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22年后,从利雅得(沙特首都)到德黑兰(伊朗首都),砂纸般的天空已经成为了当地人的习以为常。狂风卷起沙子拔地而起,人们紧闭门户,不敢让风沙进入室内。德黑兰最高建筑米拉德大厦的顶端完全隐于黄雾之中,伊拉克摩苏尔市的天际线被一堵灰尘墙遮得严实。
沙尘暴本来是春末夏初常见的糟糕气候,带有很强的季节性,但自开春以来,包括叙利亚、伊拉克、伊朗、沙特、阿联酋等在内的中东地区,沙尘暴成了每周造访的常客。近两个月来,伊拉克已经发生了十场沙尘暴,最近的一场发生在5月23日,多国都因为这场风暴发生了伤亡。伊拉克政府提前宣布5月23日为全国假日,敦促政府工作人员和居民留在家中,学校停课,企业停工,医院则忙着四处囤积氧气罐。
给居民的健康和医疗系统造成的威胁是浮现在表面的危机,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日益频繁的沙尘暴每年使该地区的经济损失达到了 130 亿美元。从农业到商业,从居民健康到社会经济,从富庶的阿联酋到贫瘠的伊拉克,无一不在沙尘中摇摇欲坠。
环境、经济、政治、难民危机,正被一场又一场的巨大风暴裹挟而来。
“我连我的手都看不见”
尼娜 · 彼得斯不太记得正常呼吸的感觉了。
这个生活在阿联酋迪拜的哮喘患者,曾确诊过新冠肺炎,好不容易幸存下来,又等来了一场又一场的沙尘暴。她每天从早到晚戴着口罩,门窗紧闭,不敢出门上班,高热量、高湿度的空气夹杂着沙粒,可以要了她的命。
今年5月23和24日,科威特停止了海上交通,暂停了航班运行,这已经是5月第二次该国因沙暴飞机停飞。德黑兰的学校和政府办公室因为上一轮的沙尘暴早已停课,还没开放就等来了新一轮的停课。该国西南部的胡齐斯坦沙漠地区,沙暴的影响最为严重,有800多名当地居民因呼吸困难而四处寻医。24日当天,伊拉克各地有超过1000人因呼吸道问题住院治疗。
与此同时,伊拉克南部和伊朗松软湿润的耕地,因为沙暴正在干涸、板结甚至沙化,那里的许多人都靠土地谋生,饥荒正在酝酿。
“我已经63岁了,4月的沙尘暴是我记忆中最严重的一次,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一波接一波的沙尘暴浪潮。” 伊拉克人阿卜杜勒·伊拉·穆罕默德一边清理沙尘吹进手机缝隙里的泥土,一边对阿联酋《国家报》说道。
“年复一年,这些风暴变得更加凶猛和可怕了。在某些地方,能见度几乎为零,你连你的手都看不到,甚至在你的房子里你也无法呼吸。”据美国宇航局的数据显示,5 月23、24日的沙暴尘埃飘上了离地面约5000米的高空。
窗外,天空已经变成了橙红色,细小的尘埃从门缝窗缝里钻进来,屋子里都是呛人的尘土味。“自从上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清除家中和工作地点的灰尘,但第二天却吹来了更多的尘土。”阿卜杜勒将塑料罐中的水倒在地板上,冲走板结在地上的一层黄土。
5月23日的沙暴迫使数千人前往医院就医,在伊拉克至少造成一人死亡,在叙利亚东部造成三人死亡。而5月的早些时候,叙利亚一场类似的风暴造成至少3人死亡,数百人因呼吸问题住院。沙特阿拉伯的气象协会报告说,首都利雅得的道路能见度已经下降到零。5月份,利雅得的医院急诊室涌入了1285名病人,抱怨他们无法正常呼吸。
“到2050年,伊拉克一年365天里可能有300天会发生沙尘暴。”伊拉克环境部的一名官员说道,“过去20年来,伊拉克的沙尘天数从每年243天增加到了272天。”
哥伦比亚大学气候学院的环境科学家本杰明·库克告诉《华盛顿邮报》,引发沙尘暴需要三个要素:风,几乎没有植被覆盖的尘源,以及非常干燥的条件。
——这也是中东地区如今面临的恶性循环。
因为全球气候恶化,2020-21年,是伊拉克近40年来降雨量第二少的年份,没有水分灌溉,作物歉收,河流干涸。植被没有水分日渐枯死,无法加固土壤,地表变得松散,大风更容易把土壤层 “连根拔起”。“这也是伊拉克的一些当地人现在把沙尘暴称为‘降土’的原因。”伊拉克人类发展大学的讲师萨拉姆·阿卜杜拉赫曼解释道。
伦敦大学伯克贝克分校的研究员伊斯梅尔 · 阿尔艾梅里举例道,巴格达以南约150英里处的盐湖 Al Sawa 已经几近干涸,湖底残留的泥土、淤泥和盐,每一项被大风吹起都能成为沙尘暴。
同样因为极端天气频发,也包括沙尘暴在内,侵蚀土壤,粮食产量下降,还有包括战争等诸多周边因素,导致全球粮食市场紧张,农民为了谋生加大耕种的力度,这些举措只会让耕地愈发松垮,更容易引发沙尘暴,然后沙尘暴带来新一轮的土地沙化板结、粮食产量下降,以及滥耕滥种。
除此之外,世界银行2019年的一项研究发现,人类过度开发河流和湖泊,制造出了中东地区四分之一的灰尘。伊朗将湿地抽干用于耕种,伊拉克南部的沼泽地也被抽干。土耳其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上修建水坝,意味着下游的河床更加干燥。而过度的城市化,则让伊拉克三分之二的植被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
越来越热的天气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据中东研究所伊朗项目非常驻学者巴纳夫谢·凯努什介绍,近些年来,中东地区的升温速度是世界其他地区的两倍,自第一次工业时代以来,中东地区已经升温约2.3摄氏度。
供水也陷入了恶性循环。
阿卜杜拉赫曼解释道,沙尘暴导致了更多的水消耗,加剧了水的短缺。“每次沙尘暴过后,人们都需要清洗他们的房子、院子、汽车,给他们花园里的树木和植物浇水,给植被用的水更不够了。”
没有植被加固沙土,没有水分吸附尘埃,越来越多的沙尘扶摇而起,形成风暴。
被大风刮走的130亿
世界银行想要具象化这些橙色恶魔的面目——它给出了一个数字:130亿美元。
据该组织估算,每年,中东地区的国民生产总值都会因为沙暴损失约130亿美元,未来这个数字只会变得更多。这个增长趋势可以参考世界银行另一份2020年1月的报告,报告发现,全球范围内因粉尘造成的损失,从1990年的2.2万亿美元增加到2013年的3.6万亿美元。
中东的战略和经济地位不言而喻。据CNN报道,中东拥有三条战略水道,世界已知的石油储备有一半在中东。在欧美多国对俄罗斯能源实施禁运和制裁后,石油和天然气的紧缺紧紧掐住了西方多国的喉咙。在此情况下的工厂意外停止运行,只能让目前全球石油市场更加风声鹤唳。
而海上交通的堵塞带来的后果,已经有鲜活的先例为证——2021年3月,一艘被沙尘暴吹得偏离航线的大船堵住了苏伊士运河,短短六天,却让近600亿美元的贸易往来因此搁浅——这是占到全球12%的贸易量。
贫穷的中东国家同时也在内耗。阴森的橙色天空和涂了沙子的街道让职员动不动就被迫留在家里,政府只能拨款来缓解企业的财务负担,维持社会基本秩序的运转。沙尘暴损害了农作物,耗尽了肥沃的土壤,出口的粮食没有下落。工厂机器因为风暴损坏,关闭港口和机场让政府失去一大笔海关税,沙尘覆盖下的基础设施和道路清理,哪里都需要钱。
以2009年9月23日发生在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的一场巨大沙暴为例,那一次,澳大利亚政府光是善后费用就花费了2.19亿美元 .
民众的总体健康水平,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代价。据世界银行中东和北非事务高级环境经济学家克雷格·M·迈斯纳告诉《中东眼》:“在中东和北非地区,伊拉克、埃及和巴基斯坦的人民中,有多达3万例死亡可归因于糟糕的空气质量。我们发现,呼吸的空气中灰尘浓度越高,得慢性阻塞性肺病(COPD)的可能性更大。”
在科威特,近五年来因沙尘暴导致每天急诊的哮喘病人增加了8%。在卡塔尔,哮喘病人发病的几率因为沙尘暴增加了30%。一些研究发现,超过10%的沙特人患有哮喘。
对此,中东各国并非坐以待毙,但一些国家连年的贫困、腐败和战乱,让当地政府把治理沙暴和环境丢到了脑后。
沙特阿拉伯计划在未来几十年种植100亿棵树,以减少其碳足迹和土地退化。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去年公布了一项《中东绿色倡议书》,准备与其他阿拉伯国家合作,在中东地区再种植400亿棵。
与此同时,据《德黑兰时报》报道,伊朗也在过去三年中花费了4.5亿欧元(约合人民币32.1亿元),通过植树、稳定土壤、建造防风墙和其他措施来缓解该国的沙尘暴高发。
伊拉克十多年来一直在尝试通过种植桉树、橄榄树和枣树,来保护伊拉克什叶派圣城之一的中心城市卡尔巴拉。但施工延误、资金短缺和政府的忽视和惫懒导致了项目的失败。一些批评人士指出项目财政支出不够透明,管理漏洞百出。
而在常年战火纷飞的也门,治理环境更是一个笑话——事实上,当地的武力组织正是通过控制水资源的分配和供应,来维持自己在当地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