不到货只能在车里生活,回家就要隔离,费用自己出不说,还会影响到孩子上学。一名司机是新车,贷款买的,一个月还1万3千多,月底钱不到位就锁车。

但他们庆幸是在合肥。为了让核酸结果尽早出来,减少拥堵,合肥高新区把核酸车开到高速路口。他们很热情很热心,讲解怎么做核酸什么时候拿到结果,什么时候能离开。

一位司机说,全国所有地方都应该像合肥学习,合肥是最人性的。别的地方高速口不让你下,也不看你的码。黑哥说,越是不想担责任的地方,越是管得严,一刀切。

但面对防疫人员、交管人员,生存经验告诉他们只能笑脸以对。

一次全妹为下高速来回跑了四趟,第一次货主来晚了,靠边等5分钟,被防控人员撵走了,说不走就举报,太吓人了,只得听从指挥掉头上高速;好不易容等到货主来了,但却在报备时把她的车牌号写错了。

为了下这个高速,她从早上6点到下午两点来回奔波才终于下来,她只能埋怨货主:“一路的气不知道跟谁撒,货主大哥你觉得惭愧吗?”

全妹发的视频,大都是自己的人生感悟,“我们都为了生活四处东奔西走”、“我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等。

在一个视频里,她问:你们现在还在跑吗?很多人回答,都不跑了。



“方向盘一转,给个县长都不换。”《平凡的世界》里,这句话是80年代卡车司机地位的真实写照。

然而,以90年代为分水岭,随着卡车司机群体的壮大,运价持续进入下滑通道,卡车司机依旧是疲于奔波、日夜兼程,收入却和10年前相仿。

常年生活不规律、行业内卷加剧、安全隐患潜伏、路况复杂、罚款频繁等各方压力袭来,让他们一步步成为了社会弱势群体。

交通运输部2017年的数据显示,中国共有超过3000万名卡车司机,但在《2021年货车司机从业状况调查报告》里,这个数字变成了2000多万,疫情导致的经济下滑和各地为防疫所设的层层管卡,让很多司机离开了这个行业。

根据调查报告,目前货车司机的年龄集中在36-45岁之间,年龄分布明显向中老年龄段上移;以农村户籍为主,占比为84.6%;初中及以下占比67.7%;大部分司机月收入在5000-10000元,占比为57.5%。

劳动强度上,大部分司机在晚上8点后也要继续开车赶路,晚8点后开车3小时以上的司机占比超70%;司机每天单次驾车平均时间为7.8小时,最长持续开车时间在12小时及以上的司机占比逾四成。



与较强的劳动付出相比,货车司机对收入水平不满意率达到62.9%。

荒野生存了80多天的张志说,只要有活干能赚钱,他不怕吃苦。黑哥总是乐呵呵地充满了正能量,鼓励同行们积极面对困难,而全妹虽然有抱怨,仍旧为了生活不得不四处奔波。

除了疫情封控,调查显示,司机面临的问题还包括成本高、市场不规范导致竞争激烈,路卡多、货源不稳定及运费收入低;而偷油、偷货和“碰瓷”则是司机最痛恨的事。

他们还面临着各种“针对性”措施。他们是疫情防控的重点对象,各地开始逐步对卡车司机加大管制,一次往返十几次核酸、贴封条、高速劝返、封控堵路、行程卡肆意加星等等都是常见的事。即使申请了当地各种码,车辆办了通行证,但各地互不相认,各地交通通告每天有上百条,各种理由不让下高速。

上海封城期间,一家大型粮油公司收到上海接近500吨的订单,可即便开出3万一趟的高价运费,仍然没有司机愿意接单。而一位在上海的货车司机在平台价格之外要求加价,一个多月“非法获利13000元”被刑拘。

2000万名司机,开着共计1100万多辆卡车,在中国477.35万公里的道路上,演绎出一个艰辛而又坚强的复杂中国。

其中的极端事件,是2021年4月5日23时,51岁的河北货车司机金德强因为惧于车载定位系统2000元罚款,在河北唐山丰润区姜家营治超站内喝下农药自杀身亡。他在遗书中说,他不是不值2000元钱,而是为了卡车司机说句话,用死来唤醒领导对这件事情的重视。

几个月后,一名司机在清远检查站进行称重检测时显示超载,他请求重新过磅而不得,直到割臂自残,重新过磅后显示没有超载。

有太多的问题需要反映到高层。在中国政府网上,司机们向总理留言提了很多建议,包括:希望蓝牌轻卡能上调到9吨总重限制、高速收费费用的下调、强制报废车型损失太大等等。

他们的建议留言大都没有下文。除非他们遇见总理本人。



5月下旬,李克强总理在云南考察时和卡车司机群体见了一面。一个流传出来的视频显示,他问了卡车司机们5个问题:你们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司机?你们跑外地吗?你们异地年检注册的事情解决没有?还交费吗?交多少钱?

总理这些问题显然是“有备而来”。去年5月份总理在浙江考察时也和卡车司机群体做了一次交谈,他问司机有没有哪些应该解决的困难,有司机提停车困难,有司机提从业资格证的年审在异地盖不了章,总理说,这个事情一年解决,说到做到!



总理再次询问显然是要查落实。遗憾的是,视频里的“司机”对这些问题显然很懵,答非所问,对于“交多少钱”这个问题,一个声音说“让交多少就交多少”。

实际上,在去年总理和司机们交谈之后,交通部立即进行了相关工作,解决了货车司机异地年检的问题,费用也有所下调。

总理继续问柴油涨了一块多钱,运费没涨上去,是不是自己消化了,买车贷款一个月还多少钱。司机回答他,自己消化了油价上涨的压力,一个月要还一万多。

在问了厂家、银行等细节之后,总理马上决定给司机们做一件事:“回去我们认真研究一下,让我们的国有企业帮你们渡一把难关。看能不能把这个费用和银行一起,给你们先暂缓一下,缓三个月到半年?行吗?”

还有卡车司机向他反映,冷链车按文件是四米二高,部分路线只给了四米高度,但交费就能过。

因为有总理的关照,这些问题估计很快就会落实整改。


总理关心货车司机、年年与他们面对面交谈是有原因的。

3月以来,特别是4月部分经济指标明显转弱,经济下行压力进一步加大。

与司机交谈之前,李克强在昆明召集12个省政府负责人开“稳增长稳市场主体保就业”的座谈会,提出要高效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突出就业优先,通过稳市场主体来保就业保民生,落实落细留抵退税减税等组合式纾困政策;做好疫情防控同时,进一步畅通物流大动脉和微循环;支持平台经济、数字经济合法合规境内外上市融资。

4月下旬,李克强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加大稳岗促就业政策力度,保持就业稳定和经济平稳运行;听取交通物流保通保畅工作汇报,要求进一步打通堵点、畅通循环。

这些会议的核心,总结起来就是稳经济、保就业、保物流畅通!

让仓栅式、栏板式、平板式、自卸车、厢式、集装箱车、罐式以及中置轴货车,让集装箱车、冷藏车、罐式车以及大件和危货运输车,让微卡、轻卡、中卡、重卡们跑起来,让2000万货车司机们跑起来,解除对他们的种种阻碍,让他们劳有所得、心怀希望,中国的经济才能稳住,才能恢复!

此时,卡车司机的命运与全国人民都深刻关联,因为我们都在同一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