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外地人去阳朔玩,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克服对山的恐惧,尤其是在晚上。



去阳朔,一般是在桂林的南站转车,有直达大巴,十五分钟一趟,二十多块钱。才进城,还没到客运站,你就能看见阳朔县的山。

山在车窗外,是一张铁幕,黑黢黢的,令人窒息。你问大巴司机,山怎么长成这样?司机说,那不然还能怎样,长成平行四边形吗?

当地人都见得多了,只有外地人在大惊小怪。



在阳朔,你不抬头就能看见山,很大的山。它的大不是那种重峦叠嶂巍峨壮丽磅礴气象的大,而是近在眼前的大,像是一面墙,一块即将滚落的巨石,一场居高临下的审判。

似乎翻不过去,就算翻过去还是山,回家的路大概已经被山所吞咽和消化。感觉自己有如肠道里的那颗玉米,再也走不出去。

外地人站在江东路向南望,瞳孔立马就会被山撑开,话也不敢多说,只好点一根烟。



经常有人说,本来是去阳朔看山,但没想到阳朔是这样的山,有点错乱了,可能是山在看自己。

被巨物凝视的感觉并不好受,那让身为蝼蚁的自觉更加设身处地。社会学意义上的蝼蚁只会让你产生焦虑,生物学层面的蝼蚁能让你感到切实的恐惧。



尤其是到了晚上,群山在夜色背幕下如巨兽暗影,沉寂、静默、深邃,却又似乎在蠢动、在私语、在蛰伏。这并非来自怪力乱神的心理侵扰,而是身为被捕食者的本能慌乱。



外地人在阳朔吃早餐,一般都吃得规规矩矩。

 有些人早上起床,准备去高天镇看如意峰,临时在加油站那边吃碗桂林米粉,米粉上桌,眼神顺着热气向上探,然后就发现自己被山包围了。好像只要坐姿不端,山就要过来踹你两脚。



阳朔是旅游城市,没有普通县城那种灰扑扑的气质。就算是抗战路那边的网吧,其厕所也是光鲜亮丽的,你完全找不到那些兜售木仓支迷药的广告,最多只有增大增粗的招商引资。

 到了晚上,南街那边开了灯,清一色的现代风格建筑,四平八稳,棱角分明,歌舞升平,像是在都市。结果四周的山又不给面子,你走到室外,山马上出现在你眼前,散发着训导主任的威严,酒一下就被吓醒了,然后发现自己还是在山里。



夜晚的阳朔,山不是山。

 我前几年跟团去阳朔旅游,到了宾馆已经是晚上。放下行李,打开窗户散霉气,然后一团山峦就挤满了整个窗台。这有点像电影里的镜头,是《流浪地球》,我是吴京,山是木星。

 我说对不起,山不理我。我马上就关上了窗,像是逃过一劫。歇了口气,我又打开窗。心想这山真是太酷了,不愧是阳朔。



当时,我们旅行团里面有个中年人,四十多岁,在崇州开厂。那天看完桂林千古情,他指着景区旁边的山说,他想给山跪下,想臣服,因为大自然的伟力,他有点遭不住。

 导游说别跪,不过是山而已,你看阳朔县的人,不都还活得好好的。他说他以前在龙岳路那里读试验小学,晚上偷偷爬旗杆,爬上去了,就朝着旁边的山竖中指。 

山没什么大不了的。



阳朔县的山基本都是石山,很硬,没有回旋余地的硬。但当地人似乎完全不把山放在眼里。

 阳朔的街头经常有乱窜的摩托车或电瓶车,有些车是雅马哈,五颜六色的。车上的年轻人吼叫着前行,像是要去跟大山掐架。



有次,我在桂花路那边才喝完酒,蹲在路边看山。一个小伙子跑过来,问我在干嘛,我说看山,他说你们外地人就是没见识,本地人从来不看山。

 我说那什么好看,他摸出几张纸,说看山不如看印象刘三姐,他有门票,打八折,或者给点钱,他走黑路,带我翻过去。



我们导游是本地人,在把我们送上车的时候,他说,不要害怕阳朔的山,山是一个好玩意儿。生活很难,但还好阳朔有山。

 听大巴司机说,导游之前在山里种猕猴桃,后来旅游业发展起来了,就跑到县里,找了家地接社天天带客人。现在买了车跟房,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其实他也一样。有了山,日子就变好了。

我想去阳朔。希望一切都好起来。