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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3月27日上海宣布实施严厉的“封城”措施以来,至今每日新冠感染人数仍维持在两万以上。上海官方已设下本周三(4月20日)前实现新冠病毒“不在隔离区以外传播”的目标。但这三周以来,严峻的疫情及严厉的管控政策,让上海市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BBC中文采访到几位在上海居住的民众,家在外地、只身在上海闯荡的他们分享了自己在封城生活中的经历和观察。其中两位受访者告诉记者,根据他们的观察,在各自的小区群里,保守估计至少有8成居民情况相似。对于封城或动态清零,一开始并不反对(因为有深圳的成功借镜)。但在亲身经历食物或医疗危机后,上海市民挑战公共防疫政策的声音开始高涨。
从被强制入住“方舱医院”的感染者和密接者,到在病院前求助无门的病患及家属,成千上万的上海民众在被封锁的空间里,不断在网上分享自己的经验,并批评一些导致严重后果的不合理防疫手段。网上许多言辞激烈的批评文章很快就遭到删除。这种网民针对重要公共政策展开自发性大规模批评的现象,在中国并不常见。
“经过这次疫情我发现上海人比较有独立思考,不大畏惧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开始欣赏上海人因为自己的生活品质受到影响表达自己的声音。这些事情让我觉得上海人非常了不起。”来自台湾,在上海工作多年的威尔(Will Liu)告诉BBC中文。
特写:封控中的上海市民生活—核酸,方舱,抢菜和愤怒上海疫情:老年医院出现死亡,与官方说法矛盾陈铮鸣专访:上海感染数为何居高不下?如何看待超高的无症状比例?
“笼子里的动物”
来自台湾,今年28岁的威尔,大学毕业后,便前往上海的互联网公司工作,至今已接近七年,目前在一间新创公司任职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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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来自台湾的威尔说,他最恐惧的事情不是染疫,而是被送到“方舱医院”。
他告诉BBC,自己的朋友九成都是大陆人,新冠疫情爆发两年来,他与朋友们在上海这座中国最富裕的城市中,过着正常生活,生活没有受到疫情干扰。平凡的日子,直到三月底Omicron杀入上海而宣告终止。
“官方宣布封城从原本宣布的五天,一再延长至今,每个上海居民的生活都被‘掀了一遍’。”他说。
微博官方推出的“#上海抗疫求助”超话,提供需要看病配药,化疗、洗肾病患透析等的上海居民在这里发帖求助。截至4月18日,该超话的阅读量达到了9亿多次。威尔也一直在关注类似的讨论,他向BBC解释,一开始政府宣布封城五天时,他跟小区群组的民众借鉴深圳的成功,相信在一周内就能解封。因此,他只囤积了五天的菜。而且,平常都是外食的他,家中唯一的厨具是一台微波炉,面对越来越长的封锁期间,人生首次面临了“断粮”的危机。
威尔又举例,封城第二周时,曾在外卖网站“饿了吗”看到还有一片“猪排”可买,虽然要价400元人民币高价,但饥肠辘辘的他还是立即下单,但换来的竟是两片稀薄的烂猪肉。虽然经过平台协助最终退款成功,卖家的欺诈还是让他心情跌到谷底。同样的,观察周遭上海朋友的感受,他告诉记者:“一开始封城时,小区群组大家心情都还好,但是到了4月5号宣布封城延长时,大家心情就乱了。尤其我们小区很古旧,(居民)多数是蓝领及老人家,还有很多人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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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威尔在网上高价抢到的"烂肉"猪排。
封城持续,现在威尔比较熟悉“团购”买菜的技巧了。譬如用按摩枪代替手指触碰手机荧幕下单,每分钟可以点击数百下,以提高抢菜效率;也靠着各地朋友帮忙团购或交换,这样能逐渐缓解“粮食危机”;目前只吃一餐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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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威尔学会了用筋膜枪抢菜。
“小区内有很多邻居确诊,所以到现在我们还不能跟其他已经微解封的小区一样,在小区(里面)走一走。我们笑说后者是野生动物园,我们则是在笼子内的动物。”他笑着说。
方舱恐惧?
和社交媒体上很多上海市民的观点一样,威尔向BBC强调,他最恐惧的事情不是染疫,而是被送到“方舱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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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从市民从方舱里头传出的照片看,有的方舱医院的硬体设施并不理想,上周上海大雨,一些方舱医院严重漏水,亦缺少基本淋浴设施;还有一些画面记录有自闭症孩子的家庭在方舱医院遭遇的种种挑战,也让人感到唏嘘。
2020年新冠疫情在武汉爆发初始,大规模方舱医院快速搭建完成,曾引起全球关注,许多中国民众对此感到自豪,赞誉方舱代表中国特色的防疫,以及快速管控疫情的有效手段。方舱医院模式,也在今年三月被移植到深陷新冠风暴的香港。
不过,在这一轮上海疫情中,方舱医院抗击新冠的政策却遇到了挑战。许多市民不愿被强制送入方舱医院,与防疫人员爆发冲突拉扯的影片,不断在网上流传。
一位上海民众,署名Leona Cheng的上海大学生,在微信写下的方舱医院13天生活的记录(现已被删文) 引起许多回响。
她的文章提及,因为方舱内患者过多,移动厕所很快就满了,基本上失去功能。有方舱里的同伴向她抱怨晚上“臭到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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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署名Leona Cheng的上海大学生,在微信写下的方舱医院13天生活的记录。这篇文章已被删除,这是网站保留下来的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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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像加注文字,Leona Cheng说,在方舱中大家用纸盒和塑料来保护隐私。
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Leona说,为了怕频繁上厕所,她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喝水,但重点是,曾经十分信任清零政策,让她在这两年过着正常生活。但现在她说她开始感到质疑:“这一次我觉得它已经失控了,控制这些病例不值得。”。她表示奥密克戎没有如此致命或凶险,“不值得牺牲这么多资源和我们的自由。”走还是留?
观察这些上海居民对防疫政策的批评,威尔向记者表示,经历这场封锁后,自己反而“更爱上海了”。
“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上海了,我不是地域文化歧视……上海人比较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譬如东方卫视的事情,上海人不大畏惧说出自己的看法。我开始欣赏上海人会因为自己的生活品质受到影响,表达自己的声音。这些事情我觉得上海人非常了不起。”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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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提及的“东方卫视事件”是上周该台邀请刘德华及叶蒨文等中港红星,举办一场“声援上海”演唱会,阵容华丽。但消息公布后,却意外没有受到欢迎,反而引发上海居民的无情抨击。众多网民说,鲜少人仍在烦恼温饱或在方舱医院的时刻,还会有心思接受大明星们的“祝福”。
此外,一些国际奢侈品品牌,也在网上发布用精美的包装,将蔬菜送金字塔顶端客户的照片,亦遭致“在伤口洒盐”的批评,被批在众人日日忙着上网抢菜团购的时候,还这样做品牌行销十分不智。
今年28岁,在上海发展健身事业多年的Jerry(化名)也告诉BBC,这场疫情中他发现许多上海民众都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对任何事情,包含无端批评的假信息都有防备及反省。
Jerry解释,他的小区群组里,大家都很理性在讨论这场疫情及政策,基本上“出格”或“过激”的发言都很少,即便大家心情都很糟。
他举例说,很多民众一开始都在痛骂居委会,后来大家慢慢认为固然有居委会不做事,但也发现居委会也是夹在政府及民众中间,本身也没有太多权力,甚至有些人也是确诊患者,更别提能帮上太多忙。
“你问我会否离开上海,我之前有想过这问题,但是我后来想一想,宏观来看,上海不可能一直封城下去的,这毕竟是那个重要的城市。解封之后,我的健身行业,目前只有留在上海是最好的选择。加上我对上海民众还是有好感的,上海人对事情的判断力比较独立清楚。”
同样刚搬到上海浦东不久就遭遇封城的Jim(化名)告诉BBC,上海封锁后许多身边同样来自外省的朋友很多人其实是“靠邻居养活下来”。他说,抢不到菜的人,可以从邻居那边拿到菜。“我们是外地人,本地人都会问我,说之后再还或不用还,还挺暖心的。”
上海现有防疫作法虽然遭遇民众质疑,但“动态清零”和“社会面清零”仍然是目前官方追求的目标。
威尔强调,动态清零或与病毒共存,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这和不同地方文化习性都有关系,“也许每个地方都需要有不同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