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晚上,安信信托发了个公告,说实控人高天国因病逝世,终年71岁,公司实控人将因此变更。
知道高天国的人不多,这位福布斯富豪生前极其低调,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传奇人物。
他的发家之路充满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幸运”,他掌控的安信信托更是上交所唯一的上市信托公司,在过去这几年中跌宕起伏,很多情节电视剧都不敢编。
高天国是四川人,18岁参军,转业后去了河南中建第七工程局,做到副局长。本来可以在体制内继续干,但是到了1992年,形势一片大好,他也坐不住了,决定下海。
干啥呢?
遍地都是机会,他在香港和海南注册了公司,做什么业务估计你也能猜到——炒地皮,当时去海南的基本都在做这个。
但是炒地皮是需要资金的,这时候,高天国的第一个“贵人”出现了,他就是河北省原省长程维高的第一任秘书吴庆五。
后来的的法律文书显示,1992年10月,吴庆五通过关系运作,让中国东方租赁有限公司河北省办事处借款1000万元给了高天国的公司,后来这笔钱一直在高天国与吴庆五之间来回,并未归还给,1994年,借钱的办事处撤销,这事也没了下文。
吴庆五后来被判了死缓,高天国继续经商。
很快,他遇到了自己的第二个贵人,这人就是贵州著名女贪官闫健宏,她曾任贵州省政协常委、贵州信托董事长。
闫健宏的判决书显示,1992年12月,闫健宏通过贵州信托给高天国贷款2000万元,此外,闫健宏还以贵州信托或个人名义向高天国借出多笔资金。
作为回馈,高天国的公司将多笔资金以“担保费”、“包干利润”等名义,直接送到闫健宏家中或交给闫指定的下属。
闫健宏后来也被判了死缓,高天国没受啥牵连。
那么,他借这些钱都去哪了?
据说大部分随着海南的地产泡沫蒸发了,真相只有高天国知道了。
随着海南的房地产泡沫破裂,高天国大手笔进军百货业,入股了郑州亚细亚集团。
年龄大点的人估计还对“郑州亚细亚”商场有点印象,因为模式新、交易额巨大,四处打广告,90年代初轰动全国,那阵势可比现在的skp大多了。
郑州亚细亚还派了十多位“亚细亚小姐”到北京“进修”,后来每天早晨都举行升旗仪式,这些姑娘就是干这个活的,这成了当时的郑州一景,轰动一时:
但是高天国入股亚细亚的过程有点蹊跷。
亚细亚当时是个印钞机,但原来的大股东河南租赁不仅愿意将18%的股份转让给他,还给了高天国1859万的无担保贷款,这两笔贷款后来十几年也没还。
多年后,河南租赁一怒之下就把高天国的公司给起诉了,这事挺有趣的,为啥呢?
因为主导这笔交易的是当时河南租赁的一个副总经理,交易完成,这人就去高天国的公司当起了董事长,把原告的资产卖了、把钱借出去了,又代表被告应诉,哪里都有他。
这钱到底还没还不知道,但亚细亚最后还是垮了。
没关系,高天国立刻又搞起了仟村百货,而且,他学会了一个新招:通过“不良资产”套利。
怎么操作呢?
1996年,高天国手里的一个香港公司出资1800万元,在昆明买下美亚大厦共计2.4万平米的房产,作为昆明仟村百货的经营场地。
但百货经营越来越差,昆明仟村百货欠下银行多笔贷款,总金额超过3亿元。
贷款是需要抵押物的,抵押物就是美亚大厦的房产,房产被收走是肯定的,这相当于用1800万换了3.04亿,很值了。
但这只是第一步。
因为这3亿贷款成了不良资产,银行只好把它交给资产管理公司处理,指望好歹能挽回点损失。
好戏来了,不是要拍卖吗?
高天国控制的国之杰东一点西一点,花了7610万又把这些房产买回来了!一出一进,这些机构的两个多亿都被他套走了。
就这套路,他在上海也干了一回。
他用上海假日百货的地产做抵押,借出来2.68亿,后来这笔钱又成了不良资产,拍卖价1.17亿,买家也是高天国的国之杰。
怎么说呢?套利高手啊。
但这么弄来弄去,资产增速还是太慢了,什么行业挣钱快呢?
高天国看准金融,而且瞄准了非常灵活的信托业务,他看好的公司叫鞍山信托,这就是安信信托的前身。
信托这个行业风险高、机会多,屡屡犯事,每隔几年都会来个大整顿,鼎盛时期中国有620多个信托公司,现在只剩60多家。
2001年,高天国花了1.72亿获得了鞍山信托20%的股权,成为第一大股东,后公司更名为安信信托。
之后十来年,这公司低调做人,不显山不露水,在行业里不是数得上的角色,但是2012年起,安信信托开启暴走模式。
看看管理层的薪水大家就明白了:
● 当时的董事长,2012年薪水12.9万,2018年涨到513万,6年涨了40倍;
● 当时的总裁,2012年薪水15.71万,2018年超过千万;
● 副总裁梁德清,2012年薪水11.03万,2018年超688.6万。
你的薪水要能有这个涨幅,估计做梦都会笑,薪水大涨是因为业绩暴增,当时信托行业火爆到要炸。
2017年末,68个信托公司资产管理规模超过26万亿,啥概念呢?比当时证券、保险什么的大多了,只比银行差点;
安信的资产管理规模2325亿,不到行业总量的1%,但是盈利能力排第二,体现在股价上,从2013年到2017年,股价涨了接近10倍;
业绩好,员工收入更扎眼,2014-2017年人均薪酬都是一百多万,2016年更是达到了顶峰,217.27万。
问题来了,他们怎么做到的?
虽然大环境是主因,但安信信托的增速比同行可快多了,为什么?
奥秘在于业务类型占比不一样。
信托业务里面分两类,一种叫被动管理,说白了大半都是通道业务,跟高速公路设个收费站一样,挣钱少。还有一种是主动管理,从项目的规划、管控都自己来,风险大但挣得多。
安信信托主要做的就是主动管理业务,主要把钱投向房地产,那几年赶上了房地产的高潮,不赚钱都难。
外界也纷纷看好,从2014-2017年,分析师们发了63篇研报强烈推荐安信信托。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去杠杆、资产管理新规出炉,几个重拳下来,信托行业立刻懵圈。
只是,安信信托雪崩式的崩盘速度把同行都惊呆了。
2017年,他们的营收55.92亿,利润36.68亿,过了一年,营收只有2亿,净利变成-18.34亿,2019年亏损更上一步台阶,达到-39.94亿。
▲数据来源:天眼查
为啥会这样呢?
业内评价说,高天国、高超父女其实都是信托“圈外人”,不会管信托,除了搞自己的项目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底下人瞎搞了”。
安信的业务明显对风险不太关注,他们的高增长建立在一个不靠谱的基础上,那就是刚兑,保本保收益,客户可不踊跃购买吗?
这些钱多数流到地产,等钱管得紧了,借新还旧也不可能,自然无法支撑之前的刚兑承诺,暴雷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安信信托的投资业务也很让行业叹服:
● 2018年1月,安信花了13.61亿从印纪传媒实控人手里买了1亿股股份。
协议签完刚刚四天,印纪传媒因为控股股东平仓风险持续停牌,复牌之后股价连续7个跌停,现在已经退市,这笔也没剩啥了。
● 安信信托有一笔中弘股份股东5.5亿的债权,是用中弘股份的股票作为还款保证的,然而,在债务到期前几日,中弘股份被终止上市了。
这风控能力,基本为零。
之前的管理团队拿着高薪水,干着烂活,发现没钱挣了就拍屁股走人,都辞职了。
但是股东走不了。
光是亏损也就算了,到2020年底,安信信托因提供保底承诺等原因引发诉讼50宗,涉诉本金184.91亿元,存量保底承诺合计余额为752.76亿元。
按这个金额,公司只好破产了,也别说,这时候法院帮了他一个忙。
2020年12月,安信的一个债主——湖南高速集团财务有限公司把他们告了,要求安信偿付本金和利息,结果湖南高院认定,安信信托的兜底函无效。
这是信托业首次认定刚兑条款无效败诉的案例,然后行业就炸了,这意味着,之前他们签的很多类似的协议都可能无效了。
但即便不用承担刚兑责任,剩下的债务也够高天国忙乎的。
本来,他想出售自己的股份来缓解资金之困,可惜他的股份已经被被轮候冻结,根本动不了。
2020年,高天国因涉嫌违法发放贷款罪被上海市公安局刑事拘留,随即因为胰腺癌被批准保外就医。
安信信托因连续两年亏损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不断传出重组的消息,但定增方案一直没啥声息。
高天国的癌症已经让他没多少时间来收拾公司了。
上个月,来自上海金融法院发布的信息显示,安信信托14.55亿股股份第二次进入司法处置程序,但最终因无人竞价而处置失败。
这些股权第一次开价4.29元/股,第二次改成了3.94元/股,打了个八五折,还是没人要。
原本,高天国希望独生女高超继承家业,高超生于1980年,拥有会计和银行金融双学士,获哈佛肯尼迪学院公共管理硕士,曾就职于安永会计师事务所,之后进入安信信托。
但看起来她对自家公司并不太上心,“开着保时捷来上班,并没参与多少管理。”在2017年度安信信托举行13次董事会中,高超缺席高达7次,2019年,她干脆离开了安信。现在,曾经在行业里叱咤一时的大佬离世,他参与制造了最炫目的泡沫,现在只留下一个烂摊子,唯有一声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