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姝祺，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如果你是一名双一流高校的毕业生，你会选择北上广深，还是回流县城？
放在五年前，这可能是个完全不会存在的问题，但现在已经成为相当一部分名校毕业生面临的重要抉择。
南开大学财务管理专业本科毕业的赵雪在公务员考试失利后，放弃了省考面试和留在大城市想法，集中参加了江苏省各县城“人才引进”项目的选拔。在经历多次筛选后，她成功从上千位名校生中脱颖而出，被盐城市滨海县“名校优生”项目录取。
这个位于江苏省东北部的小县城，总人口122.12万人，2021年GDP在盐城市各区域中排名第八，是“全国最具投资潜力中小城市50强”。其人才引进政策瞄准的优秀毕业生需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大学、浙江大学等重点大学。
无独有偶，不少县城已经开始和一线城市比拼，参与到“抢人大战”之中。
江苏省盐城市阜宁县从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科学院大学等一流大学中精挑细选了一百余名优秀毕业生，作为人才引进对象；浙江省丽水市遂昌县公布的一份人才引进名单中，24个工作岗位入围人员几乎全部来自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
在一些人的刻板印象里，县城或许是“落后、闭塞”的代名词，而在名校毕业生眼中，县城工作意味着高薪酬、多补助、强稳定、有晋升。
在就业压力显著增强、职业选择极其有限的当下，一份能够提供安全感的体制内工作吸引着他们扎堆地“挤”进县城。
一、数千人报名，清北生也有，名校生“卷”向县城
从去年秋天起，赵雪就开始准备公务员考试。由于本身性格和希望就近陪伴父母，稳定的体制内工作成为她职业方向的目标。
国考失利后，身边同学向她介绍了滨海县“名校优生”引进项目。
与公务员考试有所不同，“名校优生”引进项目没有笔试，但筛选从报名阶段就已开始。候选人提交的比赛成绩证书、工作成果及发表文章等材料都会按比例统计得出一个初始分数，再加上后续面试分数，最终得出录取名单。
赵雪回忆，在天津的两所985高校——南开大学和天津大学中，共同关注“名校优生”引进项目的学生微信群数量已经达到了四五个；报名滨海县该引进项目的其他高校毕业生，也有三个以上微信群。
“像经济条件相对更发达的县城，竞争更是激烈，清北毕业生‘扎堆’。”
官网资料显示，滨海县引进优秀毕业生工作面向的是全国部分高校和境外世界名校。在国内高校和学科中，得到认可的有北大、清华、浙大等全国20所重点高校，以及国内高校列入ESI排名全球前5‰的部分学科。境外高校则是在各大世界院校排行榜中排名前200的高校。
针对学校教学类岗位和医疗卫生类岗位，滨海县还增加了包括北京师范大学、南方医科大学等高校在内的专业类大学，以及苏州大学、扬州大学等江苏高水平大学建设高峰计划A类建设高校。
肖鹿是应届本科毕业生，就读于扬州大学政治科目相关的师范专业。她也在今年通过了滨海县“名校优生”选拔，毕业后准备入职该县某中学担任高中老师。
报名时，肖鹿首要意向是初中老师，工作压力相对较轻。但由于报名人数众多，竞争异常激烈，她的第一志愿未能“上岸”，被调剂到高中教师岗。
据肖鹿介绍，在江苏地区，不少高中任教老师招聘都要求硕士研究生起步，甚至一些地区的小学老师也需要硕士学历。学校交流群里五个跟她报名同一岗位的人，几乎都是硕士研究生学历。
“名校优生”引进项目同样对于高学历人才青睐有加。
部分单位中，不同学历水平的毕业生薪酬待遇不尽相同。滨海县官网资料显示：
到县属一档国有企业工作的优秀毕业生税前年薪，大学本科生不低于15万元/年、硕士研究生不低于20万元/年、博士研究生不低于30万元/年。
在浙江省丽水市遂昌县，入围人员的硕博士比例高达95.8%。
《2022年遂昌县面向世界一流大学引进优秀毕业生入围体检人员公告》显示，24个工作岗位的入围人员中，有4名博士、19名硕士，本科毕业生仅1人，并且几乎全部来自双一流高校。
二、年薪丰厚、补贴可观、编制稳定，县城“抢人”也疯狂
为了吸引这些“天之骄子”的加入，县城也使出了众多“硬核”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高薪酬待遇和福利补助。
肖鹿坦言，滨海县“名校优生”项目提供的薪酬和补助，是她选择报名并决定入职的重要原因。
按照滨海县普通教师岗来算，肖鹿入职后的年薪，将远远高出教师编制中本科生刚毕业时8万至10万元的薪资水平。
“实习期大概3500元/月，转正后4700元/月，绩效大概2万元，一年普通工资七八万元，加上每个月5000元补贴，年薪大概在13万至14万元之间。”
除此之外，滨海县给出的政策奖励也十分诱人：
每月5000元的补贴，持续发放5年；本科生入职后，直接给出1万元一次性补贴；5年内在滨海购房的本科生，给予20万元购房资助。对于硕士、博士学历人才，补贴程度更大、数额更高。
肖鹿透露，滨海县房价在1万元左右，20万元的补助足够帮助她购买一个比较不错的房子了。
除滨海县以外，同为盐城市下属的阜宁县也拿出了真金白银的诚意。当地公告显示：
本硕博高层次人才到县属一档国有企业工作的优秀毕业生税前年薪，博士研究生不低于30万元/年、硕士研究生不低于20万元/年、大学本科生不低于15万元/年，并建立正常的薪酬待遇增长机制。到事业单位工作的优秀毕业生，其工资待遇按照事业单位相应工资标准执行。
遂昌县的“抢人”补贴格外突出。
在政策奖励方面，全日制硕士研究生、高考第一分数段录取的全日制本科生享受45万元（一次性房票补贴30万元；生活津贴3万元/年，可享受5年）；全日制博士研究生可享受75万元（一次性房票补贴50万元；生活津贴5万元/年，可享受5年）。
在优厚待遇之外，稳定的编制无疑也是吸引名校毕业生的重要原因。
今年，受毕业生规模增加、经济发展压力增大、疫情持续、就业结构性矛盾的影响，高校毕业生面临的就业形势复杂严峻。在此背景下，不确定性成为笼罩着毕业生的阴霾，他们对于安全感的诉求愈发强烈。
统计数据显示：
今年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报考人数以及报名国考过审人数均创下历史新高，分别达到457万人和212.3万人。
智联招聘发布的《2022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指出：
厦门大学经济学系副教授丁长发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不少行业受疫情的冲击影响较大，影响了招聘需求。另外，当前体制外的很多工作岗位也不稳定，可能面临降薪或裁员。这种情况下，很多年轻人也更加追求稳定性，能有机会到事业单位、一线国企工作被认为是较好的选择。
根据滨海县人民政府官网，引进的优秀毕业生正式任职后，结合本人意愿，视同省选调生进行全程跟踪培养、适时择优使用；符合公务员调任规定的，可以通过调任方式到机关工作。到事业单位工作的优秀毕业生，在同等条件下，优先晋升管理岗位职员等级或者专业技术岗位等级。
赵雪表示，这两年因为疫情，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很多，这样一份比较安定的工作“其实已经很好了”。她在求职时最看重三个方面——编制、待遇、离家近，而滨海县的这份工作几乎满足了她的全部期待，是目前现状下的最佳选择。
县城生活的“慢节奏”也让赵雪感到安心。
“工作、生活比较平衡，没有那么大的加班压力，有助于身心健康。”
对于中国科学院大学农学硕士徐琪琪来说，选择进入县级市体制内工作，更多是出于专业的原因。她通过了苏州市青年人才引进计划，毕业后将进入苏州市代管的县级市太仓，做农业相关工作，列入事业编制。
徐琪琪认为，每年毕业的硕士、博士数量很多，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够去高校做研究。就农学专业而言，毕业生需要真正走进田野，和农民、庄稼打交道，“把论文写在祖国大地上”，这会成为生命中宝贵的积淀。
“既然都读到研究生了，如果能学有所用的话，也是比较幸运的一件事情。”
三、名校生进入小县城，是“大材小用”还是“双向选择”？
不少声音认为，名校毕业生“挤”进小县城，是大材小用、浪费人才资源。还有人担心，小县城将目标瞄准“双一流”、“世界一流”，会造成高校毕业生的又一次学历“内卷”。
赵雪对于这样的声音不太认同。
在她看来，“它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它”，不存在所谓的浪费人才资源。不论在哪个岗位上，都能发挥自己的价值。
肖鹿表示，这是县城吸引优质人才进入当地就业和定居的政策，非常正常。
“总要有人回去的，不可能永远只有老一辈人在县城。不引进人才，县城就不可能会有好的发展，总得有优秀人才为发展做贡献。”
滨海县“名校优生”项目就是人才强县战略的一部分。
2021年4月，盐城市出台了“黄海明珠人才计划”。官方文件显示，要深入实施人才强县战略，进一步加大优秀人才引进力度，落实“黄海明珠人才计划”等人才政策。
盐城市下的响水县、阜宁县、滨海县纷纷响应。
不过，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需要注意引进的人才是否跟当地的人员需求相匹配，是否能够在特定的岗位发挥特定的作用。过于看重学历本身，其实是一种相对落后的机制。
对此，赵雪认为，体制内某些岗位的工作难度其实没有那么大，可能非名校生学习一下也能完成这些工作，但是对于教师岗和医疗来说，名校毕业生必定还是存在学校优势的。
在徐琪琪看来，不同地区、不同岗位对于人才的需求有所不同。
对综合能力要求较高的职位来说，名校毕业生是有优势的，因为他们的综合素质和基本工作能力都更大概率相对较高。同时，从学历上来说，与本科生相比，硕士生与课题组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更有机会通过人脉为当地带来项目、达成合作，从而促进地区的发展。
随着毕业季的到来，赵雪、肖鹿和徐琪琪即将走出校园，真正在县城开始工作。
对于未来工作的期待，徐琪琪希望自己正式入职后好好锻炼，通过人才培养体系得到一定发展。
肖鹿和赵雪则暂时没有非常明确的规划，她们打算先工作几年再看，毕竟“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赵雪坦言，如果在江苏省内其他大城市有体制内工作机会，她会选择离开。
“滨海县不是最优的一个选择，但它是我目前能够拿到的最好工作。”
（应采访对象要求，赵雪、肖鹿、徐琪琪均为匿名）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界面新闻 （ID：wowjiemian），作者：周姝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